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馬烏江

第五回 掃落葉的人

四月十六。

忌:入殮,上梁。

七赤。

宜:沐浴祭祀。

四絕日凶一梁少取。星入正八座。

衝煞五八西。

清晨。

晨曦初現,夜露初降。

蕭秋水起來時,就看見蕭西樓在晨霧中,仰首望天,背負雙手。

霧大露濃,天空上竟出現一個奇景:月亮和太陽,各在東西,卻在同一片天空上遙對,彼此都沒有炫人的光華,隻有獵然的哀靜。

蕭西樓點了點頭,轉身而去,蕭秋水也跟著走去。

按照慣例:晨祭祖祠。

在未祭祖之前,蕭西樓卻做一件平常不做的事,他先到“振眉閣”,向狄太夫人請安,並邀請唐方一齊去。

祭祖:本來祭蕭家祖先,跟唐方全然無關,連蕭秋水也不明白所以然。

蕭夫人卻很明白。

她本來也要去祭祖的,但腿上、臂上都有傷,更何況要守護狄太夫人。

唐方一跨出門,也明白了所以然。

門口停放著兩具棺木,一是張臨意的,一是唐大的。

權力幫雖被擊散,卻仍在劍廬邊外包圍,當然無法把遺體運出去安葬,但也不能隨便把棺木停放在任一處。所以隻好暫停放在蕭家祠堂。

張臨意的遺體當由蕭西樓親自護送過去,唐大則要他的親屬來護靈,唐方自然是唯一和適當的人選。

蕭西樓出到門口,拍了拍手,就出現四名壯丁,抬起棺木,往“見天洞”緩步而去。

晨霧中,蕭西樓回顧,看見蕭夫人在門口,因腿受傷不便,故倚著門立,臉色一片清白,蕭西樓心中一陣愛惜,揮了揮手,道:“小心。”

蕭夫人深深地望著他,濃霧中,雙眸卻是一片清明。

那眼中含有無限情意。

“你自己也要珍重。”

“你是浣花劍派的掌門,更要保重。”

“晨霧沁人,昨夜又一場劇戰,你要小心著涼。”

這些話都沒有說出來,可是蕭西樓心裏明白,蕭西樓要說的話,蕭夫人也心裏分曉。

二十餘年的患難與共,二十餘年的江湖險惡,蕭西樓與孫慧珊自己心裏比什麽都了解,在那一段被逐出門牆的日子,茅舍苦練劍的日子,日落掩柴扉的日子,長街喋血戰的日子,是怎樣熬過來的。

不過也真的熬過來了。

蕭西樓舉步向前走,走入濃霧中,蕭秋水和唐方信步跟隨著。

蕭夫人目送她那從來沒有感覺過老的丈夫,像豹一樣敏捷,像儒者一般溫文的丈夫,走入霧中後,她才深深地眺了一眼,霧中沒有人,她再掩上了門,用手揩了揩臉上的露珠。

唐方顯然也沒有睡好,或者根本沒有睡。

她眼睛是紅腫的,不單因為哭過,也是因為睡不好。

可是她眸子還是清明的,清亮得很倔強,她倔強的唇有一絲諷世的味道,但是臉上又是一片稚氣。

蕭秋水平日是最警醒的,然而卻睡得很甜,居然還夢見花和蝴蝶,又夢見一個人,在爬一座高入雲霧的山,攀爬一座艱陡的天梯,爬到一半,天梯突然倒轉過來了。等於他往深崖下爬去……想到這裏,他心中就很惶愧。

蕭秋水到“振眉閣”時,他心中突突地狂跳,唐方雖然失神,但仍有一種令人鎮定的美,像晨露一般清亮——

哪裏像他自己,居然在大搏殺中,還作夢到鳥語花香!

