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彎刀

第九章 駭人聽聞

第九章駭人聽聞柳若鬆的年紀已經可以做丁鵬的父親了,在江湖中也不是無名之輩,居然會當著天下英雄的麵做出這種事。

除了他之外,這種事還有誰能做得出?青青歎了口氣,道:“這個人的臉皮真厚,做得真絕。”

丁鵬道:“無論他求我什麽事,我都不會答應的,想不到他居然求我收他做徒弟。”

青青道:“你答應了他?”丁鵬微笑,道:“能夠有這麽樣一個徒弟倒也不錯。”

青青沒有再說什麽。

雖然她心裏覺得這件事做得有點不對,可是丁鵬要做的事,她從來都沒有反對過。

所有的事都已和她所期望的不同了,她本來隻希望丁鵬能做一個問心無愧的人,和她在一個安靜的地方快樂地度過一生。

可是丁鵬有野心。

每個男人都有野心,都應該有野心,換一種說法,“野心”就是雄心,沒有雄心壯誌的男人,根本就不能算是個男人。

她不怪丁鵬,隻不過丁鵬的野心太大了,遠比她想象中更大。

“野心”就像是上古洪荒時代的怪獸,你隻要讓它存在,它就會一天天變大,大得連你自己都無法控製。

對一個有野心的男人來說,柳若鬆這種人無疑是非常有用的。

青青隻擔心一點。

她隻怕丁鵬的野心大到連他自己都無法控製時,反而會被他自己的野心吞噬。

想到了這一點,她立刻又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她忽然問:“神劍山莊今天有沒有人來?”“沒有!”“我記得你好像專程派人送了份請帖。”

請帖不止一份,除了神劍山莊當今的主人、名震天下的當代第一劍客謝曉峰之外,另一位“謝先生”也有一份。

這位謝先生圓圓的臉,胖胖的身材,滿麵笑容,十分和氣。

四年前的六月十五,丁鵬在萬鬆山莊受辱之時,這位謝先生也在場。

“可是今天他們都沒有來。

’想到這件事,丁鵬就沒有剛才那麽愉快了:“非但神劍山莊沒有人來,那一帶的人都沒有來。”

青青問:“那一帶你還請了什麽人?”丁鵬道:“田一飛和商震。”

青青道:“我知道商震這個人,他是商家堡的堡主,是‘五行劍法,當今碩果僅存的名家。”

她想了想,又道:“五行劍法艱澀冷僻,如果我要把當今天下劍法最高的十個人列舉出來,商震絕不能算其中之一。”

丁鵬笑了:“你是不是在安慰找,叫我不要為了他這麽樣一個人生氣?”青青也笑了。

丁鵬道:“其實我就算在生他的氣,也不會看輕他這個人的。”

青青道:“哦?”丁鵬道:“五行劍法雖然艱澀冷僻,使用時的威力卻極大。”

青青道:“哦?”丁鵬道:“固為五行相生相克,其中有些變化別人根本想不到,當然更無法抵禦。”

青青微笑,道:“有理。”

丁鵬道:“商震雖然還不能名列在當今十大劍客之中,但卻已絕對可以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何況他武功得自家傳,根基紮得極厚,內力之深湛也可以補劍法之不足。”

青青道:“你對他好像知道得很多。”

丁鵬道:“隻要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每個人我都知道得很多。”

他又笑了笑,道:“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可能會是我的對手。”

青青還在笑,笑得已有點勉強。

她看得出丁鵬不但思慮更周密,見解更精確,情緒也更成熟穩定,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常常為了點小事生氣。

因為他的野心已越來越大。

丁鵬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他的眼睛又因興奮而發光:“我絕不會再讓我自己敗在別人手裏。”

青青心裏在歎息,臉上卻帶著笑問:“別人是些什麽人?”丁鵬道:“任何人都一樣。”

青青道:“謝家的三少爺謝曉峰是不是也在其中?”丁鵬道:“謝曉峰也一樣,不管怎麽樣,他也是個人。”

他的目光更熾熱:“遲早總有一夭,我也要跟他一較高低。”

