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小釵

第十二回 姻緣峰逢倩女

百裏冰已然舉步出廟,向前行去。

蕭翎緊髓出廟,流目四顧,哪裏還有中州二賈的影子,心中奇道:這兩人跑到哪裏去了,待要出口呼叫,話到口邊,又突然咽了下去。

百裏冰步履快速,直行向正南方一座茅舍中去。

蕭翎隻好加快腳步,隨她行入店中,這等客店,目的隻在供客人一個可避風雨的所在,自然是談不上什麽良好招待,蕭翎行入店中,也無人過來招待,隨著百裏冰,直入店後一間客屋之中。

室中早已燃起了一支火燭,那麵目嚴肅,難得一現笑容的黑衣女子,竟然已先在室中。

布翎心中大奇,忖道:好啊!這兩人怎會走在一起了。

百裏冰回顧蕭翎一眼,道:“你們早認識了?”蕭翎忖道:見是見過幾次,卻是未曾交談。

拱手一禮,說道:“端木老前輩沒有同來嗎?”那黑衣女子低垂臻首,應道:“家師嗎?受了人的暗算,多虧這位百裏姑娘搭救,得免於難。”

蕭翎忖道:原來,而人是這樣相識,口中應道:“端木老前輩的傷勢如何?”那黑衣女子仍是垂首,應道:“多謝蕭大俠的關懷,家師在百裏姑娘的靈丹神效之下,已然不妨事了。”

她兩番和蕭翎對話,始終未曾抬頭。

百裏冰突然接口說道:“那端木老前輩傷勢雖已無礙,但仍需靜養,他見我一人孤苦伶訂,奔走江湖,特地遣了端木姑娘陪我。”

蕭翎心中暗道:她口口聲聲稱那端木正為家師,怎麽自己也姓端木呢?心中雖然懷疑,但卻沒有追問。

百裏冰說完了幾句話之後,雙目一直望著蕭翎等他開口,哪知蕭翎隻顧想心事,忘記開已,百裏冰久久不聞蕭翎回答之言,忍不住冷哼一聲,道:“你怎麽不說話呀?”蕭翎如夢初醒一般,口中啊了一聲,說道:“姑娘可是跟我說話嗎?”百裏冰道:“這室中隻有咱們三個人,我沒有和端木姑娘說話,自然是和你說了!”蕭翎道:“姑娘要我說些什麽呢?”百裏冰道:“你也該問問我,這些日子是怎麽過的!”蕭翎輕輕歎息一聲道:“姑娘為了相救在下,不能見容於門規。

但令尊為姑娘,悲慟萬分,月下正在苦苦追尋姑娘下落。”

百裏冰望了黑衣女子一眼,欲語還休。

緩緩坐了下去,那黑衣女子十分聰慧,低聲說道:“兩位談談,我去替兩位準備點吃喝之物。”

蕭翎道:“吩咐店家就是,如何敢勞動姑娘。”

這黑衣女字話出口,人已出室而去,蕭翎按言時,她已經走的蹤影不見。

這時,室中隻餘下百裏冰和蕭翎兩個人。

百裏冰兩道明亮的眼睛,一直盯注在蕭翎臉上,似是想在蕭翎的臉上,找尋些什麽出來。

蕭翎被她看的有些不安,正待出言相詢,突見那百裏冰雙手蒙臉,撲倒木榻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蕭翎呆了一呆,緩步走近木榻,沉聲說道:“姑娘,你為我蕭翎出走,在下並非不知……”百裏冰哭道:“我從小在冰宮之中長大,一呼百諾,從人無數,如今一個人在江湖之上奔走,孤苦伶仃,連一個照顧我的人也沒有了。”

她自小嬌生慣養,受盡寵愛,想到為追尋蕭翎,離開那仆從如雲,養尊處優的生活,孤騎千裏,跋涉風塵,日日夜夜想見蕭翎,哪知見到了,也不過如此而已,隻覺一陣傷心之情泛上心頭,不禁悲從中來。

蕭翎道:“姑娘所受之苦,在下亦曾想到,不過在下……”百裏冰突然坐了起來,一拭臉上淚痕,說道:“你到此地作什麽來?”她稚氣未除,想哭就哭,要笑就笑,臉上淚痕未幹,嘴角間已見笑容。

蕭翎正想回答,那百裏冰又搶先接道:“你到這姻緣峰來,可是找我嗎?”蕭翎心中暗道:我怎會知道你在此地。

但見她臉上滿是渴望之色,隻好硬著頭皮說道:“不錯,正是來找姑娘。”

