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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7章 公案

貶斥蕭士及的旨意傳到安國公府的時候,安子常有些意外。他本以為就算不讓蕭士及做大將,也會讓他做個先鋒官,甚至馬前卒都行,但是永昌帝這一旨意,是明明白白要把他圈在長安,不可能馬上又派他去秦州。

蕭士及不去秦州,那邊的突厥之圍怎麽辦?難道還真眼睜睜看著突厥人從西北方向打過來?

安子常坐在自己的書房裏皺著眉頭想了很久。

到吃午食的時候,安子常回到後院正房,看見諸素素坐在桌旁等他,笑了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順手撫了撫她隆起的肚子,問道:“今兒沒有鬧你?”

“還好。也就頭三個月鬧騰,後來就好多了,是個乖娃兒。”諸素素眉開眼笑,臉上神采奕奕,充滿“母性的光輝”。

安子常看著這樣精神的諸素素,微微一笑,下了決心。

吃完午食之後,諸素素去午睡。

安子常拿著本書坐在她身邊念了一會兒,見她睡著了,才輕手輕腳走出來,離開安國公府,騎了馬,來到京兆尹許家。

許紹今兒休沐在家,一個人在書房對著一本字帖習字。

聽說安子常來了,許紹微微點頭,命人打了一銅盆的水來洗了洗手,把字帖收回去,坐在書案背後等著安子常。

安子常進來後,兩人寒暄幾句,安子常就說起正事,“舅舅。我想向陛下請纓,帶兵去秦州打突厥人。”

許紹平靜地看著他,問道:“你忍不住了?手癢了?”

自從大齊立國之後,許紹就囑咐安子常,要韜光養晦,不要太過鋒芒畢露。昭穆九姓本來就是中原皇帝心中的一根刺。從前朝大周的時候。皇帝就有心要鏟除昭穆九姓。隻是大周的皇帝想做的事情太多,還來得及騰出手來收拾昭穆九姓,就被安子常先動手,把大周第二個,也是最後一個皇帝德禎帝給哢嚓了。

後來安子常又投靠齊國公齊伯世,也就是現在的永昌帝,跟著他打天下。甚至親手打敗前朝大周的名將陰世章,才有了赫赫戰功,在大齊初立的時候,就被封爵國公。

比起蕭士及,安子常的所有功勞都得到了承認,也得到合適的封賞。而蕭士及雖然在大齊初立的時候也立過很大的功勞,卻沒有得到及時的封賞。就連被二皇子齊義之臨時委任的京兆尹一職。很快也被永昌帝奪走,封給當時的洛陽大司馬許紹了。

不過後來蕭士及運氣好,大齊初立之後,馬上跟著二皇子征戰漠北,一戰成名,永昌帝才像突然發現他一樣。給他高官厚祿的封賞。

當然,這一切來得快。去得也快,如今的蕭士及,還不如當初大齊初年時候的官職,直接從二品大將,落入到不入品的城門看護的位置。

這一切,都看在安子常眼裏,因此他也對一直提點他的舅舅許紹更加信服。

聽許紹問他是不是手癢了,安子常笑了笑,道:“手癢說不上,隻是覺得陛下最近未免有些老背晦了。秦州戰事這樣危急,他卻跟太子糾纏蕭士及並嫡納妾一事。寧願把大將關入天牢諸般羞辱,也不肯讓他去領兵出征,實在是……”說著,他懶洋洋地搖搖頭,“這些做了皇帝的,都一個樣兒,我可不想再拿刀砍第二個皇帝。”

許紹笑著搖搖頭,從書案底下抽出一個棋盤,在上麵碼了幾顆棋子,對安子常道:“你如果認為陛下是老背晦了,出這種昏招,我勸你還是繼續韜光養晦吧,還不到你出手的時候。”

安子常聽見許紹話裏有話的樣子,精神一振,拱了拱手笑道:“願聽舅舅高見。”他就是有些不確定,才想著來找許紹拿個主意。永昌帝雖然打仗的本事不及很多人,但是論起玩心眼兒,還是不比別人差的。

許紹就指著棋盤跟安子常看,道:“你看看這裏,這是秦州,這是長安。你想想,秦州是誰的地盤?”