前麵四個壯丁抬著棺木,蕭西樓一行三人走在濃霧中,新鮮的空氣,清芬的花香,有鳥啁啾,卻看不見在哪處枝頭。

蕭西樓歎道:“真是個好天氣。”

唐方道:“今天天氣一定很好。”

蕭秋水道:“天氣好心情也好。”

他們三人說話,走在霧中,卻是三種截然不同的心情——

蕭西樓手裏扣著劍柄——

霧那麽大,敵人正好出襲,這莊裏一定有敵人,不知是誰,不知在哪裏——

兩個小輩不懂事,自己得要提防,還要保護他們——

秋水雖不如易人做事練達,但甚有才分,浣花劍派,要靠他發揚光大——

唐大為浣花劍派而歿,蕭家決不能再對不起唐門,一旦有敵來攻,他一定要先維護唐方。

唐方右手扣了七顆青蓮子,左手抓了一把蓬針。

唐門是暗器大家,當然在濃霧中、黑夜裏,最難閃躲的便是暗器——

你殺我大哥,我就殺你。

濃霧中正是別人暗算的好時機,但也是自己反擊的絕好良機。

隻是,隻是,隻是在濃霧中,蕭老伯走在前麵,而那蕭……他,他就走在自己身邊。

他可以連眼皮都不眨一下,但是感覺到那個家夥劍眉星目、一副劍試天下的樣子時,心裏忽然不自然來了。

她一定要……要不動聲色……可是為什麽要不動聲色?……什麽色?……哼,那個一劍挑開我麵紗的人!

今天是好天氣,雖然濃霧使什麽都看不清楚,可是蕭秋水有好心情,也就是因為什麽都看不分明,他要立誌做大事。

因為冥冥中讓他在這場戰役裏遇見,遇見一雙美麗的眼睛,就算流再多的血,流再多的汗,也是值得的。

他原意為這雙星星般的眼,去衝殺,去奮戰,也許並不是為了愛,隻是無由的心中一句喜歡。

因為喜歡,所以他心情特別好,好得要做大事,要與範仲淹在沙場上殺敵!

因為喜歡,他甚至不揣測她的感覺,但隻要見著她就好。

因為他是蕭秋水,為了岑參的一首《登雁塔》一詩:“塔勢如湧出,孤高聳天宮。登臨出世界,磴道盤虛宮。突兀壓神州,崢嶸如鬼工。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下視指高鳥,俯聽聞驚風。”以及年僅二十七一舉及第、是登科進士中最年少一人白樂天的題:“慈恩塔下題名處,七十人中最少年”這兩首題詩,而遠赴長安、看大小兩雁塔的蕭秋水!

晨有濃霧會有好天氣。

好天氣也是殺人的好時節。

就在這時,一線旭日升起,射進了濃霧之中,耀開了千萬線七彩的波光。

太陽出來了。霧要散了。

蕭西樓舒一口氣,低首走入了“見天洞”。

“見天洞”門前那又聾又啞的老頭,翻著怪眼,側首望了一望蕭西樓,然後推門讓蕭西樓走進去,自己又拿著柄掃把,徑自掃起地來了。

這老頭雖又遲鈍又蹣跚,但是“見天洞”內部卻打掃得一塵不染,燭火常明,壁內各處有凹了進去的地方,供奉著一栩栩如生的神像。神像前是七星燈火,供奉拜祭的三牲禮酒,壇前架著一把劍。

一柄蕭家曆代風雲人物闖江湖的佩劍。

從架著的劍鞘之斑剝、陳舊、古意,可以見出這些已物化的英雄人物的昔日事跡。

棺運入洞中,抬進後房很大,足有百多副棺材,這些棺材都是蕭家子弟、浣花劍手,他們為浣花劍派而死,屍首也停放在蕭家祖祠的側房裏。

唐大、張臨意的屍首暫時安放在長廊上。

唐方垂淚,良久,抬頭,隻見蕭西樓呆立於一座靈位牌前不語,蕭秋水也垂手在他身側。

這靈位牌上鐫刻:

“浣花蕭家第十八代宗主棲梧靈位”——

這就是蕭西樓的父親,一劍創浣花的大宗師。

桌上香火煙霧繚繞,壁內神像,看不清楚,這時蕭西樓、蕭秋水正要跪拜下去,唐方忽然驚見,那壁內的神像,竟是一仆僮打扮的老人,正霎了一霎精光炯炯的眼睛!

