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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3章 重逢

方嫵娘跟著杜恒雪進了柱國公府的角門,一路往二門上去。

二門上早有婆子進去回報,說許二夫人和許老夫人來了。

杜恒霜和杜先誠在花廳聽見,都有些緊張地站起來。

“爹,您真的想這麽做?”杜恒霜再一次確認杜先誠的心意。

作為女兒,她當然希望爹娘能夠在一起。當年如果不是爹執意出海去外洋,他和娘就不會分開,蕭家也不會到那種幾乎瀕臨絕境的地步……

但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杜先誠那時候確實去了外洋,而且確實傳來船毀人亡的消息。

方嫵娘帶著兩個年幼的女兒,也確實過得很艱難。

當然,杜先誠也不是完全沒有成算。他將妻女托付給最信任的義兄蕭祥生照顧。如果蕭祥生活著的話,她們的日子不會過得那樣艱難。

可惜,在他走後不久,蕭祥生突然被抓入獄,很快就被逼死在獄中。

兩個男人一走,兩個家幾乎家破人亡。

而方嫵娘,到底跟許紹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

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

論夫妻情份,在方嫵娘心裏,誰更重呢?

杜恒霜很難揣摩方嫵娘的心思。而且她在許家住著的那幾年裏,其實對娘親跟許紹的真實狀態並不十分了解。因為她那時候一直不明白娘親為什麽要改嫁,甚至一度抗拒叫方嫵娘“娘親”。

杜先誠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他雖然是不顧一切地來了,但是事到臨頭,他還是有些害怕。有那麽一刹那的功夫,他甚至想退縮,想跑回去……

兩個人在心思忐忑中,迎來了方嫵娘和杜恒雪。

杜恒霜和杜恒雪站到一起。

方嫵娘怔怔地立在那裏,看著杜先誠。

她有好些年沒有見過他了。但是他的影像,一直鐫刻在她內心最深的地方。

在方嫵娘看來,杜先誠一點都沒有變。他還是那樣高大,兩鬢雖然染了風霜。但是眉目依然分明深刻,濃眉深目,高鼻方頤。

無數次午夜夢回,她都會想起她和杜先誠新婚的那些日子。他是那樣照顧她,讓著她,寵著她。就算她沒有生兒子,隻生了兩個女兒,他也從來沒有怪罪過她。

他沒有小妾,外麵沒有女人,對她一心一意。對孩子疼惜得不得了。

可能他唯一犯的錯,就是不顧一切,在戰亂快要來臨的時候,將她們母女三人托付給義兄蕭祥生照料,自己執意出海。要去外洋尋找普通人能過好日子的地方。

就是那個決定,讓他們一家天各一方。

方嫵娘眼裏立刻湧出了淚水。

杜先誠本來還有些局促不安,可是一見方嫵娘流出了淚水,他立刻走了過去,從袖袋裏掏出帕子,扶著她的肩給她拭淚。

“這麽大年紀了還哭,也不怕孩子們笑話。”杜先誠溫言說道。

方嫵娘用手捂住杜先誠的手。一起蓋在自己臉上,哭得十分壓抑。

杜恒霜和杜恒雪見狀,忙退了出去,又輕輕帶上花廳的大門。

兩姐妹站在花廳外的回廊上,看著院子裏花團錦簇,團扇般大小的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不約而同舒了一口氣。

花廳裏麵,杜先誠扶著方嫵娘坐下,自己坐在她身邊,仔仔細細看看她。

方嫵娘這二十多年雖然是在許家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用的心力以前在杜家的時候要多得多。

太用心力也容易蒼老。

方嫵娘的眼角已經出現細細的魚尾紋。嘴角也有些微微地下垂。就像是愁苦慣了的人最後終於將愁苦的紋路銘刻在自己臉上。

“你決定要恢複真名了?”方嫵娘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杜先誠的注視讓她有些心慌意亂。她都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老了。

杜先誠點點頭,“是啊。趁我還能有幾年活,也想過回以前的日子。”

“以前的日子?”方嫵娘不解地問道,“什麽以前的日子?”

“以前,我們剛成親時候的日子,剛生了霜兒時候的日子。我們一家人,高高興興生活在一起。”杜先誠沒有念過很多書,說不出很動人的情話。他的所有經驗和閱曆,都是從生活中磨練來的。

方嫵娘聽著這熟悉的話語,由不得又一次淚盈於睫。

她和杜先誠是少年夫妻。她知道杜先誠心悅她,寵她,和他在一起過日子,她不用反複琢磨他是不是話裏有話,也不用想著為了孩子委曲求全,一日複一日地忍耐和順從。

杜先誠熾熱的眼神,還有他毫不婉轉的話語,已經讓方嫵娘明白他的意思。

方嫵娘心裏怦怦跳得厲害。

她低下頭,一雙手不知所措地絞著衣帶,不敢相信杜先誠還願意跟她一起過日子。她雖然曾經是杜先誠的妻子,可是她已經改嫁了,又生了孩子。

想到孩子,方嫵娘的臉色猛然變得雪白。

言朝。這個孩子雖然已經長大成人,但是他……是不會願意她這個娘親再跟別人的。

再說了,她已經改嫁過一次了,現在的身份也不同往日。她不再是當初那個商人的寡婦方嫵娘,她現在是士族門閥許氏家族的老封君,而且是陛下禦封的柴郡主……

她不能如同當初一樣,說改嫁就改嫁了。

杜先誠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嫵娘,你……還願不願意跟我走?”