青青看著他,眼睛裏已有了憂慮之色。

每次隻要丁鵬一提起謝曉峰,她眼睛裏就會有這種表情。

對謝曉峰這個人,她似乎有種不能對別人說出來的畏懼。

她是狐,狐是無所不能的。

謝曉峰縱然是劍中的神劍、人中的劍神,畢竟也隻不過是個人而已。

她為什麽要畏懼一個凡人?這無疑也是她的秘密。

一個人心裏的秘密如果絕不能對人說出來的,就會變成種痛昔,變成種壓力。

丁鵬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又道:“商家堡就在神劍山莊附近,商震沒有來,很可能就是受了謝曉峰的影響。”

他淡淡地接著道:“天下無雙的謝三少,當然不會看重我這麽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子。”

青青顯然不願再談論謝曉峰這個人了,立刻改變話題,問道:“田一飛呢?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丁鵬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個叫‘無影無雙飛娘子’的女人?”青青道:“你說的是田萍?”丁鵬道:“我說的就是她。”

青青道:“我當然知道她,有關她的傳說,我已聽到過很多。”

江湖中有關田萍的傳說確實不少。

她是江湖中最美麗的三個女人之一,也是最可怕的三個女人之一。

她的輕功之高,非但已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比得上,連男人能比得上她的都很少。

她成名已經有很久,算來至少已經應該有四五十歲了。

可是根據最近看見過她的一個人說,她看來最多隻有二十七八。

丁鵬道:“田一飛就是田萍的唯一傳人,有人說是她的侄甥,有人說是她的堂弟,也有人說是她的私生子。”

他接著道:“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誰也不知道,大家隻知道田一飛的輕功的確是得自她的真傳,他也已經可以算是一流高手了。”

青青道:“田一飛住的地方也在神劍山莊附近?”丁鵬道:“田萍行蹤詭秘,誰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家,更不知道她的家在哪裏。

田一飛也一樣,隻不過最近他一直住在神劍山莊附近的一家客棧裏,住了至少已經有半年。”

青青道:“他為什麽要住在那裏?”丁鵬道:“因為他想做神劍山莊的女婿。”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謝曉峰既然不來,他當然也不會來了。”

青青道:“謝曉峰好像還沒有娶過妻子,怎麽會有女兒?”丁鵬微笑,道:“那就是他的私事了,你應該知道我一向不過問別人的私事。”

這是他的原則,也是他的美德,這一點他始終部沒有變。

窗子是開著的,因為青青一向不怕冷。

站在窗口,就可以看見天上剛剛升起的一輪明月和水閣那邊的水池。

池水已結了冰。

一池寒冰映著天上的圓月和四麵燈光,看來就像是個光彩奪目的大鏡子。

就在丁鵬走到窗口來的時候,鏡子裏忽然出現了一條人影。

這個人來得實在太快,以丁鵬的眼力,居然都沒有看出他是從哪裏來的,隻看見一條暗灰色的人影一閃,已掠過二三十丈寬的冰池。

今夜圓月山莊中高手雲集,劍術、刀法、掌力、暗器、輕功,每一種武功的一流高手,差不多都到齊了。

可是像這個人這樣的輕功,連這裏都絕對沒有人能比得上。

丁鵬想要青青過來看看,但是他還沒有回過頭,就看見了一件讓他永遠都忘不了的事。

這人影竟忽然從中間分成了兩半,就像是一個紙人忽然被人從中間撕開。

水閣裏隻擺了一桌酒,客人隻有九位,在旁邊伺候的人卻有十來個。

能夠坐在這一桌的客人,當然部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名家。

坐在主位上的一個人,身材高大,聲若洪鍾,赤紅的臉,滿頭自發,喝起酒來如長鯨吸水,吃起肉來一口就是一大塊,誰也看不出他今年已經有八九十歲了。

大家讓他坐在上位,並不是完全因為他的年紀,“大力斧王”孟開山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很受人尊重。

二十多年前他就已洗手退隱,絕少在江湖中走動。

這次丁鵬能將他請到,大家都認為主人的麵子實在不小。

柳若鬆正在為他倒酒。

現在柳若鬆居然已經以主人弟子身份出現了,居然麵不改色,有說有笑,就好像剛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孟開山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頭,大笑:“老弟,我佩服你,我真的佩服你,能屈能伸才是火丈夫。”