安子常若有所思地道:“秦州是柴家的地盤。”柴家這一代的嫡長子柴嗣昌,娶了永昌帝的平樂公主為妻,才剛剛帶回秦州。

“而柴家又是什麽來頭?”許紹的胳膊撐在書案上,定定地看著安子常問道。

安子常邊想邊道:“柴家以前倒是威名赫赫。在前朝大周之前,這個天下本來是柴家的。”

許紹的手指敲了敲棋盤,笑著點頭道:“正是。在前朝大周之前,這個天下本是柴家的。柴家的天下,稱為北周。北周皇室本來多娶歐陽家的嫡女為皇後,但是柴家的最後一個皇帝,也就是北周宣帝卻打破了這個慣例,執意要娶自己臣下驃騎大將軍原翔風的嫡女原嬋娟為皇後。——這個驃騎大將軍原翔風,就是大周的開國皇帝德堅帝。”

安子常恍然道:“那豈不是德堅帝搶了自己外孫的天下?”

“原嬋娟本是北周的皇後,若是她有兒子,這個天下當然是她兒子的,說原翔風搶了他外孫的天下也不為過。不過,原嬋娟並沒有生兒子,她隻生了一個女兒柴娥英。北周宣帝隻有一個兒子,是妃嬪所出,並不是原嬋娟的親生兒子,也就是庶子。所以在北周宣帝死後,皇後原嬋娟的父親原翔風一點也不猶豫地發動叛亂,奪了北周的天下,自己做了皇帝,也就是大周的開國皇帝德堅帝。——他一做皇帝,北周的皇後原嬋娟就成了大周的大公主,跟著她母後夏侯氏住在深宮,再也沒有露過麵。”許紹有些感慨地道,想起了當年的一樁公案,默然不語。

安子常點頭笑道:“這我也知道一些。當初德堅帝能順利登基。其實也是柴家自己不爭氣。那時候柴家內部也是你殺我,我殺你,鬧得如同一盤散沙,因此也沒人真的去跟德堅帝爭天下,而是退回了秦州,主動俯首稱臣。而他們柴家的媳婦原嬋娟。也趁機給夫家說情。德堅帝又最疼這個大女兒,因此對柴家甚是禮遇,除了把北周宣帝唯一的庶子處死之外,並沒有牽連柴家別的人。”

許紹笑了笑,想起了原嬋娟的女兒柴娥英,那才是正經北周皇室最後一個嫡女,而柴娥英也隻有一個女兒。就是那位小字“小孩”的郡主李靜訓。隻是可惜的是,這母女倆,也算是紅顏薄命,都……沒得早……

“舅舅,您說這些是什麽意思?”安子常見許紹久久沉吟,也不說話,忙催促道。

許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了安子常一眼。“你還不明白?——秦州是柴家的天下……”

安子常愣了一下,道:“那又怎樣?”

許紹笑著將一顆棋子又擺在了秦州的方向,“北周存在的時間,比前朝大周要長多了。柴家作為皇室的底蘊,也比前朝的原家,和現在的齊家要強多了。你以為。陛下真的那麽蠢,非要在突厥人入侵的時候。計較一個大將是不是並嫡納妾?並且還跟朝臣賭氣,把這大將關入天牢?”

安子常有些明白過來,倒抽一口涼氣,一拳砸在書案上,“陛下這是要借突厥人的手,削光柴家的兵力!”

“這還差不多。”許紹笑了笑,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現在柴嗣昌也受了重傷,陛下隻要一直拖著不派援兵,柴家就不得不出動自己的精銳部隊,跟突厥人硬扛。你放心,突厥人隻派了三千金狼鐵騎東征,柴家人精銳盡出,還是能夠抵抗得住的,隻是把突厥人打跑了,柴家自己的兵力肯定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到時候,你再向陛下請纓,去秦州收編柴家剩下的老弱殘兵就可以了。我估摸著,這一仗之後,陛下會讓柴家搬到長安居住,不會讓他們繼續留在秦州。”

許紹說得雖然平平淡淡,安子常卻聽得驚心動魄,過了半晌,他爽朗地笑道:“還是不了。這等趁火打劫的事兒,還是讓喜歡撿便宜的南寧親王齊孝恭去做吧,我就不去了,繼續韜光養晦,繼續繼續,啊哈哈哈哈……”

許紹無所謂地點點頭,“隨你,你想明白就好,不要輕舉妄動。就算有人保舉你,你也要以夫人生孩子為由,守在長安。”

安子常哈哈大笑,“那是自然,這是現成的由頭啊!”