唐方驚呼一聲,便在此時,那壁內的“神像”忽然自煙霧中躍出,出手一劍,竟似電光一般,照亮了室內,照驚了神台前拜祭的人的臉孔!

劍刺蕭西樓!

蕭西樓數十年如一日,隻要逗留在“劍廬”,他每天晨昏,都去“見天洞”,拜祭祖先。

父親蕭棲梧的形像,他早已看熟了,他年少的一段時光,還是與蕭棲梧一起度過的,雖然父子之間有齟齬,但他還是最崇拜他的父親。

在祭拜的時候,蕭西樓自然不敢抬頭,蕭秋水更是垂著頭,桌上三牲禮品,加上香煙圍繞,要看也看不清楚,唐方站在遠處,反而可以看分明。

神像忽然變成了凶惡的魔頭,這是誰也料不到的事!

這時劍光便已到了!

劍如蛇般歹毒,直噬蕭西樓咽喉!

蕭西樓發覺時,已然遲了。

他先是一驚,立即拔劍,又是一驚!

那惡魔衝出煙霧,不是誰,竟是那在振眉閣負責打掃的愛抽旱煙的懶老頭——丘伯!

丘伯哪裏還是丘伯,他凶神惡煞,劍光如電,簡直是天外神魔!

這一驚再驚之下,出劍便遲,丘伯先發先至,蕭西樓劍方出鞘,丘伯的劍已至咽喉!

蕭秋水武功不及乃父,出劍更遲,劍隻拔了一半,眼看父親就要死在劍尖下!

這時突聽“嗖、嗖、嗖”三道尖嘯,直射丘伯!

四川蜀中,唐門唐方的暗器!

暗器當然可以後發而先至!

丘伯對蕭家究竟有多少高手的底細,十分清楚,孔揚秦等攻樓失敗,丘伯正想以自己的身份來獨領大功。

他滿以為狙殺蕭西樓後,以自己的武功,要殺掉這對年青男女,自然是綽綽有餘,卻沒料到,那站在遠遠的年輕而漂亮的女孩子,竟是唐門罕見的年青高手,唐方!

劍離蕭西樓咽喉不到半尺!

暗器離丘伯胸腹不及一尺!

蕭棲樓已拔劍,未出劍!

蕭秋水正拔劍,未離鞘!

先殺蕭西樓,還來不來得及,撥開暗器,

用另一支手接暗器,這暗器有沒有毒?

丘伯猛想起武林中傳言裏唐門暗器之毒,不禁打了一個冷戰,猛一反劍,回挽三道劍花,叮、叮、叮”撞開三道暗器,“奪、奪、奪”射入木梁上,隻是三枚小小的蜻蜓,分紅、綠、藍三種顏色!

丘伯一撥暗器、立時大翻身,衝上神桌,隻一點地,“呼”地一聲,宛若大鵬,掠了出去!

一擊不中,立時身退,真是高手所為!

一擊不中,蕭西樓已拔劍在手,加上唐門的高手,以及勇悍的蕭秋水,丘伯自忖必敗,所以他立時身退!

他想先殺蕭西樓,但先殺蕭西樓便無辦法躲得過“蜻蜓鏢”,他不願意與蕭西樓同歸於盡,既然不能殺人,便搶得先機逃遁,以免反被人殺!

一擊不中,立時就走,蕭秋水的劍才拔出來,蕭西樓剛刺了一個空,唐方的第二度暗器尚未來得及掏出來,他已掠出了“見天洞”!

唐方雖來不及再發暗器,卻來得及說了句:“我的暗器從沒毒!”——

蕭秋水心中一震,他想起這句話唐柔臨死前也說過:“我唐柔,唐柔的暗器從來都沒有毒……”——

真正驕傲的暗器高手……是不必用毒的。

唐門暗器冠絕天下,其中不乏用毒高手,當然也有敗類,可是真正的唐家子弟,他們的暗器是不必淬毒。

他們的暗器,不但是兵器,甚至是明器!

他們在暗器上雕小小小小的一個“唐”字,這“唐”字代表了唐家的威信,暗器的宗師,甚至整個江湖的正義。

這哪裏再是一般人心中所認為的“暗器”而已?!