柳若鬆的臉居然沒有紅,居然還賠著笑道:“那也得靠前輩們多栽培。”

墨竹冷冷道,“現在我們已變成了你的前輩?”柳若鬆微笑,道:“從今以後,我已是兩世為人,家師的朋友,都是我的前輩。”

孟開山又大笑,道:“好,說得好!能夠說出這種活來的人,將來一定有出息。”

紅梅歎了口氣,道:“孟老爺子說得不錯,現在連我都不能不佩服他了。”

墨竹冷笑道:“隻可惜……”他沒有說下去,並不是因為他已不想再給柳若鬆難堪,而是因為他忽然看到一條人影。

這人影來得實在太快了。

水閣四麵的窗戶也全部高高支起,在座的都是內功精深的英雄好漢,當然都不伯冷,何況大家又全都喝了不少酒。

窗外一池寒冰,冰上一輪圓月。

這人影忽然間就已出現,忽然間就已到了水閣的窗戶外。

他的身法不但快,而且姿勢美妙。

他的人也長得很好看,身材挺拔,眉清目秀,隻不過在月光下看來臉色顯得有點發青。

林樣熊交遊廣闊,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差不多全都認得。

這個人他當然也認得,田一飛當然可以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輕功之高,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人影一現,林樣熊就已推杯而起,大笑道:“遲到的罰三杯,你……,他的笑聲忽然停頓,就像是忽然被人一刀割斷了咽喉。

圓月在天,月光正照在田一飛臉上。

他的頭發下、額角正中,忽然出現了,一點鮮紅的血珠。

血珠剛沁出,忽然又變成了一條線。

鮮紅的血線,從他的額角、眉心、鼻粱、人中、嘴唇、下巴,一路往下,沒入衣服。

本來很細的一條線,忽然變粗,越來越粗,越來越粗……田一飛的頭顱忽然從剛才那一點血珠出現的地方裂開了。

接著,他的身子也在慢慢地從中間分裂,左邊一半往左邊倒,右邊一半往右邊倒,鮮血忽然從中間飛濺而出。

剛才還是好好的一個人,忽然間就已活生生裂成了兩半!沒有人動,沒有人開口,甚至連呼吸都已停頓,眨眼間冷汗就已濕透衣服。

在座的雖然都是江湖中的大名人、大行家,但是誰也沒有見過這種事。

站在旁邊伺候他們的丫鬟家丁,有一半己暈了過去,另一半褲襠已濕透。

水閣裏忽然充滿惡臭,但卻沒有一個人能感覺得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孟開山忽然一把抓起了酒壺,將滿滿一壺陳紹佳釀都倒下肚子之後,才長長吐出口氣,道:“好快的刀!”林祥熊道:“刀?哪裏有刀?”孟開山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麽,又長歎一聲,道:“我已有四十年沒有看見過這麽快的刀了!”南宮華樹忽然道:“這麽快的刀,我隻聽先父當年曾經說起過,卻從未見過。”

孟開山道,“我活了八十六歲,也隻不過見過一次。”

他赤紅的臉已發白,臉上每一條皺紋仿佛都已加深,眼睛裏已露出恐懼之色。

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親眼看見的一件事。

“大力斧王”雖然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可是隻要一想起那件事,就會覺得心寒膽戰、毛骨悚然。

“那時我年紀還不大,還時常在江湖中走動,有一天我經過保定府的長橋……”那時也是這種嚴寒天氣,橋上滿布冰霜,行路的人很少。

他忽然看見一個人從前麵狂奔而來,就好像後麵有厲鬼在追趕一樣。

“我認得那個人。”

他說。

“那個人也是江湖中一位成名的豪俠,武功極高,而且人稱‘鐵膽”。”

“所以我實在想不到他為什麽會怕得這麽厲害,後麵有誰在追他?”“我正想問的時候,後麵已經有個人追上來,刀光一閃,從我那朋友頭頂劈下。”

“我那朋友並沒有被砍倒,還是在拚命住前逃。”

“那道長橋長達數百丈。”

“我那朋友一直奔到橋頭,一個人才忽然從中間裂成了兩半。”