兩人商議完畢,安子常便放心地離開了京兆尹許家,順道拐到天牢,去接蕭士及出來。

安子常去的時候,蕭士及居然還在天牢沒有出來。

安子常問了一圈的人,才知道天牢裏麵的牢頭在給蕭士及踐行,跟他一起吃飯。

安子常:“=_=”。

隻好背著手在天牢大門前候著。

蕭士及最後走出天牢的時候,已經有些不適應外麵明亮的天光。他忙用手背擋在眼前,眯著眼睛,過了一會兒,才看清外麵的世界。

雖然隻在天牢裏待了半個月,他已經覺得恍同隔世。

“士及,出來了。”安子常笑著走過來,“我送你回去。”又道:“我本來打算請你吃飯,可是看你的樣子,剛剛才吃過……”

蕭士及眯著眼睛,看清是安子常,拱手道:“多謝安國公了,我身上髒兮兮的,要回去趕緊洗洗,霜兒該等急了……”說完才想起來,原來杜恒霜已經帶著孩子遠走他鄉了,頓時心如刀絞,喉嚨裏一股腥甜湧上來,哇地一聲,往地上吐了一口血。

安子常暗暗搖頭,忙道:“看你這個樣子,還是先去我家,讓素素給你好好診一診,別落下病根兒。”

蕭士及用袖子抹了一下嘴,道:“不了,我還是回家吧。——家裏人該等急了。”

“他們都還好。我和素素,還有許家老大、瞿大當家親自看著你們蕭家人從柱國侯府搬出來,回到蕭家大宅的。你回去也不急在一時。”安子常苦勸道。

蕭士及還是搖頭。他現在是最落魄的時候,誰都不想見,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舔舐自己的傷口,就跟一頭受傷的狼一樣……

安子常知道蕭士及在想什麽,但是他又擔心蕭士及頭腦一熱,做出些不該做的事,就正色道:“你先跟我去我家,除了讓素素給你診診脈,我還有正事跟你說。”

蕭士及一怔,“真的?”

“我騙你幹嘛?你還有什麽東西值得我騙的?”安子常鄙夷地道,轉身就走。

蕭士及忙跟了上來,上了安子常給他準備的馬,一起回到安國公府。

回到這個他住了好幾年的崇康坊,蕭士及百感交集,麵上倒是一點都沒有露出來。

諸素素聽說安子常把蕭士及帶回來了,忙趕到外院,問道:“蕭大哥在哪裏?”

安子常扶著諸素素坐下來,道:“他去沐浴了,你等下幫他診診脈。”

諸素素點點頭,“那是自然。”

很快蕭士及洗好了出來,連臉上的胡子茬兒都刮得幹幹淨淨。

諸素素覷眼看了看他的氣色,雖然有些頹喪,但是麵色還好,沒有生病的樣子。

蕭士及跟諸素素打招呼,“有勞安國公夫人了。”比以前客氣許多。

諸素素默默地給蕭士及診脈,發現蕭士及除了有些血不歸經以外,別的都正常,就道:“可能是天牢裏有些鬱結,出來鬆散鬆散就好了。”

安子常出去跟管事說話,將書房留給諸素素和蕭士及。

諸素素和蕭士及也算是少年相識,除了杜恒霜以外,是跟蕭士及最熟悉的女人了。

杜恒霜一走,諸素素有滿肚子的話,也隻好找蕭士及問個明白。

“你老實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霜兒怎麽就這樣走了?你到底做了什麽,讓她決絕到這個地步?”安子常一走,諸素素就急匆匆地問道。

她知道杜恒霜跟蕭士及吵過架,也知道杜恒霜發過狠,但是夫妻間誰不吵架呢?不吵架的不是過不長,就是不過了……

也不至於一吵就要離婚吧?

蕭士及窒了窒,抿緊了唇,一句話都不說。

諸素素用盡手段,也從蕭士及嘴裏撬不出一句話來,倒把自己累得夠嗆,最後隻好放棄,一個人先回內院去了。

安子常馬上進來,跟蕭士及說了一番長安和秦州的形勢。

蕭士及這才恍然,自己又被人拿來做了“替罪羊”了……

而此時定州城的一所大宅子前麵,杜恒霜欣喜地從車裏探出頭來,看著這一棟白牆黑瓦,重簷飛頂的宅院,對平哥兒和安姐兒道:“咱們到了,下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