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小釵

第四十六回 十裏傳凶訊

兩人這番改裝,事先經過了精密的計算,所以,並不引人注意,也很適合當地的民情風俗。

兩人走在一條小徑上,不大工夫,已然避開大道,目光所及,但見塵煙滾滾,似是仍有著無數的車馬,奔向那間荒涼店舍。

蕭翎望著那彌起的塵煙,心中大感奇怪,忖道:哪裏來的這麽多人馬,奔行向那荒舍呢?難道說這些人,都是去憑吊我蕭翎不成。

心中念轉,口中卻說道:“冰兒,咱們得設法去那裏瞧瞧。”

百裏冰道:“不錯,咱們先到長沙,再改扮成江湖人物,和他們一般的穿上白衣,那裏人數眾多,想來絕不致被他們發覺大哥。”

蕭翎道:“好!”放了手中的毛驢,放步向長沙行去。

兩人繞道兼程,在落日時分,趕到了長沙。

這時,蕭翎和百裏冰又改裝成江湖人物,蕭翎塗黑了麵孔。

一身黑色的勁裝,腰間掛著一柄腰刀。

百裏冰的改扮更絕,因她瘦小,幹脆裝扮成一位枯瘦的老人,稀疏黃須,加上一張蠟黃的臉,一身上布衣服,褲腿下又紮了兩條黃帶子,手中又提了一根二尺八寸長旱煙袋,誰也想不到,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糟老頭,竟然是一個如花似玉的絕代美人。

兩人先在幾條熱鬧的街上繞了一圈,隻見兒家大布莊的白績、白緞以及白土布,全都被人買光。

兩人裝作互不相識,保持著一丈左右的距離。

蕭翎心中早有計劃,看過了市間情勢,折入了一座酒樓中。

夜幕已垂,酒樓中點燃著四盞吊燈,照得大廳中一片通明。

蕭翎和百裏冰各據一桌,百裏冰深入內廳,坐在靠壁間一張小木桌上,蕭翎卻選在靠廳門的一處座位。

這時刻,應該是晚餐將過,但店中的夥計,仍是白裙圍腰,衣著整齊的站在店中,似是他們心中有把握還會有大批的客人到來,可作幾票好買賣。

蕭翎目光轉動,隻見廳中除了自己和百裏冰外,還有一桌客人,看上去都似武林中人,隻見他們狼吞虎咽地吃完飯,匆匆會帳而去。

一個年紀最大的走在最後,出店時,忽然對蕭翎打個問訊,道:“朋友,可也是來此趕那蕭大俠之喪”蕭翎含含糊糊,道:“不錯啊,諸位也是吧?”那老人停了下來,道:“蕭大俠明日正式開奠,靈堂距此還有幾十裏路,朋友如是想趕上早祭,今夜要摸黑趕路才成。”

蕭翎道:“多謝兄台,不過,在下現在還在想是否該去。”

那老人奇道:“蕭大俠為造福武林,不幸中了那沈木風火攻之計,生生被大火燒死,我武林道中,誰不感動,自然是應該去了!”蕭翎搖搖頭,道:“那蕭翎出道江湖,時間很短,如說他在江湖上有很多建樹,卻也未必,在下又和他從未晤麵,趕熱鬧,倒還有一份雅興,如是要摸黑路,趕個早祭,在下實是難提這份情趣了。”

那老人冷冷說道:“情趣?你哥子若是找情趣,最好趁早回去。

蕭大俠出道雖然不久,但他的豪壯之氣,俠義肝膽,卻是前無古人。

以不及弱冠之年,一劍獨拒百花山莊,有如陽光普照亮整個江湖,由於他俠氣感召,使我武林同道,如夢初醒振奮而起,拚命保命,抗拒那沈木風,如非蕭大俠的豪壯氣概,一柱擎天,隻怕整個武林,都要淪入那沈木風的魔掌之下,聽憑宰割了,哥子,有誌不在年高,武林中不少少年英雄,但誰有蕭大俠這等豪氣?老夫年紀大了,火氣已消,才這般好言好語地教訓你幾句,如是換了別人,似你這等輕侮蕭大俠,早已被打歪了嘴巴!哥子,禍從口出,以後說話小心些。”