“跟你走?”

“是的。我這一次回來,就是知道許紹死了,才執意回來恢複自己的身份。以前我不敢,是怕你難堪。如今……應該沒有這個顧慮了吧?嫵娘,這麽多年,我都活在懊悔當中。我很後悔,我隻希望,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杜先誠說得很誠懇。也很坦白直接。

方嫵娘又感動,又心酸,她的喉嚨有些哽咽,斷斷續續地道:“當初的事。已經過去了。你不用再放在心上。我以前也怨過你,甚至恨過你。但是過了這麽多年,我還是希望你能過得好。你……一直是一個人嗎?”

杜先誠點點頭,“我從來沒有別人。”

方嫵娘的眼淚嘩地一下子流出來。她捂著臉,斷斷續續地道:“可是我已經改嫁了,甚至跟別人生過孩子。你……還是再去找一個好女子吧。我配不上你了。”

“別這麽說。要說配不上,那是我配不上你。你現在是柴郡主,我還是當初那個寒門庶族之人,除了兩個臭錢,沒有別的東西。你若是不願意。我也明白,理解。隻是我不親自來問一問,我自己不甘心。我等了這麽多年,本以為這輩子沒有機會再補償我對你的歉疚。你是明白我的,有機會不試一試。簡直比死還難過。”杜先誠往後靠坐在椅子上,長歎一聲。

方嫵娘的反應,也算在他意料之中吧。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要走。

方嫵娘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杜先誠驚得渾身一震。他呆立半晌,才緩緩低頭,看見方嫵娘抓著他左手的那隻手,手背雪白如玉。襯著她素白的衣襟,分外耀眼。

“……你真的還想跟我一起過日子?”方嫵娘用另一隻手拿著帕子拭了拭淚。

杜先誠狂喜回頭,“當然!當然!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可是,我已經不能再生孩子了。你還沒有兒子……”方嫵娘有些躊躇。沒有兒子養老送終,是大齊人的忌諱。

杜先誠卻滿不在乎地坐下來,嗬嗬一笑。道:“原來你在擔心這個。那你是想多了。我有兩個好女兒,比兒子還強。我不需要兒子。再說,她們都長大了,過著自己的日子,我這個做父親的。能幫她們的都幫過了。我隻想補償你。我隻想跟你一起過日子。”

方嫵娘臉上泛起兩片紅暈,豔似梨花,看得杜先誠呆了一呆。

“你不在意我曾經改嫁過?”方嫵娘咬了咬唇,終於問出她心裏最在乎的事情。

方嫵娘知道自己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跟杜先誠白頭偕老。現在杜先誠主動提出要帶她,她心裏其實早就千肯萬肯了。隻是礙著許言朝,還有許家人的麵子,她沒法子把話說死。

杜先誠苦笑一聲,“說不在乎是假的。但是那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作死,怨不了別人。你放心,我要是糾結這個,又何必回來找你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改嫁了?甚至知道你跟許紹的兒子都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了。我還在乎那些幹嘛?我們年紀都不小了,我隻想跟你好好過完我們的後半輩子。”

方嫵娘終於信了杜先誠,她沉吟半晌道:“也行,但是我們一步步來,可以麽?許紹剛剛去世,我也不好立即說跟你走的話。”

杜先誠有些犯酸,道:“難道你還要為他守製三年?——我們的年紀不小了,沒有那麽多三年可以等了。”

方嫵娘想了想。這也是事實。以他們倆的年紀,確實沒有那麽多三年可以揮霍了。

“那怎麽辦?”方嫵娘也想不出招兒。

她並不是貪慕榮華之人,隻是她現在身份不一般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寒門庶族的寡婦,想改嫁就改嫁。她現在也是上了許氏族譜的。她想改嫁,許家的人未免同意。再說她也要顧及孩子們的麵子。

許紹剛剛過世,她這個填房就說要跟“死而複生”的前夫走了,實在是太讓許言朝難堪了。

杜先誠想了想,道:“叫霜兒她們進來,一起商議商議吧。”

有了方嫵娘的背書,杜先誠的身份很容易就得到證實。杜恒霜和杜恒雪也能正大光明地叫他一聲“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