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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心事

蕭士及走了之後,蕭月仙去見她爹蕭銑。

以前在底艙的時候,他們父女倆是關在一起的。現在挪到船艙二樓,為了方便,父女倆是被關在一個大艙裏麵,蕭月仙在裏麵屋子,蕭銑在外麵的屋子。

蕭銑已經換了身衣服,臉上的胡子也刮了,頭發雖然還是有些髒,但是已經比之前在底艙的情況好多了。他盤腿坐在榻上,兩手搭在膝蓋上,閉著眼睛,嘴角微微下垂,有些譏誚的樣子。

“爹……”蕭月仙輕聲叫了一聲,站在他身邊問道:“您餓不餓?要不要水沐浴?”

蕭銑淡淡地道:“等下他們會帶我去旁邊的屋子。”又睜開眼睛,看著蕭月仙,眼裏有一絲詢問的神情。

蕭月仙輕輕點頭,做了個口型,“……他信了。”

蕭銑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點頭低聲道:“那就好,那就好。”又道:“等到了長安,我會向陛下請罪,讓陛下為你做主……”

蕭月仙有些不信,搖頭道:“陛下怎麽會答應爹呢?我們已經是階下囚了。”

“就算是階下囚,我蘭陵蕭氏的名頭,也不是齊伯世可以輕視的。”蕭銑傲然道,“就算我稱帝,他也不敢誅我蘭陵蕭氏一族!”

事情也確實如此。

士族門閥之間彼此盤根錯節,大齊皇室的實力,還遠遠沒有到可以誅除各路士族門閥的地步。

蕭銑雖然謀反,但是在大齊初年這個反賊層出不窮、成王敗寇的時代,實在不算是大不了的罪行。就連大齊的皇帝齊伯世本人,也不過是剛剛從“反賊”正名為皇帝沒多久。最多他賠上一條命,蘭陵蕭氏是肯定沒事的,就連他女兒,他都有把握可以求得永昌帝齊伯世饒她一命,並且,給她配上一門“大好”的姻緣……

岸上的纖夫喊起了號子。

船身動了動,便向前緩緩移動。

大齊征南大軍的浩浩戰艦。終於在兩岸纖夫嘹亮的號子裏踏上了回長安的航程。

……

長安城裏。杜恒霜帶著一臉怒氣來到海西王府。

“姐姐,怎麽啦?誰又惹你生氣了?”杜恒雪見了,十分詫異。最近杜恒霜的情緒已經平和多了,就連穆夜來在長安的聲名鵲起,也沒有讓她再傷過神。

杜恒霜深吸一口氣,抓住杜恒雪的手腕問道:“你這陣子有沒有去外麵?有沒有聽那個‘將軍陣前收嬌娥、兵不血刃入長安’的段子?”

杜恒雪搖搖頭,“我每天不是在王府,就是去諸氏醫館,忙都忙不過來,哪有功夫聽外麵的段子?”

呃。好吧,看來自己是太閑了。杜恒霜訕訕地笑了笑。問道:“你義父呢?我給他帶了些上好的茶葉過來,都是春茶,鋪子裏剛剛收上來的。”

杜先誠現在沒有別的嗜好,除了喝茶,就是下圍棋打譜,能一個人左手跟右手下一整天都津津有味。

杜恒雪領著杜恒霜去杜先誠的棋室。

這是一間臨水建的八角亭一樣的屋子,四麵都是立地的大窗子。細細的窗欞一格一格地隔成各種三角形的圖案,罩著白色窗紗。陽光從南麵投射進來,整個棋室溫暖和煦,還帶著點淡淡的燥熱。

“霜兒來了?”杜先誠跪坐在低矮的棋桌背後,抬起頭,看著杜恒霜笑了笑。

“王爺,我跟您送今年的春茶過來了。”杜恒霜對杜先誠亮了亮手裏的茶盒。

杜先誠點點頭,“讓柱國侯夫人費心了。”又對杜恒雪道:“一起過來坐坐。”

以往杜恒霜和杜先誠說話的時候,杜恒雪都被杜先誠支走了。這一次,卻讓她坐下來,讓杜恒雪很是詫異。

杜恒霜沒有在意,對杜恒雪道:“雪兒你也坐下吧。”