這老人家說完了一席話,也不待蕭翎接口,轉身出店而去。

蕭翎望著那老人的背影,呆呆出神,心中暗自忖道:我被武林如此推崇,自己竟然不知。

一個店小二,緩步行了過來,低聲說道:“這位客官!”蕭翎回過頭去,道:“什麽事?”店小二道:“這兩日咱們酒店來的盡都是你們武林人,提起那蕭大俠,人人欽敬,適才那位老大爺說的不錯,你要……”但聞一陣急速的馬蹄之聲,傳了過來,緊接著是一陣迅快、雜亂的步履之聲,一群佩帶著兵刃的大漢,奔入店中。

那店小二自動停下未完之言,忙著招呼客人而去。

蕭翎目光一轉,隻見入店之人,正好八個,分在兩桌點了菜,立時催飯,似是全無喝酒之興。

武林中人,大都喜飲上幾杯,這幾人中竟無一人叫酒,顯然,每人的心中,都有著很沉重的心事。

但聞其中一個大漢說道:“夥計,這裏有裁縫嗎?”一個店夥計急急行了過來,道:“您老要什麽?”那大漢道:“替咱們做八件孝衣來,越快越好,我們多給銀子。”

店小二望了八人一眼,道:“孝衣小店備有成貨,至於價錢,諸位大爺隨便賞賜!”那大漢不再多言,匆匆吃過飯,八人一齊穿上店小二取來的白衣,隨手摸出一錠銀,丟下就走。

蕭翎心中暗想:這店家倒會發財,連孝衣也準備好了。

正待招店小二會帳,瞥見一老一少,行入店中。

那老人大約有六十以上,小的隻有十六七歲,兩人身上,都帶著兵刃。

蕭翎心中一動,暗道:這兩人年紀懸殊,怎會走在一起,倒要瞧瞧他們是何來路。

隻聽年輕人叫道:“爺爺,這次去奠祭那蕭大俠的人,好像很多很多,是嗎?”那老人道:“你沿途看到的,隻不過是聞訊趕到的人,至於那路途遙遠,來不及明日之前趕到的,何隻多此十倍。”

年輕人道:“爺爺啊!為什麽這樣多人去奠祭蕭翎呢?”那老人道,“因為那蕭翎是一位胸懷救世大誌的大俠,不為百花山莊威武所畏,厚利所動,為江湖正義,挺身拔劍力鬥惡人,武林道上,原本無人敢和百花山莊作對,都抱著自掃門前雪的態度,但那蕭大俠的豪勇,卻振奮了人心,武林中人都自覺醒悟,與其日後受那百花山莊的茶毒宰割,還不如奮起一戰的好……”長長歎息一聲,接道:“如今那蕭大俠中了沈木風的火攻之汁慘遭燒死,此後,再也無人替咱們抗拒沈木風了,這番各方英雄趕來此地,除了奠祭蕭大俠之外,還要替他報仇,也算是合力自救。”

那少年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老少祖孫兩人吃完飯,會帳起身。

店小二自動地送上兩件白衣,道:“兩位去奔蕭大俠之喪,想必要換上素服了。”

那老人點點頭,接過白衣,放下一錠銀子而去。

蕭翎目睹兩人出門,舉手一揮,一個店夥計行了過來道:“大爺有何吩咐?”蕭翎道:“我也要買件白衣。”

店小二捧過一件白衣道:“大爺穿穿看,合不合身。”

蕭翎道:“喪衣大約很少合身的,想不到,你們這酒店,連孝衣素服都賣。”