聽他說完了這件驚心動魄的往事後,大家背上的冷汗又冒了出來。

林樣熊也一連喝了幾杯酒才能開口:“世上真有這麽快的刀?”孟開山道:“那件事是我親眼看見的,雖然已過了四十多年,可是直到現在,我隻要一閉起眼睛,我那朋友就好像又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活生生地裂開了兩半。”

他黯然道:“想不到事隔四十年,那日的情況居然又重現了。”

林祥熊道:“殺死你朋友的那個人是誰?”孟開山道:“我沒有看見,我隻看見刀光一閃,那個人就已不見。”

孫伏虎道:“你那朋友是誰?”孟開山道,“我隻認得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個血性男兒,直心直腸,從不說謊。

他說謊的時候,每個人都可以看得出來。

現在大家都已看出他說的不是真活,殺人的人是誰他當然是知道的,他朋友的名字他更不會不知道。

可是他不敢說出來。

四十年前的住事他為什麽至今都下敢說出來?他為什麽也像他的那個朋友一樣,也怕得這麽厲害!這些問題當然沒有人再問他,但卻有人換了種方式問:“你想田一飛和你那個朋友,會不會死在同一個人的刀下?”孟開山還是沒有回答。

他已經閉緊了嘴,好像已決心不再開口。

孫伏虎歎了口氣,道:“不管怎麽樣,那都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四十年前的英雄,能活到今天的還有幾人?”林樣熊道:“孟老爺子豈非還在?”孟開山既然還活著,殺了他朋友的那個人當然也可能還沒有死。

這個人究竟是準?大家都希望孟開山能說出來,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希望他再開口。

可是他們聽到的,卻是另外一個說話的聲音,聲音清脆甜美,就像是個小女孩,說:“盂開山,你替我倒杯酒來。”

盂開山今年已八十六歲,從十七歲的時候就已闖蕩江湖,掌中一柄六十二斤重的宣花大斧,很少遇到敵手。

“斧”大笨重,招式的變化難免有欠靈活,江湖中用斧的人並不多。

可是一個人如果能被人尊為“斧王”,還是很不簡單。

近數十年來大概已經隻有別人替他倒酒,能讓他倒酒的人活著的恐怕已不多。

現在居然有人叫他倒酒,要他倒酒的人,居然是個小女孩。

林祥熊就站在孟開山對麵,孟開山的表情,他看得最清楚。

他忽然發現孟開山的臉色變了,本來赤紅的臉,忽然變得像是外麵那一池寒冰,完全世有一點血色,一雙眼睛裏也忽然充滿恐懼。

這小女孩要他倒酒,他居然沒有發怒。

他居然在害怕。

林佯熊忍不住回過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的卻是個老太婆。

水閣裏根本就沒有小女孩,隻有一個又黑又瘦又小的老人婆,站在一個又黑又瘦又小的老頭子旁邊。

兩個人都穿著身青灰色的粗布衣服,站在那裏,比別人坐著也高不了多少,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剛從鄉下來的老夫妻,完全沒有一點特別的地方。

唯一令人奇怪的是,水閣中這麽多人,人人都是江湖中的大行家,竟沒有一個人看見他們是從哪裏來的。

等到老太婆開口,大家又吃了一驚。

她看起來比孟開山更老,可是說話的聲音卻像是個小女孩。

剛才叫孟開山倒酒的就是她,現在她又重複了一遍。

這次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孟開山已經在倒酒——先把一個酒杯擦得幹幹淨淨,倒了一杯酒,用兩隻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送到達老太婆麵前。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著他,輕輕歎了口氣,道:“多年不見,你也老了。”

孟開山道:“是。”

老太婆道:“據說一個人老了之後,就會漸漸變得多嘴。”

孟開山手已經在發抖,抖得杯子裏的酒都濺了出來。

老太婆道:“據說一個人若是已經變得多嘴起來,距離死期就不遠了。”

孟開山道:“我什麽都沒有說,真的什麽都沒有說。”

老太婆道:“就算你什麽都沒有說,可是這裏的人現在想必都已猜出,我們就是你四十年前在保定城外遇見的人。”