百裏冰嗤的一笑,道:“這麽說來,你是很想念我了?”語聲微微一頓,又道:“我雖然吃了很多苦頭,但一個人在江湖上行走,為所欲為,也有快樂。”

蕭翎心中暗道:她誤認我找她而來,才會這般快樂,看來,是不能揭穿內情了。

心中念轉,口裏卻問道:“姑娘跑到此地作甚?”百裏冰笑道:“我聽人說這姻緣峰頂姻緣廟專管人間姻緣大事,特地趕來,許個心願,果然在這裏遇上了你……”她似是自知說的太過露骨,粉頰一紅,垂下頭去。

蕭翎心中一凜,暗道:我一句慰藉之言,能使她歡顏頓展,一句冷漠之言,能使她哭哭啼啼,這麽看來,她對我的情意,實是很深了,這將如何是好?隻覺一股煩惱泛上心頭,劍眉愁鎖,沉思不語。

百裏冰緩步下榻,倒了一碗香茗,送了過來,柔聲說道:“我未見你之前,常常想見你之後,一定要噓寒問暖,陵你感覺到,隻有和我在一起才有快樂,唉!想不到見你麵後,竟然會和你賭起氣來,連茶也忘記給你倒了。”

說完,雙手捧碗,遞向蕭翎。

這一番話,天真未鑿,童心猶存,沒有嬌柔做作,是那麽坦白真誠,動人心弦。

蕭翎隻覺似被人在前胸之上,重重擊了一拳般,心神皆震,心中暗道:此女說話,如此露骨,毫無保留,日後要怎樣對她才好……但聞百裏冰嬌脆的聲音說道:“你越山翻嶺,跋涉千裏而來,口中定然很渴了。”

蕭翎接過香茗,喝了一口,笑道,“姑娘……”百裏冰眨動了一下圓圓的眼睛,接道:“你叫我姑娘,那我也叫你蕭相公了。”

蕭翎道:“是啊!咱們理該這般相稱才是。”

百裏冰道:“這樣不好!”蕭翎道:“為什麽?”百裏冰道:“這等稱呼,豈不是越叫越遠了嗎?”百裏冰凝目思索片刻,道:“我在北海之時,父王、母後,部喚我冰兒,你也這般叫我好嗎?”蕭翎暗暗歎息一聲,忖道:我要設法勸她回去才好。

心中暗打主意,口裏卻叫道:“冰兒。”

百裏冰道:“這樣叫起來,好聽多了,唉!我母後說的不錯,過去我一直不肯聽她的話,現在想來,她說的話,當真是字字金玉,叫人受用不盡。”

蕭翎道:“令堂說的什麽?”百裏冰道:“家母說,柔能克剛,一個女孩子一定要溫婉嫻靜,才能使情郎歡心,傾心相愛。”

蕭翎心中暗道:她在冰宮之中,定然是十分頑皮,她母親管不勝管、才說出這番話來,要她學乖一些,想不到她竟就當了真來……心念一轉,又想到此去禁宮是何等重大莊嚴的事,凶險際遇,更是不在話下,豈能帶著她們兩位姑娘同行,怎生想個法兒,讓她回到北天尊者的身邊才好……忖思之間;突聞百裏冰道:“唉!你叫我冰兒,那我要如何稱呼你呢?”蕭翎道:“你隨便叫吧!”百裏冰嫣然一笑,道:“你比我大兩歲,那我就叫你大哥吧!”蕭翎道:“好吧!你叫我大哥就是。”

百裏冰笑道:“好!那我就叫你大哥了。”

突然手舞足蹈。

就在燭火下跳起舞來。

蕭翎看她高興之情,已入渾然忘我之境,不禁為之一呆。

百裏冰跳了一陣後,突然停了下來,說道:“大哥!我想到一件事了!”蕭翎道:“什麽事?”百裏冰道:“咱們去那姻緣廟中還個願吧!”蕭翎道:“還什麽願?”百裏冰道:“我在那姻緣廟中許下了心願,能夠見到大哥之麵,就再去廟中還願。”

蕭翎心中暗道:她許下的心願,難道要我一起去還嗎?心中雖有此想,但卻不忍說出口來。

百裏冰伸出纖纖玉手,拉著蕭翎,說道:“大哥陪我去吧!那姻緣廟中的神果然是靈驗得很。”

蕭翎不忍拒絕。

隻好站起身子,說道:“現在就去嗎?”百裏冰道:“早還心願,早了心願,大哥陪我去吧!”蕭翎無可奈何,道:“好。”