店小二賠笑道:“您大爺不知道,前夜開始,就絡繹不絕。

有人叫裁縫到本店縫製孝衣……”語聲微微一頓,道:“大爺你別生氣,我們開店的,最怕你們這種武師,三句話說不好,出手就要傷人,小店中不得已,隻好先製成一些素服擺在這裏了。”

百裏冰眼看蕭翎買了衣服,也喚過店家買了一套。

兩人穿上素衣,離開了酒店,又向城外行去。

蕭翎低聲對百裏冰道:“冰兒,如那宇文寒濤還未在那裏,其他之人,隻怕部難防到那沈木風的陰謀,因此,咱們必需替他們防止晴算。”

百裏冰道:“如何一個防止之法呢?”蕭翎道:“咱們裝作互不相識,各自選擇一處視野廣闊的地方,暗中監視全場,如是發覺有可疑的人物,就以手勢聯絡,記著要小心一些,那靈堂中人物雜亂,不要弄錯了人,鬧出笑話。”

當下和百裏冰詳細地研究了手勢聯絡之法。

百裏冰一一默記於心,說道:“如是咱們發覺那人可疑,要如何對付他呢?”蕭翎道:“最好是暗中傷了他,使他無法從中搗亂,非不得已,不要露出痕跡。”

百裏冰道:“好吧!一切都遵從大哥吩咐就是。”

兩人一路急趕,待回到那荒店之時,景物已然大變。

隻見篷帳連綿,不下十餘座,四周都用繩索攔成圍牆,每隔兩丈,就吊著一盞風燈。

正東方麵,開著一個大門,一個布篷之下,坐著兩個人,放著一張單桌。

在那單桌之上,放著一本很厚的書冊和筆墨紙硯。

不遠處林木中馬嘶傳來,想是拴滿了百匹以上的健馬。

蕭翎緩步行到門口,隻見桌後兩個當值的人,正是司馬乾和楚昆山。

原來,幾人追趕蕭翎,沿途處處遭遇埋伏攔擊,被阻難進,後見大火燒山,蕭翎死訊傳出,一行人隻好退了回來。

蕭翎還未行近桌前,那楚昆山已站了起來,遙遙抱拳作揖,道:“兄弟楚昆山,閣下可是憑吊蕭大俠之喪而來?”蕭翎怕他聽出口音,不敢答話,隻好微微頷首。

楚昆山看蕭翎滿身塵土,知他沒有騎馬,當下說道:“朋友是行路趕來,更是盛情可貴,請留下姓名,早入篷帳休息去吧!”蕭翎心中暗想:似這等簡單的訊問之法,那沈木風如若派來奸細,當真是易如反掌了。

為怕啟人疑,蕭翎一直不敢回頭張望,直待進入帳篷之時,才緩緩回過頭望去。

隻見那司馬乾也瞪著一雙眼睛,正向自己凝注,當下加快腳步、行入篷帳之中。

隻見一雙白燭,還在燃燒,篷帳中已然有許多人,約掠一眼,大約有十四五個,地上鋪著幾張蘆席,大部分人都在盤坐調息,也有人和衣睡去。

蕭翎生怕有人問話,不敢多看,急急盤膝而坐,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他雖然跑了不少的路,但以他此時內功偽精深,並不覺得累。