她又歎了口氣:“這地方的人沒有一個是笨蛋,如果他們猜到這一點,當然就會想到那姓田的小夥子也是死在我們刀下的。”

她說的不錯,這裏的確沒有一個笨蛋,的確都已想到這一點。

隻不過大家卻還是很難相信,這麽樣兩個幹癟瘦小的老人,竟能使出那麽快的刀。

孟開山的表情卻又讓他們不能不信。

他實在太害怕,怕得整個人都已軟癱,手裏的酒杯早已空了,杯中的酒全部濺在身上。

老太婆忽然問道:“今年你是不是已經有八十多歲?”孟開山牙齒打戰,總算勉強說出了一個字:“是。”

老太婆道:“你能活到八十多歲,死了也不算太冤,你又何必要把別人全部害死?”孟開山道:“我……我沒有。”

老太婆道:“你明明知道,這裏隻要有一個人猜出我們的來曆,就沒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出去了,你這不是害人是什麽?”她說得輕描淡寫,就好像把這一屋子人都看成了廢物,如果她想要這些人的命,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鍾展忽然冷笑,道:“瘋子!”他一向很少開口,能夠用兩個字說出來的恬,他絕不會用三個字。

老太婆道:“你是說這裏有個瘋子?”鍾展道:“嗯。”

老太婆道:“誰是瘋子?”鍾展道:“你!”紅梅忽然也大笑,道:“你說得對極了!這老太婆若是沒有瘋,怎麽會說出那種話來?”孫伏虎忽然用力一拍桌子,道:“對!”林祥熊也大笑,道:“她要讓我們全部死在這裏,她以為我們是什麽人?”墨竹冷冷道:“她以為她自己是什麽人?”南宮華樹歎了口氣,道:“你們不該這麽說的。”

墨竹道:“為什麽?”南宮華樹道:“以各位的身份地位,何必跟一個瘋老太婆一般見識。”

這幾個人你一句我一旬,也完全沒有把這對夫妻看在眼裏。

奇怪的是,這老太婆居然沒有生氣,孟開山反而有了喜色。

——隻有不認得這對夫妻的人,才敢對他們如此無禮。

——既然大家都沒有認出他們,所以大家都有了生路。

老太婆終於歎了口氣,道:“我們家老頭子常說,一個人知道的事越少,活得就越長。

他說的話好像總是很有道理。”

那老頭子根本連一個字都沒有說,臉上也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那也許隻是因為他要說的話都已被他老婆說出來了。

老太婆道:“你們既然都不認得我,我也懶得冉跟你們囉嗦。”

柳若鬆忽然笑了笑,道:“兩位既然已經來了,不如坐下來喝杯水酒。”

老太婆冷笑道:“這種地方也配我老人家坐下來喝酒?”柳若鬆道:“這地方既然不配讓兩位坐下來喝酒,兩位為什麽要來?”老太婆道:“我們是來要人的。”

柳若鬆道:“‘要人?要什麽人?”老人婆道:“一個姓商,叫商震。

還有個姓謝的小丫頭。”

一提起這兩個人,她臉上又露出怒容:“隻要你們把這兩個人交出來,你就算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在這裏多留片刻!”柳若鬆道:“兩位要找他們幹什麽?”老太婆道:“我也不想幹什麽,隻不過想要他們多活幾年。”

她的眼睛裏充滿怨毒:“我要讓他們連死都死不了。”

柳若鬆道:“這裏的丫頭不少,姓謝的想必也有幾個,商震我也認得。”

老太婆道:“他的人在哪裏?”柳若鬆道:“我不知道。”

那個一直沒有開過口的老頭子忽然道:“我知道,”老太婆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老頭子道:“剛才。”

老太婆道:“他在哪裏?”老頭子道:“就在這裏。”

孫伏虎忍不住道:“你是說商震就在這裏?”老頭子慢慢地點了點頭,臉上還是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孫伏虎道:“我們怎麽沒有看見他?”老頭子已經閉上了嘴,連一句話都不肯多說了。

老太婆道:“我們家老頭子既然說他在這裏,他就一定在這裏。

我們家老頭子說的話,連一次都沒有錯過。”

孫伏虎道:“這次他也不會錯?”老太婆道:“絕不會。”