舉步向外行去。

百裏冰滿臉歡笑,緊隨在蕭翎身後,向外行去。

兩人行到廟門之前,隻見那香火道人,已然準備跨出廟外,眼看兩人並肩行來,又緩緩退了回去。

百裏冰首先奔到那神墊之上,雙膝跪了下去,口中喃喃自語,也不知她說些什麽?蕭翎呆呆的站在一側,望著那一對村男,村女的神像出神。

百裏冰祈禱已畢,回頭看去,隻見蕭翎仍然站著不動。

伸手拉了一下,道:“大哥呀,你怎麽不跪下來謝謝這姻緣神呢?”蕭翎本來不想跪下,但見那百裏冰滿臉渴望之色,隻好緩緩跪了下去。

百裏冰滿臉歡喜,叩拜過神像,站起身來,道:“咱們回去吧!”蕭翎一心想著如何能把她勸說回去,對眼前發生的,情勢一直渾如不覺。

百裏冰伸手拉了蕭翎一把,道:“大哥,咱們回去啦。”

蕭翎如夢初醒般,緩緩站起了身子,道,“咱們要回去嗎?”百裏冰臉上的歡愉之容突然間斂失不見,緩緩說道,“大哥,你好像有著很沉重的心事?”蕭翎搖搖頭,道:“沒有啊!”百裏冰歎息一聲,道:“大哥,不要騙我,我瞧得出來,你眉宇間,憂苦重重,如不是有著很沉重的心事,那就是不喜歡見到我了……”她舉手理一下散亂的長發,輕輕的歎息一聲,接道:“大哥!你可知道我剛在神前許下的是什麽心願嗎?”蕭翎道:“不知道。”

百裏冰道:“我在神前,許下心願,今後要追隨大哥身側,永不離開。”

蕭翎吃了一驚,道:“令尊盡出冰宮高手,追尋你的行蹤,你如和我常在一起,豈不叫令尊焦慮、掛念嗎?”百裏冰雖然稚氣猶存,但為人卻十分聰慧,略一沉吟,道:“你可是怕我跟著你拖累了你?”蕭翎心中暗道:那北天尊者武功高強,手下高手甚多,現在,他已移恨於我,如若被他查出你和我走在一起,那當真是跳入黃河洗不清了。

他心裏一直惦念著那嶽小釵的安危,念念想入禁宮,對百裏冰那柔情蜜意,竟然是渾如不覺。

百裏冰看蕭翎一直沉吟不語,嬌媚一笑,道:“我明白了!”蕭翎道:“你明白什麽?”百裏冰道:“你忌憚我爹爹知曉我和你走在一起,引起誤會,是嗎?”蕭翎沉吟了一陣,道:“這雖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還是令尊。

令堂,久不見你歸去,定然懷念甚切,姑娘豈不是不孝之人了嗎?”百裏冰道:“那不要緊,我修書一封,遣人送往北海,告訴我母親我在中原遊玩,要她不要掛念就是。”

蕭翎輕輕歎息一聲,道:“北海冰宮,遙遙萬裏,而且僻處在冰雪封凍之中,豈是常人找得到嗎?”百裏冰一罩柳眉兒道:“大哥好像很厭我,千方百計的要把我趕走,是嗎?”蕭翎搖搖頭歎道:“除了令尊。

令堂懷念於你之外,為兄此次來這武夷山中另有所圖,實不便帶你同行。”

百裏冰道:“什麽事,能講給我聽聽嗎?”蕭翎看她神情淒傷,炫然欲位,心中大感不忍,望了那香火道人一眼,低聲說道:“冰兒,咱們出去談吧!”舉步向外行去。

百裏冰隨在蕭翎身後,出了姻緣廟,信步向前行去。

百裏冰四下瞧了一陣,說道:“大哥可以說了,此地四外無人。”

蕭翎道:“冰兒,你聽到過禁宮的故事嗎?”百裏冰道:“好像聽我爹爹說過。”

蕭翎道:“這就是了,我不能帶你同行,是因為我要到禁宮中去。”

百裏冰道:“那禁宮之中可是不準女孩子去嗎?”蕭翎不善謊言,說道:“那倒沒有限製。”

百裏冰笑道:“既然沒有限製,帶我去又有何妨?”蕭翎道:“中原武林中人,大都向往禁宮之秘,如果聽到此訊,必將群相來襲,未進禁宮之前,已然步步殺機,何況那禁宮之中又機關處處,凶險萬分,一個失錯,就有性命之憂,小兄此去生死難卜,如何能帶你同去。”

百裏冰神色嚴肅,一字一句他說道:“這麽說來,我更不能離開你了!”蕭翎道:“為什麽?”百裏冰道:“那禁宮之中,既是凶險百出,豈能讓你一人涉險,我要在身邊……”蕭翎道:“不行……”百裏冰嚴肅地接道:“為什麽?我既然認你做了大哥,那就要患難相扶,生死與共。”

