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彎刀

第一三章 恐懼

第一三章恐懼青青坐在一座破舊的山神廟裏。

廟有一大半傾塌了,本來就不大,現在就顯得更小了,不過小無減於它的懾人氣氛。

沒有傾塌的是神殿的一角,而且剛好是神像所在的地方,所以那尊土塑的山神還算是完好的。

這也不知是比照哪一位尊神所塑的像?青麵潦牙,眼睛瞪得像兩枚銅鈴,而且還熠熠發光。

神像的眼睛並不會發光,隻不過是兩顆琉璃球而已,琉璃球也不會發光,但是能反射光,隻要別處有一點亮光,而且能被收到琉璃球內,它就能發光了。

琉璃球是圓的,一半嵌入了神像的眼眶,另一半凸出在外麵,成一個半圓的球麵,所以它能收入的光線麵很廣,所以人眼看不見光時,它卻依然能發光。

這是一對很神奇的球,傾塌的山神廟無人管理,遠處在山上,連乞兒都願意假此地以棲身,連廟門的木架都被牧牛的兒童拆下來拿口去燒火了,何以這一對琉璃球沒有被人劫走呢?放牛的王小七就曾經為了好玩,偷偷地把它給摘了下來,而且又拿了其中的一顆,跟村裏李大戶的兒子換了十個銅板。

兩個孩子抱著球玩了一個黃昏,口家就睡了。

到了晚上,他們不約而同地做起了一個噩夢。

夢見了廟裏的山神空著兩個眼眶來找他們,向他們索討被摘走的眼珠。

兩個人從夢中驚醒過來,就開始發熱,神誌昏迷,高喊著“還我眼來”。

兩家的大人嚇壞了,從孩子的口中斷斷續續地問明了原回,連忙把兩顆琉璃球送回到山上,還備了豬頭三牲,焚香祝禱,請神明寬宥兒童無知。

李大戶還許下了願要重建廟宇、再塑金身,回去後,牧牛的王小七好了,李大戶的兒子卻囈語如故。

論罪魁禍首,該是王小七才對,為什麽李大戶的兒子還沒好,王小七倒好了呢?當夜李大戶又做了個夢,夢見神明對他說:“山神性喜清靜,不欲俗人打擾,裝塑金身大可不必,隻要從此不來攪鬧本神,就放過了你的兒子。”

李大戶趕緊撤回了已經召集的工人,他的兒子也沒事了。

山神顯靈的事鬧了一陣,但是神明已有了吩咐,所以沒人再敢去了,連牧牛的兒童都避開了那個地方。

從此,山神廟就成了無人的禁地,白天沒人敢去,夜晚更沒人了。

那兒成了狐與鬼的天下。

青青是狐,所以她不怕,她敢到那兒去。

日為她是狐,她去的時候沒人看見,她在那兒幹什麽,也沒有人知道。

據說煉狐幻化後,除了與人交往外,就隻有跟同類才交往。

青青來到這人跡不到的地方,自然也是狐了。

可是來的怎麽會是那尊山神呢?雖然沒有月光,雖然星光暗淡,仍然可以看見一個大概的輪廓,來的的確是那尊山神。

不,隻能說是那座山神的靈體,而不是泥塑的土偶。

那尊上偶還是原樣地蹲在神殿裏,而這神明卻是從廟外不可知處突然地冒出來的。

但他的形相卻與土偶完全一樣。

丈來高的身於,穿了一身甲胄,青麵潦牙,眸子熠熠地發出碧光。

可是他的步伐卻輕盈得像隻貓,除了偶爾不小心抖動了身上的甲片,發出一聲輕響外,幾乎沒有聲音。

他來到了青青的身前,才哈腰輕身說:“末將參見公主。”

青青是狐,是煉成人形的狐狸,怎麽又是公主呢?莫非在煉狐中,也有一個王國,而這山神也是煉狐所幻化的?青青點點頭,顯然是承認他的稱呼,而且更確定了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右將軍好。

很對不起,我焚起信香,要你老遠地趕了來。

你怎麽是這副裝束?”“末將在此偶現形跡,玩弄了一點手法,已經使此地的居民深信不疑。

現在還是這身打扮,怕萬一為人所見,可以印證傳說。”

“那不太好,最多隻能騙騙村夫愚婦,要是碰上了江湖中人,他們是不信邪的,反而會召人疑竇。”