杜恒雪隻好跪坐下來。

“霜兒,你去烹茶。”杜先誠一眼看出來杜恒霜的滿臉怒意,便有意磨一磨她的性子。已經二十一歲,六月就要滿二十二歲的人,三個孩子的娘了,還這樣喜怒形於色……

杜恒霜隻好耐著性子去屋子另一角的條案旁烹茶。她現捅開小火爐,放上甘泉水,等水開了,再過水衝碗,然後才放入茶葉。

杜先誠不習慣喝茶湯和茶磚,更喜歡清茶的味道。

所以杜恒霜給他烹茶,從來都是隻用清水烹茶,不放各種調料。

一壺茶衝上來,杜恒霜的怒氣已經消散大半。

她端著茶盤過來,給杜恒雪和杜先誠一一送上茶杯。

杜先誠抿了一口,閉目品道:“不錯,今年的春茶有些澀,想是雨水太多的緣故。”

杜恒霜沒有喝茶的心思,默默地坐到杜恒雪旁邊。

杜先誠睜開眼睛,看著坐在自己對麵一對姿容絕世的姊妹花,心裏很是驕傲。——他杜先誠一輩子雖然沒有兒子,但是有這個兩個能幹的女兒,比任何兒子都強……再說生兒子要是養得不好,就是敗家子,不管多少家產都被他敗光了。而生女兒就算養得不好,也隻會禍害別人家,自己家是妥妥的沒事……

杜先誠一邊想著,一邊心情大好起來,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

杜恒霜撇了撇嘴。看見杜先誠這幅樣子,她就知道爹又在想美事了。

“王爺,我剛從外麵來,聽見滿長安城都在傳著‘將軍陣前收嬌娥、兵不血刃入江陵’的段子。”杜恒霜實在等不及了,搶先開口道。

杜先誠朝外麵揮了揮手,吩咐道:“去準備一桌席麵,送到縣主的屋子裏,今兒招待柱國侯夫人吃飯。”

候在棋室門口的下人躬身退下,前去準備了。

杜恒雪這才瞪大眼睛:“兵不血刃入江陵?——是說姐夫?!天啦,他真的做這樣的事?!”說完惴惴不安地看向杜先誠,道:“爹,那怎麽辦啊?長安還有一個穆夜來,姐夫怎麽能……?!”

杜先誠也聽過這個段子了,還偷偷樂嗬過,不過此時一見兩個女兒的神情,頓時深思起來,他抱起雙臂。一手撐起來摸著自己的虯髯道:“雪兒認為士及是對不起你姐姐?”

“當然!”杜恒雪忿忿不平。“他說了要一輩子對姐姐好,絕不納妾,卻做什麽做一個小老婆,又一個小老婆往屋裏拉?!我姐姐哪裏不好?哪裏對不起他?!”說著說著,杜恒雪眼圈都紅了,拿帕子抹著眼淚道:“男人都是狼心狗肺!就算姐夫那樣的好人,最後都能變成這個樣子,我這輩子都不要嫁人了!”

杜恒霜愕然,看了看杜恒雪,又看了看杜先誠。

“霜兒。你認為呢?”杜先誠手裏把玩著圍棋子,慢條斯理地問道。

杜恒霜有些局促不安。過了許久,才慢慢地道:“……我沒想過這些。我隻是在想,是誰這樣居心叵測,要這樣抹殺士及在江陵的戰功。”

“你這樣想?”杜先誠倒吸一口涼氣,“你真的不生氣?”

杜恒霜揚了揚眉,“我為何還要生氣?——連穆夜來我都淡然處之,更何況一個反賊的女兒?士及他不會這樣想不開吧?”她可知道。蕭士及最大的願望,就是要往上爬。為此,他已經不擇手段了……

杜先誠沉吟地看著杜恒霜,暗忖霜兒這樣想,難道是她真的對蕭士及沒感情了?——隻有沒感情,才能根本就不關注這些男女之間的事情,而是完全從大麵上著手。況且杜恒霜不太會作偽,在杜先誠麵前,她從來不隱藏自己的情緒。她說不生氣,就是真的不生氣。

慘了慘了,自己的徒兒,這一次可是真的慘了。

對於男人來說,自己的女人生氣其實不要緊,生氣說明對你還有期望,還有感覺,生氣吵架也是一種溝通模式。最要緊的,是她根本不生氣了,連架都不吵,那才是最要命的……

杜恒雪也很驚訝,道:“姐姐,你真的想要她們進門?可是姐夫真的是說話不算話啊!”