蕭翎道:“冰兒,這事與你無幹無涉,你為什麽要趟這次混水。”

百裏冰道,“可是大哥和我有關啊!”蕭翎心頭一凜,停下了腳步,道:“冰兒……”百裏冰清澈的雙目中滿含淚光,接道:“大哥讓我先說吧!”蕭翎無可奈何他說道:“好!你說吧!”百裏冰道:“我一個單身女孩,孤騎千裏,天涯奔走,那是為了什麽?”蕭翎道:“為了追尋於我。”

百裏冰道:“嗯!你知道。”

蕭翎道:“你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就是再笨的人,也聽得懂的。”

百裏冰道:“那不是啦,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卻要攆我回去,我還有何顏見人,有何顏立足人世。”

蕭翎道:“這個……這個……”百裏冰接道:“我雖然生長在冰天雪地之中,但卻讀過很多中原經書,大哥一定要把我看成低三下四的女子,瞧我不起……”蕭翎還未來得及接口,百裏冰突然放腿向前奔去。

蕭翎隨後急追,片刻間到了懸崖邊緣。

蕭翎看她奔行之勢,大有直撲下絕壑之概!不禁心中大驚,急道:“冰兒,不要胡鬧。”

百裏冰叫道:“你先站住。”

蕭翎不敢再追,依言停下腳步。

百裏冰站在懸崖邊緣,緩緩說道:“大哥,你可知道這姻緣廟的故事嗎?”蕭翎道:“聽一位樵子談過。”

百裏冰道:“這條絕穀,就是那一對情侶躍落葬身之地,我如撲入此穀一死,那姻緣廟中,也許加上我一座塑像,隻不過沒有大哥在一旁相陪罷了。”

蕭翎心中大急,暗道:此女稚氣未除,羞急之下,也許會真的跳下懸崖,那可真是一樁終生大憾的事,此事萬萬大意不得,當下說道:“冰兒,快回來,不要胡鬧了。”

百裏冰搖搖頭道:“我不是胡鬧,我對大哥講的話,每一句每一字都很認真,我已在神前許下了心願,如是大哥不肯帶我同行,我隻有跳下懸崖以明心跡。”

聲音淒楚,聽得人黯然神傷。

蕭翎看她一腳懸空,夜風中衣袂飄飄,心中不禁大急,不假思索他說道:“快回來,我帶著你去就是。”

百裏冰一躍而起,撲到蕭翎身前,破涕為笑,道:“當真嗎?”她忽啼忽笑,變化迅快,一派天真無邪之態。

蕭翎話已出口,無法更改,隻好點頭說道:“自然是當真了,不過……”百裏冰接道:“不過什麽了?”蕭翎道:“我要和你約法三章,不許無故鬧事,處處要聽我之命,要是犯了約法,我就不再帶你同行。”

在蕭翎想來,她自幼在父母嬌寵之下長大,一呼百諾,平日裏頤指氣使慣了,這等約法,決是難以接受。

哪知事情竟然大出了蕭翎意料之外,百裏冰竟是滿臉笑容他說道:“我自然要聽大哥的話了。”

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大哥要幾時動身?”蕭翎道:“至遲明日清晨。”

百裏冰道:“大哥隨我回到店中,坐息一下如河?”蕭翎道:“不用了,我帶有兩位同來的兄弟。”

百裏冰笑道:“商八,杜九,是嗎?”蕭翎道:“不錯,你怎麽知道?”百裏冰道:“我逢人都打聽大哥的事,自然是都知道了……”嫣然一笑,接道:“我先去整理行裝,大哥幾時動身,招呼我一聲就是。”

蕭翎道:“我既然答應了,自然不會丟下你,放心去吧!”百裏冰不再多言,轉身直奔店中。

蕭翎目注百裏冰背影消失之後,心中泛升起一股莫名的煩惱,仰天長歎一聲,信步行向懸崖邊緣,在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

此時,夜色已深,絕峰上山風凜冽,探首一望,隻見絕壑中一片黑暗,深不見底,心中暗暗忖道:這絕壑深不可測,縱然一身上乘輕功的人,跌了下去,也要粉身碎骨,何況那一對村男。

村女了,兩人生前雖然不能結為夫婦,死後為人奉作神明,築廟塑像,香火不絕,且有人不辭千裏來此進香,那也算死的值得了。

付思之間,忽見那黑暗的深穀之中閃起一點綠光,在穀底移動,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消失不見。