孫伏虎歎了口氣,道:“你們若能把商震從這裏找出來,我就……”老太婆道:“你就怎麽樣?”孫伏虎道:“我就……”他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林祥熊忽然跳起來,掩住了他的嘴。

老太婆冷笑,道:“商震,連這個人都看見你了,你還不給我滾出來?”隻聽一個人冷笑道:“就憑他的眼力,若是能看出我來,那才是怪事。”

商震的確應該來的,如果他來了,當然也會被安置在這水閣裏。

他明明直到現在還沒有露過麵。

奇怪的是,這個人說話的聲卻又明明是商震的聲音。

大家明明已經聽見了他說話的聲音,卻偏偏還是沒有看見他的人。

這水閣雖然不能算小,可是也不能算很大,他的人究竟藏在哪裏?他一直都在這水閣裏,就在這些人的眼前,這些人都不是瞎子,卻偏偏都沒有看見他。

因為誰也想不到,名震江湖、地位尊重的五行堡主,居然變成了這樣子。

水閣裏的客人隻有九位,在旁邊伺候他們的奴仆家了卻有十二個人,六男六女。

男的青衫白襪,女的短襖素裙,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剛從窯裏燒出來的瓷人,沉默、規矩、幹淨。

每個人無疑都是經過慎重挑選、嚴格訓練的,想要在大戶人家做一個奴仆,也並不太容易。

但無論受過多嚴格訓練的人,如果忽然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從中間分成兩半,都一樣會害怕的。

十二個人裏麵,至少有一半被嚇得兩腿發軟,癱在地上,一直都站不起來。

沒有人責怪他們,也沒有人注意他們,大家甚至連看都沒有去看他們一眼。

在這水閣裏,他們的地位絕不會比一條紅燒魚更受重視。

所以一直都沒有人看見商震。

商震一向是個很重視自己身份的人,氣派一向大得很,誰也想不到他居然會降尊紆貴,混在這些奴仆裏,居然會倒在地上裝死。

可惜現在他已經沒法子再裝下去了,他隻有站起來,穿著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穿過的青衣白襪站起來,臉色發青。

現在大家才看出來,他臉上戴著個製作極為精巧的人皮麵具。

林祥熊故意歎了口氣,道:“商堡主說的實在不假,以我的眼力,實在看不出這位就是商堡主,否則我又怎麽敢勞動商堡主替我執壺斟酒?”南宮華樹接道:“商堡主臉上戴的是昔年七巧童子親手製成的麵具,你我肉眼凡胎,當然是看不出來的。”

梅花老人道:“據說這種麵具當年就已十分珍貴,流傳在江湖中的本來就不多,現在剩下的最多也隻不過三四副而已。”

墨竹冷冷道:“想不到一向光明磊落的商堡主,居然也偷偷藏著一副。”

梅花道:“光明磊落的人,為什麽就不能有這種麵具?為什麽要偷偷地藏起來?”墨竹道:“難道你忘了這種麵具是什麽做成的?”林祥熊道:“我好像聽說過,用的好像是死人屁股上的皮。”

梅花用力搖頭,大聲道:“不對不對!以商堡主這樣身份,怎麽會把死人屁股上的皮戴在臉上!你一定聽錯了。”

這幾人又在一搭一檔冷嘲熱諷。

商震終於開口道:“你們說完了沒有?”林祥熊道:“還沒有,我還有件事不明白。”

商震道:“什麽事?”林祥熊道:“今日這裏的主人大宴賓客,筵開數百桌,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藏身,你為什麽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偏偏要到這裏來?”商震道:“因為我本來以為你們是我的朋友,就算我的行蹤敗露,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的俠義英雄,也不會讓我死在一個邪魔外道手裏。”

孫伏虎忽然跳起來、厲聲道:“邪魔外道!誰是邪魔外道?”商震冷笑,道:“你們難道真的不知道這兩人就是……”他沒有說下去,固為他已沒法子說下去,就在這一瞬間,已有二三十道寒光往他打了過來,打的都是他致命要害。

第一個出手的是林祥熊。

孫伏虎、鍾展、梅花、墨竹、南宮華樹,也並不比他慢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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