隱隱間,他感覺到篷帳被人掀開,為免啟人之疑,也不睜眼,心中卻在暗暗忖道:希望那冰兒的聰明,也能應付得了,混入此地。

隻覺得掀開的垂簾又放下,緊接著響起輕微的步履聲,似是有人向篷帳中瞧瞧之後,又轉身而去。

突然覺得臉上一熱,似是有人故意地把一口氣吹在他的臉上,而且這口氣餘溫猶存。

蕭翎睜眼看去,隻見一個矮胖的大漢,端坐在自己對麵,兩人相距,也就不過兩尺左右,那人圓睜著一雙眼睛,盯注在自己臉上瞧著。

這舉動使蕭翎有些冒火,但仔細一看,那人竟是酒僧半戒大師。

這和尚仍然是那一件油汙袈裟,滿臉酒光,一眼之下,就可識得出來。

蕭翎看清楚來人之後,忍耐下心中一腔怒火,重又閉上雙目。

突然間,臉上一熱,夾帶著濃重的酒氣撲來,顯然,酒僧半戒故意的把一口大氣,吹在那蕭翎的臉上。

蕭翎站起身子,行到篷帳一角,又自坐了下去。

他心中雖然覺得酒僧半戒,這等胡鬧,使人難以忍耐,但卻無法了解他用心何在。

此番到此,既想保密身份,那也不用和他計較了。

酒僧半戒站起了身子,追在蕭翎的身後,緊傍著蕭翎身側而坐,低聲說道:“朋友,你很沉得住氣啊!”蕭翎抬起頭,道:“怎麽樣?”半戒大師道:“和尚想和閣下談幾句話,成不成?”蕭翎道:“談什麽話,在下一向不願和人交談。”

半戒大師道:“閣下貴姓啊?”蕭翎道:“在下姓藤名大丹,夠了吧!”半戒大師道:“原來是藤兄,在哪裏發財啊?”蕭翎道:“兄弟一向在湖北活動。”

半戒大師道:“好地方,我和尚一向也在那裏活動,怎麽沒見過藤兄呢?”蕭翎道:“照你們佛家說法,在下和大師無緣。”

半戒大師“哦”了一聲,道:“藤兄,認得我和尚嗎?”蕭翎道:“很多人都在休息,咱們不要驚擾了別人,大師和在下攀交,明日再談不遲。”

閉上雙目,不再理會半戒。

半戒大師一連問了數聲,蕭翎一直是默不作答,但半戒大師卻也有一股傻勁,心平氣和的,低聲相向,一句話重複了數十遍、一直不停,看樣子,隻要蕭翎不肯回答,他是永遠不會注口。

蕭翎無可奈何地睜開眼睛道:“好!隻問一句。”

半戒點點頭,道:“閣下認識我和尚嗎?”蕭翎睜開雙目,道:“認識,閣下是酒僧半戒大師。”

半戒微微一怔,還待接口,蕭翎又閉上雙目,不再理會於他,半戒仔細地打量了蕭翎一陣,站起身子離去。

蕭翎微啟雙目,望了半戒一眼,心中暗自笑道:這酒和尚,實是難纏得很,如是不用這等法於對付他,勢必被他盤間出根底不可。

心念轉動之間,隻見垂簾一啟,一個黑瘦的老人行了進來。

蕭翎一眼之間,已瞧出那人是百裏冰化裝,心中暗暗忖道:希望她能有耐心,不要讓那半戒大師問出火來,而暴露了身份。

隻見百裏冰四顧了一眼,直對蕭翎走來。

但見百裏冰行到距自己還有三尺左右時,坐了下去,竟然是望也未再轉頭多望蕭翎一眼。

酒憎半戒眼看百裏冰剛剛坐好,立時就追了過去,問道:“朋友,從哪裏來啊?”百裏冰冷冷望了半戒一眼,卻是默不作聲。

半戒大師輕輕咳了一聲,道:“喂,和尚和你說話,聽到了沒有?”百裏冰冷冷地望了半戒一眼,仍然是默不作聲。

半戒大師緩緩說道:“閣下認識我和尚嗎?”他口中不停地和百裏冰說話,兩道眼神,卻盯注在百裏冰的臉上瞧。

百裏冰睜開雙目,暴射出冷峻的目光,望了半戒一眼,搖搖頭,重又閉上。

酒僧半戒看那百裏冰始終是一語不發,竟然沒有辦法,起身而去,不再多問。

蕭翎心中原本替百裏冰擔心,怕她一開口露出女子口音,定然會引起那酒僧半成的疑心,卻不料百裏冰一言不發,竟把半戒大師應付過去。

半宵中,再也無人打擾,天色初亮光景,突然,傳進來一陣哀樂之聲。

酒僧半戒大聲說道:“蕭大俠的靈堂已開,祭奠開始,諸位可以上香祭拜了。”