如是平常,看到那浮動的綠光,一定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或是認作山鹼鬼火,但蕭翎目力過人,心中算計那綠光移動的速度,頗似一個人手執著燈籠,在穀底行走……蕭翎心中警覺,故作不知,暗中提聚真氣,疾快的轉過身子。

隻見商八,杜九,並肩行了過來。

商八微微一笑道:“大哥好靈敏的耳目。

咱們不敢驚擾,慢步行來……”蕭翎接道:“你們來的正好,我發現這峰下絕壑中有一樁十分可疑的事。”

商八,杜九急急行了過來,探首向下望去,但見峰下絕壑一片黑暗,瞧不見一點可疑之處。

杜九暗裏一皺眉頭,道:“大哥,瞧到了什麽可疑的事,小弟眼拙,怎麽一點也瞧不出來。”

蕭翎道:“一點綠光,隱失不見了。”

商八道:“什麽綠光?”蕭翎正待答話,那穀底綠光,又再出現,緩緩移動,急急說道:“兩位兄弟快些看吧!”商八、杜九凝目望去,果見一點綠光在穀底移動,良久才消失不見。

蕭翎道:“瞧到了嗎?”商八道:“瞧到了。”

蕭翎道:“兩位兄弟見多識廣,可知那是什麽緣故嗎?”商八沉吟了一陣,道:“小弟一向不信神鬼之說,因而不信那穀底綠光就是傳說中的鬼火。”

蕭翎道:“小兄的恩師,胸羅奇博,曾經和小兄解說過磷火,不過,就那綠光穩定,和移動情形而論,決然不是磷火。”

商八道:“大哥之意,可是說那穀底綠光是人力所為嗎?”蕭翎道:“如是一個人,執著綠竣糊製的燈籠在穀底行走,咱們站在百丈高峰之上,遙遙望去,也隻能瞧到一點綠光。”

商八點點頭,道:“不錯,大哥卓見。”

杜九接著道:“也許那穀底住的有人。”

蕭翎道:“關鍵也就在此了,如若那絕壑住的有人,此事就不足為奇,如是未曾任人,其間就大有文章了。”

杜九道:“什麽文章呢?”蕭翎道:“這麵懸崖,就是那村男。

村女攜手殉情的絕壑,兩位兄弟,如若還記得那老樵子的話,當時曾有多人下穀,尋找兩人的屍體,不但屍骨不見,而且連一點痕跡也未瞧到。”

商八道:“不錯,如說兩人摔得粉身碎骨,那也不會找不出一點痕跡。”

杜九道:“會不會在兩人摔穀之時,為懸崖中的軟藤突樹所攔,未跌入穀底?”蕭翎道:“那穀中就算住的有人,為何要執著綠色的燈籠呢?是否因為那綠色燈火,易為人誤為磷火,不致引起人的疑心。”

商人道:“大哥推論有理,有如剝繭抽絲,這確實是樁可疑事。”

社九心中暗道:咱們此刻此時,要找鷹揚峰。

盤蛇穀最為要緊,怎的會為這不相幹的事,大費心機起來?凝目望去,隻見那穀底綠光突然停了下來,一刻工夫之後,又消失不見。

蕭翎低聲向杜九說道:“杜兄弟,像不像一個人,提著綠色的燈籠,在一座房舍前麵停了下來,叫開了房門,走了進去?”杜九道:“有些像。”

蕭翎道:“如若咱們今夜之中,能夠下入穀中瞧瞧,那就不耽誤明天趕路了。”

談話之間,商八已拖著那香火道人一齊趕來。

那香火道人,大約是在夢中被商八拖了起來,仍然是睡眼朦朧。

商八一直把他拖到蕭翎身前,停了下來。

那香火道人雖是被商八拖著趕路,但仍然是累得張著嘴巴直喘氣。

蕭翎望了那香火道人一眼,緩緩說道,“兄台在這裏住了很久嗎?”香火道人應道:“修這姻緣廟時,小的就在此地了。”

蕭翎道:“這麽說來,你對此地的一切事物,都很熟悉了。”

香火道人道:“一草一木,無不熟悉。”

蕭翎道,“那很好,我要請教兄台幾件事。”

那香火道人揉揉眼睛,道:“什麽事?”蕭翎探首望著懸崖,道:“這山穀之中,住的有人嗎?”這人微微一怔,道:“諸位到這姻緣廟來,可曾聽到這姻緣廟的故事嗎?”社九冷冷說道:“咱們大哥問這山穀中是否住的有人,並沒有問你這姻緣廟的做事。”