“末將也考慮及此。

好在這座山神廟是早就有的,末將隻用來與外麵聯係之用,別無他意,他們就是來此搜查,也不會有所發現的。”

“他們就會繼續不斷地查下去。”

“末將自會小心。

半年前就有過一次,三名華山弟子在此逗留了五六天,結果一無所獲,他們隻有當作山神顯靈而去。”

“那就好,我是怕他們追躡著你而找到了洞府。”

“關於這點請公主放心,末將別的不敢說,輕身功夫與腳程之快,舉世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及得上末將的。”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公主教訓得是,不過末將每次離開洞府,總是要繞幾個日子,而且踏著蘆葦,越江而至。

真要有人追躡末將之後,也一定會驚動養在蘆葦中的群犬。

末將對於出入的安全是十分小心的。”

“那就好。

我知道你是個謹慎的人,這些年來,多虧你們忠心護持。”

“公主言重了,末將隻感到慚愧。”

“右將軍,你們的忠心是可以相信的,隻是最近的形勢又不太好。”

山神有點憤怒地道:“這都是那個金衣奴才在搗鬼!下次末將等遇見了他,絕不輕饒他。”

青青搖搖頭:“金袍覬覦神位,倒是不至於與外人勾結,暴露隱秘,可是鐵燕兩夫婦又出現了。”

“這兩個該死的忘恩負義的奴才,公主應該宰了他們!”“我不行,我不便現身。

目前還沒人知道我,而且他們也沒有得到便宜,在駙馬神刀之下雙雙斷腕,可是他們身上偏偏懷著五大門派跟神劍山莊的免死鐵牌……”山神更為震怒:“那一定是他們勾引了五大門派!末將早就認為他們有問題,現在果然證實了。”

“那是無可懷疑的了,否則他們不會有五大門派的免死鐵牌。”

“免死鐵牌隻能用一次,以後就不能保護他們了。”

“不行,現在不能動他們,因為他們與五大門派的掌門人在一起。”

山神更為吃驚了:“五大門派的掌門人又重聚在一起了?為什麽?”“為了駙馬手中的圓月彎刀,他們已經看出了刀上那句詩。”

“小樓一夜聽春雨?”“是的,當初實在不該在刀上鐫那七個字。”

“這是一段極具紀念性的感人故事,公主日後接掌門戶,就會知道的。”

青青歎了一口氣道:“我倒不想接掌什麽門戶,感於先天體質所限,我練不成那一招神刀。”

“駙馬練成了?”“是的,他的先天體質極佳,不僅練成了那一刀,而且淩厲無匹,尤勝過爺爺當年。”

“那就可以與謝曉峰手中的神劍一爭上下了?”“不知道,他去找謝曉峰決鬥了,不過我並不擔心他的勝負,謝曉峰跟我們並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地方,我擔心的是五大門派。”

“沒有謝曉峰的撐腰,五大門派不足畏。”

青青歎了口氣:“神劍山莊對武林有責任,在必要時,他恐怕還是會出來的。”

兩人默然片刻,青青又問道:“爺爺跟奶奶都好?”“目前還算好,隻是太公的情形不如以前了,他們畢竟老了。

老,是一個人最大的敵人,所以太公把希望全放在公主身上。”

“我……恐怕會使他們失望,我實在不行。”

“膽是駙馬他既能練成一式神刀,就是我們的希望。

神刀一出,天下無敵。”

煉狐難道也有雄圖天下的欲望嗎?兩個人又陷入沉默。

還是青青先打破了岑寂:“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些。

明天這時候,我再來聽取回音,看看爺爺有什麽指示。”

“不必等明天,此地恐怕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不宜再用了。

我在路上已經剪除了兩個人。”

聲音是從山神背後發出的。

不知什麽時候,殿中又多了一個黑衣的老人。

青青跟山神立刻跪了下去,他們對老人的突然出現,並不感到突然。

青青若是狐,她的祖父自然是道行更深的煉狐了。

修煉多年的靈狐已經是神仙,是無所不能的。

突然現身又算得了什麽呢?“爺爺!”“太公!”不同的稱呼,恭敬的成分卻完全相同的。

老人擺擺手,笑著道:“起來,起來。

青青,你到人間轉了一趟,覺得人間的滋味如何?”青青順從地站了起來,卻仍然站得遠遠的,低著頭,不像一般的孫女兒見了祖父那種撒嬌打滾的模樣兒。

狐的規矩難道比人間還更嚴?青青口答的聲音也是低低的:“孫兒雖在人間,但深居簡出,與山間無異。”