但唐方這一句話,卻幾乎氣炸了正在施展輕功逃遁中的丘伯!

原來剛才的暗器沒有毒!

隻要他敢用手去接,便可以先殺蕭西樓,穩定了局麵,就不會落得而今倉皇逃竄的情形了!

丘伯當時為之氣結,他但願沒有聽見唐方說那暗器是沒有淬毒的,這一氣,一口真氣幾乎換不過來。

他縱橫江湖二十餘年,這次之敗,實在是失之厘毫。

蕭西樓逃過險死還生的二劍,一定神,第一句便迸了出來:“辛虎丘!”

蕭秋水聽得一怔,蕭西樓已拔劍追出!

蕭秋水猛地吃了一大驚:辛虎丘,名列當世七大名劍之一,虎丘劍池,絕滅神劍辛虎丘!

辛虎丘居然便是在蕭家呆了兩年餘,愛抽煙,平時連站也不穩的丘伯!

蕭秋水呆了一呆,不過也僅止怔了一下而已,他也立即隨蕭西樓追了出去,這時唐方與蕭西樓,早已遠在前麵了。

七裏山塘,盡頭處,是虎丘。

虎丘乃春秋時代吳王闔閭陵墓所在。

蘇州又名闔閭城,創城者就是吳王,根據《越絕書》有雲:

“闔閭之葬,穿土為山,積壤為丘。發王都之士十萬人,共治千裏,使象運土鑿池,四周廣六十裏,水深一丈,銅墩三重,傾水銀為池六尺,黃金珍玉為鳧雁。”

當時吳越皆以鑄兵器聞名天下,吳王下葬時,陪葬名劍有二千餘柄,後來刺秦皇的“魚腸劍”,也是陪葬物,為暴雨雷霆所中,裂石碎磚,為荊軻所獲。

隻是吳王的陵墓設計得十分周密,連秦始皇南遊,預掘此墓,以求名劍,尚不得尋。以及開山掘土,今存石家池塘,就是秦始皇發掘的遺跡了。

故曰劍池。

闔閭葬後三日.山上出現一雙白虎,後人稱此地為“虎丘”。

虎丘劍池,名震天下。

而當世其中兩大用劍高手,皆出自於虎丘劍池者,有辛虎丘、曲劍池二人。

辛虎丘不但劍快,身法也快!

他掠出“見天洞”,掠入九回廊,就見到一個老人。

一個又聾又啞的老人。

這老人在掃著地。

辛虎丘認得他,他就是那個打掃“見天洞”的啞巴廣叔。

九年來,辛虎丘對蕭府上下無不了如指掌。

他連停也沒停,越過老人,一口氣掠過假山,穿過花園,到了長廊。

要逃,就要快!

他一定要在蕭西樓號令未發動之前,先逃出蕭家。

隻要逃出蕭家,自有權力幫在接應。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了一個人。

這個人低著頭,僂著背,在長亭中掃著地。

這老人連頭也沒拾,卻正是啞巴廣叔。

辛虎丘倒抽了一口涼氣,卻停也未停,翻過長亭,越過池塘,到了黃河小軒門前。

卻見黃河小軒門前,也有一人在低著頭,屈著腰,在掃著地,很小心很小心地在掃著地,好像掃地是一件很偉大很專注的工作一般,天下間誰也不能驚擾他去做這件事。

辛虎丘瞳孔收縮,他不再飛過這老人頭頂,而是一步一步地走過了。

因為他知道,在他剛才飛身過去的刹那.這老人至少可以殺死他六次。

老人還是沒有動,還是在專心掃地。

辛虎丘走過去之後,才回頭,倒著走,走出十六八步,猛地吸了一口氣,返身就跑!

這一陣急奔,是運足了全力,穿過魚閣,到了振眉閣,眼看就要到聽雨樓,忽見樓下有一人。

樓下有個老人在掃著地。

清晨,靜謐,落花滿徑,隻有這老人掃地的沙沙響聲。

辛虎丘站定,一步步地走過去,每一步的距離、姿勢、氣態,都是一樣的。

他已落在敵人的包圍中,他絕對不能再疏忽大意。

既逃不過這障礙,就隻有擊倒它!