那香火道人聽到杜九冰冷的聲音,心中就有點發毛,當下說道:“這絕壑深達百丈,別說血肉之軀,就是一塊堅石,摔下深穀,也要跌成石粉……”杜九冷漠地接道:“你長了耳朵沒有,咱們大哥是問這穀底是否住的有人。”

那香火道人道,“這穀底之中,陰濕酷寒,毒物出沒,自然是沒有人住了。”

蕭翎拱拱手,道:“多謝指教,驚擾兄台清夢,在下這裏謝罪了。”

那香火道人聽到杜九的聲音,全身就直打顫,蕭翎放他回去,那是如獲大赦一般,來不及對蕭翎道謝還禮,轉身而去。

蕭翎眼看那香火道人去遠,低聲對商八、杜九道:“兩位兄弟聽到了?”商八道:“聽到了,大哥有何準備?”蕭翎道:“我想入穀底瞧瞧,也許咱們會有意外的發現。”

商八道:“好!待天亮之後,咱們就下穀底看看。”

蕭翎道:“小兄想現在就下去看看!”商八道:“現在嗎?”蕭翎道:“不錯,就是現在,也許這穀底沒有什麽可疑事物,那閃動的綠光,是堆積的獸骨生出的磷火……”他抬頭望望天色,接道:“如若咱們此刻下人穀底,天亮之前,當可重回峰頂,那就不耽誤咱們的時間了。”

商八道:“大哥,不是小弟持重,這座深穀,十分險惡,咱們路徑不熟,深穀之中,要下去隻怕不大方便。”

蕭翎道:“我知道,兩位兄弟可是覺得無法找到下山之路嗎?”商八道:“正是如此。”

蕭翎微微一笑道:“不要緊,小兄已想到了一個下穀之法。”

商八道:“大哥想如何下去?”蕭翎道:“適才小兄隨那百裏姑娘進入一座客棧,看那客棧,堆積了甚多草繩,兩位兄弟請在峰上執繩,小兄垂索而下,那就不用找下山之路了。”

商八怔了一怔,道:“這個,太冒險了!”蕭翎道:“小兄心意已決,兩位兄弟不用勸了,我去取草繩。”

說完便轉身而去。

中州二賈看蕭翎神色堅定,知他心意已定,萬難更改,隻好默然不語。

蕭翎動作迅快,不大工夫,抱了兩大捆草繩行來,放下繩索,目光一掠中州二賈,道:“小兄的看法,這兩捆草繩的長度,足以探到穀底。”

商八接道,“大哥乃目前江湖正義的標幟,豈可涉險,不如由小弟代大哥一行如何?”蕭翎道:“兄弟太胖了,隻怕這繩索負擔不了。”

杜九道:“我去如何?”蕭翎道:“不用了,還是小兄下去瞧瞧。”

一麵說話,一麵抖開草繩。

商八望了杜九一眼,道:“既是大哥決定了,小弟也不便多勸啦。”

蕭翎似是心中很急,把索繩係在腰中,說道:“空穀傳音,如是小兄需要兩位兄弟下穀相助,那就長嘯三聲為號。”

也不待商八、杜九再行答話,縱身向穀底落去。

商八抓住繩索,緩緩向下放去,一麵仔細查看繩索間有不牢之處,就重新接過,小心翼翼,謹慎無比。

且說蕭翎提聚真氣,雙手都戴上了千年蛟皮手套,沿著峭壁而下,隻見石壁光滑,大都已長滿了苔綠,心中暗暗驚駭道:這峭壁如此光滑陡峭,縱有第一流的輕功,也是無法施展。

付思之間,右足突然觸到了一個輕柔之物。

他此時江湖經驗大增,一觸之下,立時警覺到不是樹葉,草叢,當下雙手疾握繩索,疾快的上升三尺。

那商八更是經驗老到,覺出手中繩索突然一緊,心知蕭翎遇上了變故,不再下放繩索。

蕭翎升高數尺,探首向下望去,隻見一個突出的大石之上,盤坐著一個人。

這意外的發現,使蕭翎心頭大震,呆了一呆,問道:“什麽人?”哪知一連喝問了數聲,竟然不聞回應之言。

蕭翎心中感覺奇怪,暗道:難道這人死了嗎?但看他盤坐姿態,又不像死去。

當下接道:“閣下是死人還是活人?”果然,這句話發生了很大的效用,隻聽一個微帶怒意的聲音應道:“老夫如是死人,哪裏還會坐在這裏。”