老人點點頭,笑笑道:“那也好,你不出來見人,不會引人注意,可以使人有莫測高深之感。

丁鵬那小子對你如何?”“很好,他對孫兒還是一心一意,隻是他變得深沉、狂妄、有野心,不像以前那麽淡泊了。”

老人很高興地道:“好極了,這正是我所希望的。

這小子有股氣質,不安分,也是塊好料,所以我叫人給你們一切的幫助。

隻要是他所想的,我都滿足他,慢慢地他就會成為吾道中人了。”

青青卻不安地道:“爺爺,可是他……”老人銳利的目光掃了過來,道:“青青,人可是你自己挑的,我沒有強迫你做什麽,也沒有鼓動他做什麽。

如果他一直淡泊自守,甘老山林,我絕不來打擾你們,但是他自己要往上爬,我也不能去壓製他,你說對不對?”青青無法再說什麽,隻有應了一聲“是”,低得隻有她自己才能聽見了。

老人再度說話了:“你告訴阿亨的話我都知道了。

事情演變得很好。

很合我的理想,這可能是吾道再興的日子到了。”

“爺爺,您打算要丁鵬接掌門戶?”“這小子是塊材料,那天一刀斬下雙燕的手,功力貫透,運用自如,已經有我壯年時的火候了,我在他那個年紀時,比他還不如,也許一刀能劈掉那兩個叛徒,但絕不能隻斬下他們的雙手。

他已能收放自如,再假以時日,就可以勝過謝曉峰了。”

青青著急地道:“爺爺,您是說他現在還不如謝曉峰?”“不如,謝曉峰神劍譽滿天下,又豈是偶然的?近年來深居不出,養氣修性,他的劍已經到了無跡可尋的境界,相信燕十三再使出那一劍,也奈何不了他了。

丁鵬還不如他,再過十年,在穩字上下功夫,大概還差不多。”

“可是丁鵬去找謝曉峰決鬥了。”

“我知道。

你別以為我深居洞府就不問世事了,你們的一舉一動,我沒有不清楚的。”

“那爺爺為什麽不阻止他呢?”“為什麽要阻止他?丁鵬在一路上所有的表現,正在培養他自己的魔性,那正是他往更深一層進步的表現。

對這小子,我大滿意了。”

他的確是真的滿意,青青可以從他的語氣中聽得出,而山神更為明白。

他追隨老主人多年,從沒有聽過他對一個人如此露骨地稱讚過。

所以山神也像老主人一樣的高興:“太公,那我們就可以出頭了。”

“是的,可以出頭了!我們不必再在山林間躲躲藏藏,不必再像野狐般的畏避獵人的鷹犬與弓矢了,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出來,高踞在所有人之上。”

他歎息了一聲,又有點淒涼:“不過,這些日子我也許是看不見了,但你們都還能看得見,最多再要十年,十年後,他就是一個舉世無匹的高手,比謝曉峰更高。

圓月彎刀,光寒天下。”

青青卻悄悄地流下了兩行眼淚。

老人的目光銳利,青青的動作是無法瞞過他的,所以他的聲音轉為柔和:“青青,你是否為這個而感到不高興?”青青連忙擦掉了眼淚道:“青兒不敢。”

“那你為什麽流淚?你該知道我們是不輕易流淚的,在我們的一生中隻準流一次淚。”

“是的,爺爺,青兒知道,”“你的那一次已經用過了,為丁鵬流過了。”

“青兒慚愧,青兒不夠堅強。”

“流淚是弱者的表現,我門中人沒有一個是弱者。

我們並不抹殺至情至性,隻有至情流露時所流的淚才能為至尊大神所接受,而且也一定要至情中人才能為我門中人,你明白嗎?”“青兒明白。”

老人歎了口氣,語氣變得和緩一點:“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你是在為丁鵬的改變而流淚,你怕會因此失去他。”

這老人果然具有天眼神通,能看到人的心裏。

青青低聲道:“青兒的確是怕這一點。”

老人慈祥地笑了:“那是你過慮了。

丁鵬若不改變,說不定會有一天會離你而去,他改變得愈多,就愈接近我們,怎麽樣也不會再離開你了。

一入我門,他就再也無法與外人接近,永遠都是你的人了。

就像你祖母一樣,她年輕的時候,我再也想不到會跟我廝守的,可是現在,她卻變得比我更為虔誠了。”