蕭翎睜眼看去,隻見篷帳中的人全都站起了身子,紛紛向篷帳外麵行去。

百裏冰和蕭翎齊齊站起身子,隨在眾人身後,行了出去。

抬頭看去,隻見四麵篷帳中人,都已魚貫行出,蕭翎約掠一眼,看四周人群,不下數百之多,每人都穿著白色的孝衣,白中勒頭。

轉目望去,隻見那座獨立的荒店,也已經形貌大變。

四周都由白綾幔起,高約四丈有餘。

遠遠望去,有如一座白色的高樓。

數十盞白色的紗燈,用杉木竿挑起,環布在靈樓四周。

那木竿也經白績裹著,靈樓四周一片白,所有的樹木,也都用白緩慢起,四周百丈內看不到一點雜色。

蕭翎心中暗道:想不到我蕭翎之死,還有如許光彩。

這時,從篷帳中行進來的人,已然徘了四行縱隊,緩緩向靈樓中行去。

蕭翎行近了,才瞧出那是一座白絞圍成的靈樓,占地甚廣,雖然是以那幾間瓦屋磚舍作為中心,但這白竣環繞的靈堂,卻大那瓦舍百倍以上。

更奇怪的是,那環繞白緩有如一道圍牆,除了四個門之外,別處無法通行。

初時,蕭翎排隊隨行,並無感覺,但是越想越覺其間必有奧秘,不覺間引起好奇之心,暗道:這座白緩幔成的靈堂,定然是大有作用,進入之後,一定要仔細地觀察一番,心中念轉,人已行到了入口之處。

隻見三陽神彈陸魁章,滿麵淒肅之容,抱拳說道:“有勞大駕。”

蕭翎還了一禮,行入門內,心中暗道:原來這些人都以主人身份出現,招待客人,想來四個入口都是一般了。

抬頭看去,隻見一個長形的木桌上麵,鋪著白色錦緞,兩個身著白色道袍的武當弟子,滿臉淒苦地站在桌後,桌上放著文房四寶,白緞已然題滿了姓名。

蕭翎提筆寫上湖北藤大丹五個字,行入靈堂。

靈堂上的布篷,一色純白的木柱,在平地中搭起了這一座白絞靈堂。

靈堂占地甚廣,鋪著白縷慢遮的草園,蕭翎約略估算一下,這靈堂足可容一千人以上。

二方白緞之上,寫著“天下第一俠蕭翎之靈應”,豎立正中,兩旁是白絞做成的靈帳。

素花羅列,白燭高燒,場中一片肅穆莊嚴的氣氛。

蕭翎緩步行向一方白績蒲團之上坐下,目光微抬,隻見靈位上一塊橫匾寫著:“武林明燈”四個大字,不禁黯然一歎,忖道:我蕭翎何德何能,受到武林同道如此敬仰,想來實是慚愧得很。

又過了一刻工夫,突然那靈堂之後,緩步走出了兩個人。

當先一人身材瘦小,穿著一件又長又大的白衫,頭上包著白中,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他臉上莊肅、淒苦的神情,卻又叫人笑不出來,正是丐幫中碩果僅存的長老,武林中黑白兩道人人敬重的孫不邪。

第二人長髯垂胸,白色道袍,正是武當掌門人無為道長。

隻見孫不邪一抱拳,道:“老叫化孫不邪,諸位中定然有著和我老叫化見過麵的人……”語聲微微一頓,道:“老叫化這把年紀,早已退休多年,而且已息隱江湖甚久,但因不願看武林同道,盡為那沈木風魔掌控製,因此,不惜以風燭殘年之身,重出江湖……”隻聽一個沉重的聲音,由人群中響起,道:“孫大俠重出江湖為我等謀命,凡我武林同道無不感激。”