蕭翎心中想道:你既是活人,怎麽我一連問你數聲,就不聞相應之言,口中卻應道:“閣下在此作甚?”那人說了一句話後,竟是不再接口。

蕭翎一皺眉頭,暗道:此人跑到這等上不靠天,下不著地的峭壁之間,盤膝坐在一塊突石之上,如無上乘武功,決難及此,這一份過人膽氣,也足以使人敬佩了。

輕輕咳了一聲,又道:“在下想借兄台盤坐的突石之上,停息一下,不知兄台是否應允?”那人應道:“這山石又非我所有,願否停息,是你自己的事,與區區何幹?”婉至極。

那大漢雙目一瞪,上下打量了蕭翎一陣,緩緩說道:“你來此作甚?”蕭翎暗道:我還未問他,他倒先行問起我來了。

隻好應道:“在下發覺穀底中有些可疑事物,動了好奇之心,因此想入穀底瞧瞧。”

那大漢抬頭看了蕭翎垂下的繩索一眼,道:“朋友垂索而下,峰上還有同伴了?”蕭翎道:“不錯,閣下隻有一個人嗎?”那大漢道:“兩個,不過,現在隻有一個了。”

蕭翎道:“貴友呢?”那大漢道,“死了!”蕭翎道:“屍體呢?”那大漢道:“棄在穀底,如是他們知道我還有活命之望,決然不會放過在下了!”蕭翎心中暗道:看起來,這穀底之中,確實潛伏有武林高人,看樣子這人似是知曉不少內情,得想法子問出一些才成。

當下說道:“兄台貴姓啊?”那大漢沉吟了一陣,道:“在下段文升。”

蕭翎一抱拳,道:“原來是段兄。”

段文升還了一禮,道:“請教兄台?”蕭翎道:“在下蕭翎。”

段文升揉揉眼,道:“閣下就是那名揚武林的蕭大俠嗎?”蕭翎道:“不敢當,區區蕭翎。”

段文升道:“蕭大俠來此荒山,定是為找尋禁宮?”蕭翎聽得心中一動,道:“不錯,段兄怎知區區來意?”段文升道:“蕭大俠血戰百花山莊,大破五龍陣,抵拒那沈木風,江湖正義,賴以為繼,天下武林同道,人人尊慕敬仰,武林中波橘雲詭,變化正大,如若不是為尋找禁宮這等大事,蕭大俠怎能抽暇到此!”蕭翎心中暗道:話雖是說的不錯,不過,你一開口,就猜到了我要尋禁宮,而且語氣肯定,毫無試探之意,豈是憑借猜想作此斷言。

但覺腦際間靈光連閃,立時微笑說道,“段兄不錯啊!竟然比兄弟早到了一步。”

段文升搖搖頭,道:“可是有人比在下早到了數月之久。”

蕭翎心中忖道:難道那鷹揚峰。

盤蛇穀都在這附近;難道那姻緣二字,就是這鷹揚的諧音不成。

心中念轉,口裏卻說道:“據在下所知,那禁宮之鑰,尚未出現江湖,怎麽會有人知道那禁宮在此呢?”段文升笑道:“蕭大俠又怎知禁宮在此呢?”蕭翎忖道:此人的話語,倒是犀利得很。

略一沉吟,應道:“在下受一位名人指教而來。”

段文升道:“這就是了,那人既然可指教蕭大俠來此尋找禁宮,自然是也可以指示別人來此了,兄弟就是受人指教而來。”

蕭翎暗道:好啊!我不過是隨口編造一個理由,想不到竟然確有其事。

於是輕輕咳了一聲,接道:“段兄,可否告訴兄弟,受何人指教到此?”段文升道:“如是別人問,在下決然不言,但你蕭大俠相問,在下是不能不說了……”仰臉望天,思索了一陣,說道:“在下和一位義結金蘭的兄弟,三日前在十裏外一道山澗旁,救了一個受傷的人,那時,傷者已經是奄奄待斃,在下和那位兄弟傾盡所帶靈丹,仍然沒救活他的性命,但他卻一度清醒……”蕭翎道:“那人告訴了你們,禁宮在此嗎?”段文升道:“不錯,他傷勢太重,隻說了一句話,就氣絕而浙了……”蕭翎道:“說的什麽?”段文升雙目圓睜,盯注在蕭翎臉上,道:“你真是蕭大俠嗎?”蕭翎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在下確是蕭翎。”

段文升道:“你真是蕭大俠,在下自然是可以直言奉告了,那人說,姻緣峰下是禁宮。”

蕭翎道:“那人還說什麽?”段文升道:“說完這一句話,人就氣絕而逝。”

蕭翎略一沉吟,道:“兩位可曾聽得清楚嗎?須知差之毫厘,謬之千裏,譬如那人說鷹揚峰,兩位聽成了姻緣峰,音同字不同。”