青青鼓起了勇氣道:“爺爺,青兒有點擔心丁鵬,他的改變也許隻是暫時的,將來恐怕難以如您的理想。”

老人笑了起來道:“這是可能的。

他的行為雖然狂妄,但是他本性還是善良的,當他漸漸接近真相時,他會反對我們。”

青青詫然道:“爺爺,您也看出這一點了?”“爺爺經曆多少的滄桑,對人性的了解遠比任何人都深刻,還會看不出嗎?不過我不擔心,我有辦法的。”

青青道:“什麽辦法?是不是讓他跟那些人隔絕?”“你是說五大門派的人?”“是的,他們一直是跟我們作對的。”

“不!你錯了,我要他們接近。”

“他們會把我們過去的一切告訴丁鵬,鼓動丁鵬離開我們。”

“那是一定的,我正要他們如此做。”

“那不是使丁鵬離開我們更遠了嗎?”老人笑笑道:“孩子,你畢竟年輕,對事情的看法不夠深入。

丁鵬或許會有一段時間離開我們,但是到後來,他就會回頭的。

他會因為我們的邪惡離開我們,但是當他發現另外的那些人比我們更為卑鄙、更為邪惡時,他就會鄙棄他們,成為我們最虔誠的門人了。”

“爺爺的理論大玄妙了。”

“沒什麽玄妙,這是真理,是事實。

真理是遠勝過一切理論的。

我有信心,因為我自己當年就是跟丁鵬一樣的。

從他的身上,我看到了從前的影子,從我的身上,你也可以看到他的將來。”

他的語氣一轉而為興奮:“不過你比較有福氣,因為你看到的是一個完全成功的、輝煌的將來,而我這一生卻是失敗的。”

青青低下了頭,良久才道:“爺爺,青兒該怎麽辦?”“不怎麽辦。

堅定信心,別以為我們是邪惡的。

我們的本質比任何人都仁慈,我們的宗旨是百跌不破的真理,是智者的至理,隻是俗人無法理解而已,因此你必須堅定你自己的信心,如果連你自己都失去了信心,你又怎麽能夠要別人相信呢?”“那我該做些什麽呢廣”你?什麽都別做,安安分分地做一個善良的妻子,順從他,給予他任何你能做到的幫助。”

“幫助他?如果他要我交出本門的秘密呢?”老人笑笑道:“那一式神刀就是本門最高的秘密,他已經得到,對他而言,本門已經沒有秘密。”

“如果他要我交出我們的人呢?”“盡你所能的交給他。”

“交給他之後,那些人還能活嗎?”“如果可能,你可以求他留下一些,因為這些人就是你們將來的部屬。

如果求不動他,就由他去殺好了。”

“假如是別的人要殺呢?”老人傲然一笑道:“除了他之外,別的人要想殺死我們的人,大概還沒那麽容易。

我們除了在那無敵的神刀之前低頭外,沒有人能輕易地殺死我們的。”

“爺爺,我實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沒什麽,我隻是向他證明本門的忠心以及本門弟子向道的決心。

一個千萬人都殺不死的高手,隻要他一句話,我們可以割下自己的腦袋。

除了我們之外,誰有這麽高貴的情操?”青青鼓起最大的勇氣道:“爺爺,如果他要我交出您來呢?”“答應他。

事實上你也找不到我了,今天一會後,我又要遠離隱居的所在了。”

“但是他會要我幫助他找到您。”

“那就給他一切的幫助,記住,最真正的誠心的幫助,不是虛應的敷衍,那會使你的一切努力都歸於自費,也會使我的一切安排都付於流水了。”

“爺爺,您究竟要作什麽安排?”老人淒涼地一笑,傷感地歎道:“一個重大的犧牲,使本門弟子瀕於絕滅的安排,安排他們一個個地從暗處現身出來,送到丁鵬的手上去。”

“那值得嗎?”“值得的,孩子,值得的。

我們活著就是為把一個崇高而偉大的理想傳下來,發揚光大,隻要能達到這個目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到了最後……”“最後我就把我自己交出去,那時候就是我們犧牲的最後關頭,迎接一個新的、光輝的開始了。”