孫不邪苦笑一下,道,“老叫化老邁了,真正有能救助我武林同道,免於淪入魔掌的蕭大俠,卻為那沈木風詭計所乘,活活燒死……”話至此處,老淚滾滾而下,竟自接不下去。

以孫不邪聲望之高,居然泣不成聲,場中的人,大都難以自製,流下淚來。

良久之後、孫不邪才擦幹淚水,接道:“老叫化和蕭大俠,相逢於百花山莊,看著他力鬥十八金剛的豪勇,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老叫化雖年近古稀,卻也沒有經過那等凶險慘厲的陣仗……”長長籲一口氣,接道:“沈木風想盡了辦法,用盡了籠絡手段,希望能使蕭大俠為他所用,擄了他的父母,迫他就範,但年不達弱冠的蕭大俠,竟然是不為所動,大義所在,絕不反顧,凜凜氣魄,實為老叫化生平所見中第一俠人,想不到一代俠士,竟為詭計所傷,天道崩潰,夫複何言……”回顧了無為道長一眼,接道:“蕭大俠出道不久,但他為武林影響之大,老叫化亦不知從何說起,道長你說給他們聽聽吧!老叫化實難控製心頭淒傷,無法再說下去了。”

無為道長黯然歎息一聲,道:“說盡了天下的稱頌之言,亦不足描述那蕭大俠的為人……”回過頭去,望著蕭翎的靈位,接道,“他來得像一道閃光,照亮了滿天烏雲,但他走得太快了,留給人無盡的追慕、懷念,也留下一局殘棋!”語聲一頓,接道:“但那蕭大俠,已然照出了武林中魑魅魍魎,雖然是天嫉奇才,遭那沈木風毒計所害,但他給咱們指明了一條可行之路,咱們得為他報仇,拚命保命。”

隻聽靈堂下,群豪起了一陣輕微的**,但卻無人接言。

但聞無為道長接道:“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對目前情勢,已然全不適用,傾巢之下無完卵,沈木風誌在霸統江湖,除非甘願為百花山莊之奴,都難免身遭殺戮命運,此刻再不奮起,隻怕是沒有機會了!”隻聽一個粗豪的聲音,接道:“不錯,蕭大俠為了武林正義而死,咱們豈能坐視,就算咱們不是那沈木風的敵手,但也要奮起一戰。”

一人接言,群相呼應,靈堂前響起了一片為蕭翎複仇之聲。

蕭翎隻聽得大為感動,暗道:這些人和我從未晤麵,竟然對我之死,如此重視。

隻聽無為道長朗朗說道:“由於那蕭大俠靈光照耀,各大門派及我武林同道,都已覺醒,隻要我武林同道結合一心,沈木風有何可怕……”口氣忽然一轉,接道:“貧道和那蕭大俠幾位知友,決定在此開奠三日之後,在蕭大俠靈前立誓結盟,同拒百花山莊,蕭大俠生前是磊落君子,光明俠士,貧道不願他英名受汙,諸位盡可三思而行,好在還有三日時光,如是願意留此,為武林正義效力,繼承蕭大俠未完之誌,我等是竭誠歡迎,但如不願以身涉險,我們也不攔阻,三日內,諸位來去隨心。”

隻見一個身著道袍的武當弟子,急步行了進來,低聲在無為道長耳際說了數言。

無為道長聽了武當弟子的話,點點頭,高聲說道:“諸位都是最早奠祭蕭大俠的人,我想在這等急促之下超速來此地之人。

都是對蕭大俠敬仰最深的人,現在,丐幫中人,趕來祭靈,諸位可以退回帳篷之中休息,或在這附近走動遊玩一陣也好,第四日中午時分,舉行為蕭大俠複仇、自保的誓盟大會,願來參加的,我等是全心歡迎,不願參與那誓盟大會的,諸位也已奠拜過蕭大俠的靈位,盡了心意。”