段文升搖搖頭,道:“錯不了,在下和那義弟聽得清清楚楚,當時我們還有些不信,埋葬了那人屍體之後,突然想到,無論如何,趕來姻緣峰上瞧瞧,總是不會有錯。”

蕭翎又道:“又怎知是在這山穀之中呢?”段文升道:“我們趕來此地,四下查看,始終覺不出有何可疑之處,直到天色入夜之後,發覺這穀底中有綠光閃動,如若沒有那人之言,在下兄弟,也不會想到可疑,聽了那人之話,心中早有準備,見到那綠色光焰,就引起心中之疑,天亮之後,就尋路下入穀底。”

蕭翎道:“兩位入穀之後,就被人暗施毒手打傷?”段文升道:“不是,這絕穀連綿長達數十裏,那下穀之路,亦遠在數十裏外,我們費了近一日的工夫,才找到下穀之路,沿山穀行到這姻緣峰下,已經是暮色蒼茫時分,幽穀早暗,已然無法瞧清穀中景物了。”

蕭翎道:“那就是今天晚上了。”

段文升道:“不錯,就是今天晚上。”

蕭翎心中暗道:和他談了半天,還未談入主題,此刻時光,寸陰如金,不能和他多作閑言了。

心念轉動,緩緩問道:“段兄那位同來的兄弟怎麽死的?”段文升道:“大概是死在一種淬毒的暗器之下,我隻聽到了他一聲慘叫,趕過去,他已經是氣絕身亡!”蕭翎道:“段兄沒有見到敵人嗎?”段文升道:“那時穀中已暗,視線模糊不清,兄弟正在照看那位兄弟的屍體時,後背中了一擊,幸得在下練的童子混元氣功,又在運氣戒備之下,雖然受了一擊,還能承受得住,一躍避開,回頭卻不見敵蹤何在。”

蕭翎道:“他們在暗處藏著?”段文升道:“大概是吧!但那一擊奇重,在下已自知難有再戰之能,既然不見敵人現身,最好是借機逃命。”

蕭翎探首下視,隻見那突岩下,壁如刀削,縱然是第一流的輕身功夫,也是難上此突岩,何況這段文升已經身受重傷。

段文升似是已經瞧出了蕭翎之疑心,不待他開口詢問,立時接道:“人不該死總有救,在下急欲逃命,隻有冒險向峰上攀登,當時一鼓作氣,全力攀登,竟然攀上了四五丈高,已然力氣用盡,而且峰壁更見陡削,別說區區了,就算是強我十倍的輕功,也無法向上登峰,幸得在下停身之處,生有一叢青草,隻好暫時隱身那草叢之中,在下剛藏好身子,兩道強烈的燈光,已照上峭壁,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那燈光才消失不見……”蕭翎接道:“段兄怎生上此懸崖?”段文升道:“在下心想縱能避過一時,終是難逃大限,哪知一伸手,無意觸摸到一個鐵環,那環上本有一個鐵鎖,大約是年月過久,鐵鎖早已鏽壞,我稍運內力一拉,鐵鎖脫落,石壁掀起了一片,原來竟然是一座石門。”

蕭翎道:“一座石門,那是人工修築而成的了?”段文升道:“自然是了!石壁之上,決然不會長出鐵環鐵鎖來。”

蕭翎道:“石門之內呢?”段文升道:“一道石梯直通這突害所在,在下走到此處,無法再向上攀登,隻好先行坐息療養傷勢了。”

蕭翎道:“這石岩後也有一道活門?”段文升點點頭道:“蕭大俠用手向後一一推,就可以進入石道中了。”

蕭翎道:“你此刻傷勢如何?”段文升道:“經這一陣調息,雖未好轉,亦未惡化。”

蕭翎道:“段兄請借這繩索之助,登上峰頂,見著我峰上兩位兄弟,據實告訴他們內情。”

段文升道:“蕭大俠呢,還用不用這繩索?”蕭領道:“不阿。”

當下把繩索係在段文升的腰間,接道:“到峰上見著我那兄弟時,千萬不可虛言相欺。”

蕭翎抖動繩子,果然那繩索向上升去。

段文升腰係繩索,以雙手作輔,登上峰頂。

且說蕭翎眼看那段文升離開突岩之後,立時揮手向岩後一堆。

果然,那突岩後麵一塊石壁,應手而開。

這些日子中,蕭翎在江湖之上走動,經驗大增,推開石壁之後,並未立刻進冬,抬起頭來,仔細看那敞開的石門。

他目光過幻雖在暗夜之中,亦看得十分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