“爺爺,您這麽做不太冒險嗎?”老人伸出手慈祥地撫著她的頭發:“孩子,你看爺爺是個冒險的人嗎?多少年來,我韜光養晦、潛居深山,就是在等候著一個機會、一個像丁鵬那樣的人,總算讓我等到了。”

青青道:“爺爺,我相信您的安排是不會錯的了,可是我還有一個隱憂,那就是謝曉峰……”“不錯,這個人是我們最大的敵人,也是我們最大的阻礙,不僅因為他的武功,而且也為他的人。

早年他倒是滿身的缺點,現在他已經幾近乎聖,那是比我們更高一層的境界。

他是我們永遠無法擊倒的一個敵人。

丁鵬將來或許能在武功上勝過他,但是在精神上,永遠無法超過他了。

這是一個勁敵。

幸好普天之下,也隻有一個。”

“他會影響丁鵬嗎?”老人笑笑道:“不會,因為他本身也有個無法克服的缺點,一個恰好是被我們掌握住的缺點。”

“是什麽呢,爺爺?”“孩子,這是唯一不能告訴你的事,不過我相信你自己能找到的。”

青青知道當爺爺說不能說,就是不能說了。

神殿中有著一段時間的沉默。

最後老人揮揮手道:“去吧,以後別再上這兒來了,來了也找不到我。

如果沒有什麽特別的變故,這就是我們祖孫的最後一麵了。

記住,今後你是丁鵬的妻子,這是你在人世間唯一的責任了。

一切都以他為主,別去拂逆他,不要惹他生氣,像一條忠心的狗般的跟著他,即使他用腳踢你,你也不能離開他。

做得到嗎?”青青點點頭道:“做得到。”

“很好,做得到要做,做不到也要做。

我走了。”