杜恒霜笑著譏誚道:“也不能算說話不算話。你想,士及當年說的是永不納妾,可是如今這蕭姑娘,可是妻,不是妾。還有穆姑娘,可是外室,也不是妾。——你看看,人家多聰慧,根本就沒有食言。你說他食言,是你想多了。”

杜恒雪默然低頭,正要說話,杜先誠歎口氣,道:“雪兒,你姐姐在氣頭上,你別聽她胡說。——你去幫你姐姐做幾個好菜,讓她好好吃一頓。吃飽了,就氣順了。”

杜恒霜撫額道:“爹,您每次都讓女兒多吃,吃得女兒都胖了!您看,上個月做的這身春衫,今兒上身,就緊了那麽多,我讓知釵給放了鎖邊,才穿上。”

杜恒雪微笑,摸了杜恒霜的俏臉一把,道:“姐姐不胖,一點都不胖。”說著,起身笑嘻嘻地去給杜恒霜做菜去了。

杜恒霜雖然身量高挑,但是骨架比較小,雖然長了點兒肉,但是並不顯胖,反而該豐滿的地方越發豐滿,該瘦的地方一點都不見長肉,實在是天賦異稟。

杜恒霜不高興的時候,喜歡吃。杜恒雪不高興的時候,喜歡做菜。所以姐倆在這件事上,算是珠聯璧合。

等杜恒雪出去了,杜先誠才收了笑容,淡淡地道:“怎麽啦?你聽了那段子,反而為蕭士及擔心了?——你不是要讓他丟官去職嗎?如何會擔心他的戰功被抹殺?這些謠言,不是正好幫你的忙?”

杜恒霜毫不猶豫地道:“這是兩碼事。我希望他為他做錯的事情承擔後果,不是這樣的情形。當他在戰場浴血奮戰的時候,卻被人在背後插一刀,而且這一刀,直接對準的是他的戰功。這是他奉若生命的東西,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如果是別的事情被罷官,他總有起複的一天,但是因為戰功上出了問題,他這輩子可能就沒有再上戰場的機會。”末了杜恒霜抿了抿唇,道:“我是想他一落千丈,但是並不想他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在戰功這件事上被抹黑,他會失去很多機會,也許再也不會上戰場。

杜先誠卻搖搖頭,道:“你想多了。光這件事,不會讓他永世不得翻身。——這件事,隻不過是有人想搶他的戰功而已。跟你想做的事,是異曲同工,所以你不要插手,靜觀其變吧。”

“真的不會?”杜恒霜瞪大眼睛問道,“但是,穆侯府那邊,鬧得也很不像樣子。我擔心,兩件事加在一起,讓陛下對他處罰過重……”

杜先誠笑了笑,搖頭道:“當初你是怎麽想的?怎麽這會子又擔心起陛下的量刑?”說著將手裏的棋子放回棋盒,“落子無悔。下棋都是如此,更何況你做的決定呢?要知道人這輩子做了事,要反悔是很難的。所以我跟你說過,凡事一定要想清楚所有的後果,而且要想到最惡劣的後果,看看你能不能承受。如果你能,就放手去做。如果不能,就隻能三思而後行。”

杜恒霜怔怔地想了許久,眼神不由自主地跟著杜先誠握著棋子的手,在棋盤上移動。

那一處處目、地、空、劫,讓她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杜先誠將一段棋譜打完,慢慢又將棋子收了起來,對杜恒霜道:“好了,天不早了,你去吃飯吧。吃完回家,什麽都不要做,等著士及回來。”又道:“你要做好準備,他這次回來,可不會是平平靜靜的。”

杜恒霜“嗯”了一聲,起身出去,找到杜恒雪,隨便吃了幾口,就回柱國侯府去了。

沒過幾天,宮裏設了春宴,請長安城的高門貴婦都去宮裏做客。

如今宮裏的寵妃是尹德妃,而且人人知道杜恒霜對她有恩,所以她對杜恒霜寬厚,也沒人表示不理解。

杜恒霜一到宮裏,就發現方嫵娘帶著許言朝也來了,不由笑道:“娘、三弟,你們可是來得早。”

許言朝滿臉地不自在,抱著胳膊皺著眉頭道:“都是女人,婆婆媽媽的,做什麽一定要我來?”

杜恒霜看向方嫵娘,“怎麽回事?”

方嫵娘苦笑道:“是陛下懿旨,十歲以下的郎君,也都要入宮朝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