走到距離老人十一尺的地方,老人的掃地聲忽然停了。

辛虎丘也就停了,緩緩抽出了他的旱煙。

他愛抽的旱煙。

老人依然垂著頭,僂著背,對著滿地的落花,歎息道:“昨夜的落花真多。”

辛虎丘這才變了臉色道:“我曾費了三天三夜來觀察你,你連夢話都沒有一句,然而我今天才知道你不是啞巴!”

老人笑道:“我也不是聾子。”

辛虎丘變色道:“我曾用銅鈸忽然在你耳邊乍然敲響過!”

老人笑道:“可惜你到我背後的腳步聲,卻先銅鑼而響起。”

辛虎丘張大瞳仁,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究竟是誰?”

老人緩緩抬頭,眼睛眯成一條線,笑道:“浣花蕭家蕭東廣,你聽過沒有?”

他一說完這句話,身子就暴長,眼神有力,背也不駝了,一下子猶如身長七尺,天神一般!

這時聽雨樓下,蕭西樓、唐方、蕭秋水均己趕到,連聽雨樓上的朱俠武、左丘超然、鄧玉函也聞聲而至。

侵患ハ灤⊥ぶ校礁銎腿舜蚍蕕睦先嗽詼曰埃鋈揮指械醬倘說暮猓熱說?

殺氣,然後那駝背老人忽如天神一般,說出了那句話!

蕭東廣!

蕭秋水一震,興奮又惑然望向他父親。

隻見他父親臉色神色很愴然,好似憶起什麽從前往事似的,輕輕地道:“其實廣叔叔就是你親伯伯,二十年前就名動天下的‘掌上名劍’蕭東廣!”

蕭東廣原是浣花劍派創立者蕭棲梧的私生子,因為名份不正之故,蕭東廣的輩份雖比蕭西樓長,但卻隱姓埋名,掌管蕭家庶務。

蕭東廣的劍,是有名的“古鬆殘闕”,半柄殘劍,把浣花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聲名還在蕭西樓之上。

待蕭東廣權力漸盛時,蕭棲梧又病逝,蕭西樓因娶孫慧珊而被逐出門牆,便發生了內外浣花劍派之爭。

在這一場鬥爭之中,蕭東廣做下了許多無可彌補的錯事:他中傷蕭西樓,拒絕讓他回來,其實蕭棲梧臨終的遺意是要蕭西樓主掌浣花劍派的,蕭東廣為求毀滅證據,甚至狙殺證人,迫害前輩,更做下了許多滔天罪行,最後蕭西樓與孫慧珊終於重回蕭家,合敗蕭東廣後,饒而不殺,蕭東廣才痛悟前非,不言不聽,抵死不恢複當日身份,隻願作一奴仆,永遠奠掃祖祠之地,且要求蕭西樓夫婦絕不要指證他就是當日叱吒風雲的“掌上名劍”蕭東廣!

所以武林中人人都以為,浣花劍派內外之爭一役中,蕭東廣已然斃命,卻不料他仍在蕭家劍廬中,作一名天天打掃的老仆人,來減輕他自己罪孽!

蕭東廣並沒有像傳聞中一般地死去。

蕭東廣就站在他麵前。

辛虎丘不再逃避,因為他知道已被包圍;他要殺出去,第一個要跨過的便是蕭東廣的屍體。

他屈居蕭家兩年又七個月,卻不知劍廬有蕭東廣此等高手。

蕭東廣十九年前便以一柄“古鬆殘闕”斷劍,力敵“長天五劍”,曆三天三夜,不分勝敗,當時有人把他名列七大名劍之首,直至蕭西樓統一了內外浣花劍派,蕭東廣銷聲匿跡後,蕭東廣的名字方才在七大名劍中刪去。

隻是二十年後的現在,蕭東廣的劍是不是還一樣鋒利?