一陣霹靂,山神廟震塌了,那尊土偶神像也壓碎了。

從此,山神廟中不再有神靈,牧童們又可以來此放牧牛群了,隻是他們敢嗎?神劍山莊,謝家三少爺的神劍山莊。

武林中的聖地,江湖人的禁地。

神劍山莊沒有設禁,隻有一條河圍繞了半個山莊,還有半個山莊則被崇山絕壁所隔絕。

絕壁千仞,高插雲霄,壁上滑不留手,連猿猴都無法攀越,所以,要到神劍山莊,隻有一條路。

路被河流截斷了,河上沒有橋,隻有一條渡船。

河並不寬,這邊可以望見那邊,也可以遠遠望見矗立在半山腰間的神劍山莊。

有一段時間,山莊曾經冷落過,那是神劍山莊的主人已然老邁,而謝三少爺遊俠江湖的時候。

謝曉峰有兩個哥哥,卻不像他們的老弟那麽有才華。

神劍山莊以前聞名,並不是從三少爺開始,他們家的劍術很早就為人所知。

謝家的人自然也都是用劍的高手。

善泳者死於溺。

謝大少爺死於劍。

謝家二少爺也死於劍。

謝老太爺是病死在家中,死於孤寂、衰老,他雖然有個劍法蓋世的兒子,也有著一柄舉世聞名的好劍。

然而這個兒子給謝家帶來了光耀,也帶來了麻煩。

多少人帶了劍來找謝三少爺比劍,但是謝曉峰卻不常在家。

他年輕的時候,住在妓院中的時間都比在家的時間多,更別說是客棧或是那些思春少女的閨房了。

謝曉峰年輕時是個很風流、很荒唐的人。

他一生中不知有過多少紅粉知己,卻隻正式地娶過一個老婆,結過一次婚。

他娶了江湖上最美的女人——慕容秋獲。

但也是最可怕的一個女人。

慕容秋獲從沒有做過一天正式的媳婦,沒有住進神劍山莊來做謝家女主人。

她一生中幾乎是謝曉峰的影子,跟著謝曉峰,但不是跟他雙宿雙飛,她隻是在打擊他、挫折他、報複他對她的不忠。

她神通廣大,別人找不到謝曉峰,她卻能找得到。

哪怕謝曉峰故意窮途潦倒,躲在小酒店裏做夥計、做馬夫、做一個最卑賤的苦工,都沒有能躲過她的追索。

謝曉峰的一生,可以說毀在這個女人身上,也可以說是成於這個女人手上。

她為謝曉峰生了一個兒子,卻沒有要他姓謝,也沒有使他成為神劍山莊下一代的主人。

但是神劍山莊卻有了一個新的女主人。

謝小玉。

沒有人知道她是謝曉峰什麽時候跟哪一個女人生的。

反正她是在謝曉峰功成名就、在神劍山莊中定居下來的時候,像突然由石頭裏冒出來的一樣。

她來到了神劍山莊,自然是謝曉峰的女兒。

她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五歲了,謝曉峰不在家,但也沒人認為她是冒充的。

因為她的臉形至少有七分是謝曉峰的模子,笑起來的時候,則有九分相似了。

謝曉峰的笑跟他的劍一樣是無故的。

他的劍擊敗了每一個高手,他的笑卻征服了每一個美麗的女人。

當然不漂亮的女人也無法抗拒他的笑,但是謝曉峰挑女人的眼光很高。

雖然他不吝嗇他的笑,卻不會再去對一個不動人的女子作進一步**,因此那些女人也沒有為他而著迷。

當他對一個女人不存征服的意圖時,他的笑是很神聖的,可是當他要跟一個女人上床時,他的笑就比他的劍更具有威力。

劍隻能要一個人的命,他的笑卻能要一個女人的心。

世上有怕死的人,男人與女人都有。

因此用劍逼一個女人上床,也許十次有八九次會成功,卻總會遇上一兩個不要命的女人。

但是當一個女人把心交給一個男人時,就沒有什麽不能要她做的事了。

哪怕是叫她陪一條豬睡覺,她也不會拒絕的。

謝曉峰倦遊歸來,發現自己居然多出一個女兒來,倒是很奇怪的,但他也沒有表示什麽,沒有問誰。

自己的女兒,怎麽能夠去問別人呢?萬一他在別人麵前否認了有女兒,而那個女孩子又提出確實是他女兒的證據,那又怎麽辦呢?他隻有問一個人去。

小玉,那個自稱為他女兒的女孩子。

謝小玉見了他卻是一點都不突然,就像是他們已經很熟悉、相處了很長時候似的。

她跳過來抓住了他的手,一陣搖晃:“爸爸,你怎麽今天才回來?你說要去接我的,可是你始終沒去,我隻有自己來了。”

謝曉峰有點木然,也有點突然。

在這一生中,他聽到過很多人用各種不同的名詞稱呼過他。

有些是很好聽、很美的,那是愛他的人,多半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有些是很奉承的,那是仰慕他的人,一定是江湖人。

有些是很惡毒的,那是恨他的人。

但是隻有這個稱呼,今天才第一次聽見。

“爸爸”雖是很普通的一個稱呼,但卻是謝曉峰從未沒有聽過的,而且是他非常想聽見的。

當然不是從這個女孩子口中叫出的那一聲。

他有個兒子,慕容秋獲跟他一起生的兒子。

但是那個孩子卻一直拒絕承認他這個父親,那個倔強的小夥子也許在心裏已經承認了謝曉峰,但口頭上卻一直沒有稱呼過他,自然也沒有來看他。

謝曉峰知道遲早那小夥子總會來的,來跪在他的麵前,叫他一聲“爸爸”。

隻是那一天很可能是他瞑目咽氣,封殮入棺,死訊傳遍天下,那小子才會聞訊趕來,跪在靈前,然後在心裏偷偷地叫,不給任何人聽。

謝曉峰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是卻希望不是在那樣的情形下聽見他叫一聲。

因為謝曉峰畢竟是老了,老得不複有少年銳氣,性情也有了些改變。

改變最大的自然是心境,他有了寂寞之感。

不是那種天下無敵的寂寞,而是一種恐懼、厭惡孤獨的感覺,他需要有個人陪伴。

不是女人,不是朋友,是依在膝下承歡的兒女,使他的親情也有所寄托。

謝曉峰是人,不是神,不是聖,像任何人一樣,有著人的需要。

隻是他把自己的感情掩飾得很好,從沒有人知道他心中的需要而已。

然而,突然地冒出一個女孩子來。

親親熱熱地、嬌聲細氣地叫他“爸爸”了。

完全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種聲音。

但卻不是他想要的兒子。

所以謝曉峰是相當地愕然的。

跟他一起回家的幾個朋友也是為了聽說他突然有了個女兒,跟來一看究竟的。

看見了謝曉峰的神情,自不免議論紛紛。

所幸的是神劍山莊有個很能幹的管家——那位無事不通的謝先生。

他笑著出來打圓場道:“主人父女初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