隻見靈堂中群豪紛紛起身,退出了靈堂。

蕭翎暗中查看,這批人約有二百以上。

靈堂中突然靜了下來,大部分人,都已退出靈位。

但還有十餘人,不肯走,雲集於靈堂一角。

蕭翎目光轉動,隻見百裏冰也在其中,當下起身緩步行了過去。

隻見孫不邪大步行了過來,抱拳對幾人一揖。

他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突然行此一禮、慌得十幾人齊齊長揖還禮道:“老前輩這等大禮,我等如何敢當。”

孫不邪道:“諸位不肯退走,想必都是對蕭大俠特別愛戴之故,不過,那沈木風就在左右,極可能會派遣高手,來此驚擾,我等不能不作準備,諸位請集於靈堂西側,以使我等便於控製靈堂,有何變故,也好應付。”

十幾人齊應了一聲,退入到靈堂西側。

蕭翎和百裏冰雜混於幾人之中,盤膝坐下。

隻聽司馬乾的聲音高聲說道:“丐幫申幫主,親來奠祭。”

蕭翎轉目望去,隻見一個五旬左右的清瘦中年人,緩步行了過來。

在那清瘦的中年人身後,緊隨著四個六旬左右的老丐。

來人腳踏多耳麻鞋,身著灰色長衫,頭上卻用白絞包起,胸前戴了一朵素花。

蕭翎心中暗道:那當先一位清瘦的中年人,自然是丐幫的申幫主了。

隻見那申幫主,神情肅然地緩步行到蕭翎的靈前,躬身一個長揖,然後撩袍跪了下去。

靈篩後,突然傳出哀怨的樂聲,淒楚動人。

四個隨行老丐,一排站在那申幫主的身後,相距約四五尺遠。

申幫主跪下之後,四個老丐,也隨著跪拜於地。

拜罷起身,哀樂隨止。

孫不邪大步行了過來,道:“幫主,還記得老叫化嗎?”申幫主恭敬地對那孫不邪行了一禮,道:“師叔安好……”語聲一頓,接道:“晚輩早已聞得師叔重出江湖之訊,本當早來拜候,隻因幫中出了一點小事,使我無法分身。”

孫不邪歎息一聲,道:“現在,事情了結了嗎?”申幫主道:“托師叔的福,小侄已然枚平叛徒,按幫規治罪了。”

蕭翎心中忖道:原來丐幫中出了內奸,我說呢!江湖上風雲,如此緊急,這重要人物,何以始終未見現身。

但見孫不邪微微頷首,道:“那很好,老叫化也正要找你,咱門後麵坐吧!”申幫主點點頭,帶著四大隨行護法,行入靈篩之後。

蕭翎心中暗道:“這丐幫幫主此番親身到此奠祭我,看來,丐幫倒似真的集中高手,準備和沈木風決戰一陣的樣子。”

又過片刻,司馬乾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道:“少林三位高僧,奠祭蕭大俠的靈位。”

蕭翎心中一動,暗道:我在闖關之時,那沈木風身側,也站著一個和尚,難道他們正邪兩分,各行其是不成。

付思之間,隻見身罩白絞罩袍的三個僧侶,緩步行了進來。

居中一人,年紀老邁,大約有六十以上,兩側的僧侶,卻都是三十許人。

三人並步而進,行到蕭翎靈前,合掌低喧一聲佛號,緩緩跪了下去。

哀樂重起,由靈篩之後,嫋嫋傳出。

蕭翎仔細聽那樂聲,隻是一管一弦,但奏出的聲音,卻是淒涼無比,管似洞簫,弦若琵琶,不知是何人彈奏出來。

三個和尚隨著哀傷的管弦,拜了下去。

三僧起身,樂聲也隨著頓住。

無為道長大步迎了上來,合掌說道:“三位請入後麵用齋飯。”