辛虎丘緩緩拔出了劍。

他的劍是從煙杆裏抽出來的。

劍身扁長而細,短而赤黑,劍一抽出,全場立時感到一種淩厲的殺氣。

辛虎丘的劍遙指蕭東廣身前地上,凝注不動。

風搖花飛,蕭東廣身前落花,飛揚而去。

這又扁又鈍的黑劍,竟有如此的魔力。

蕭東廣看見這把劍,眼連眨都沒有眨過。

他知道以辛虎丘的劍光,確可以在眨眼間殺人。

一眨眼的時間,甚至可以連殺三名高人。

蕭東廣居然仍笑得出來,歎道:“扁諸神劍,果是利器!”

辛虎丘雙眉一展,怒叱道:“拔你的劍!”

蕭東廣沒有答他,仍然握著掃把,道:“二十年前,你辛虎丘與曲劍池齊名,同時進入當世七大名劍之列,本心滿意足,但你年少氣傲,要找李沉舟決一死戰,李沉舟是權力幫幫主,是武林中公認的第一高手。”說到這裏,頓了一頓,隻見辛丘虎汗涔涔下,出力地握著短劍。

蕭東廣又道:“李沉舟向不留活口,但那一役你並沒有死,對這件事,我一直都很懷疑;後來才知道你已隨著孔揚秦投入了權力幫。”

辛慮丘胸膛起伏著,但沒有說話。

蕭東廣又道:“兩年前,你來了浣花蕭家,我當時也未懷疑到你身上,直至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你知道我怎麽發現你的身份?”

辛虎丘不禁搖頭,蕭東廣反而不答,向蕭西樓道:“權力幫三年前便命人潛入蕭家,居心叵測,深謀遠慮,早有雄霸天下之心,看來武林中門派中被臥底的也不在少數。”

蕭東廣這才又悠悠接道:“直至你忍不住,三個月前,終於借酗酒之名,其實暗自潛出堡去,跟人比劍決鬥,恰巧又被我撞見,才知道的。我還知道你不單是臥底的,且還是‘九大十地,十九人魔’中的一魔!”

辛虎丘臉色陣青陣白,無詞以對;蕭東廣仍然笑道:“李沉舟命你臥底蕭家,久未發動,使你忍不住躍躍欲試,是不是?想‘絕滅神劍’名震江湖,若不在江湖上繼續搏殺,又如何能保有‘當世七大名劍’的地位?”——

辛虎丘既想獲得權力,故聽命於李沉舟;但又不甘於沉寂,故藉酒醉為名,暗自潛出蕭家,喋血江湖——

卻也因此被蕭東廣瞧出了破綻——

這幾年來,辛虎丘的確揚名不墜,而蕭東廣確日漸消沉,此為代價,而今落得如此險境,豈不是亦以血汗換來的?

辛虎丘沒有說話。蕭東廣道:“你的扁諸劍名動江湖,你之所以經常練劍有成,一方麵也基於二十四年前於虎丘巧獲扁諸劍息息相關,隻是,”

辛虎丘雙眉一揚,禁不住道:“隻是什麽?”

蕭東廣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的劍叫做‘古鬆殘闕’,以劍比劍,咱們可以平分秋色,誰也討不著便宜。”

蕭東廣外號“掌上名劍”,用過武林中三十六柄寶劍,到最後才用這一柄斷劍,這斷劍就是“古鬆殘闕”。

蕭東廣是著名的鑒劍名家,他品評的劍,自然錯不了。

辛虎丘望著掌中無堅不摧的利器,心中竟尋不到昔日與人對敵時那無堅不摧的信心。蕭東廣冷冷地道:“更重要的是,還有一點……”

辛虎丘望向蕭東廣咬緊牙關而不發問,蕭東廣深深地望了辛虎丘一眼,然後道:“這三年間,你無時無刻不想著出去試劍;而我二十年來,無時無刻不在練劍。”蕭東廣笑了一笑,驕傲地道:“同樣是二十年,你急於比劍,我專於修劍。二十年前,我已名列當世七大名劍;二十年後,我的劍法已在張臨意之上。這戰我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殺你,你,完全沒有機會!”

辛虎丘大汗如雨,握劍的手激顫著,厲嘶道:“拔你的劍,動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