那年紀最老居中的一僧,長長籲一口氣,道,“老衲已聞蕭施主的大名,心儀甚久,想不到,竟然不能和他一見。”

一麵答話,一麵舉步向靈篩後麵行去。

蕭翎心中暗道:這三個僧侶,在少林寺中,不知是何身份,無為道長既似和他們相識,卻不肯叫出名號,難道有意不宣出他的名號嗎?百裏冰緩緩地移動身軀,和蕭翎坐在一起。

但聞司馬乾高聲叫道:“無名客,祭蕭大俠的靈位。”

蕭翎聽得心中一動,暗道:奇怪啊,既是來祭,何以不肯通名,不知是何許人物。

百裏冰和他一般心意,同時特別留心來人。

隻聽一陣步履之聲,一個身著青衣之人,外麵披著白竣孝衫,緩步行向靈堂。

蕭翎看清楚來人之後,不禁心頭一震。

原來,這青衫少年正是白雲山莊簫王張放之孫,玉簫郎君。

玉簫郎君雖然常常在江湖之上走動,但他武功奇高,平常武林人物,很難得見他之麵,而且他又常戴人皮麵具,此刻以真麵目出現,識他之人,可謂少之又少。

隻見玉簫郎君行到蕭翎靈位前,既不下拜也不作揖,卻望著那靈位出神,良久之後,喃喃自語,道:“蕭翎啊!蕭翎!這一番你是真的死了呢?還是假亡呢?”百裏冰心中暗暗罵道:你咒我大哥死嗎?他要長命百歲活上一百年,一千年。

靈堂中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那玉簫郎君的身上,但那玉簫郎君,卻如身在無人之境,渾似不覺。

這時,孫不邪、無為道長等,全都在那靈篩之後,未見出來,也無人幹涉玉簫郎君的舉動。

大約過了一盞熱茶的工夫之久,玉簫郎君突然大聲喝道:“這靈堂上哪位執事?”隻見靈篩之後,緩步轉出來自髯飄飄的楚昆山,道,“朋友,有何見教?”玉簫琅下君打量了楚昆山一眼,道:“老丈怎麽稱呼?”楚昆山道:“老朽楚昆山!”玉簫郎君道:“名字很熟。”

楚昆山道:“好說,好說,朋友有什麽事,隻管吩咐。”

玉簫郎君道:“楚老丈是這靈堂上的執事嗎?”楚昆山道:“這時刻,正是老朽當值。”

玉簫郎君點頭應道:“那很好,在下有一個不情之求,不知老丈肯否答允。”

楚昆山道:“既是不情,想來必非好事了,朋友先請說說看,在下是否力所能及。”

玉簫郎君道:“我要仔細檢查蕭翎的屍體,如是他真的死了,在下當盡我之力,助你們幫他複仇,如若不是他的屍體……”楚昆山道:“怎麽樣?”玉簫郎君道:“在下要火燒靈堂……”冷笑一聲,接道:“一個人裝上一次死,也就夠了,那位蕭大俠,似是裝出癮了……”楚昆山長籲一口氣,道:“朋友貴姓啊?”玉簫郎君道:“在下此刻,還不便奉告姓名,還請老丈見諒。”

楚昆山道:“朋友,言詞忽而甚為有禮,忽而激忿不平,實叫老朽捉摸不定,敵乎?友乎?”事實上,玉簫郎君此刻心情,也正和他的說話一般,矛盾異常。

但見玉簫郎君臉色一寒,冷冷說道:“老丈,如是不想在你當值時刻中,惹出麻煩,最好能夠據實回答在下之言。”

楚昆山道:“好!老朽據實回答,蕭大俠並無屍體在此。”

玉簫郎君臉色一變,道:“那為何說他死了呢?”楚昆山道:“沈木風把他騙入一座原始森林之中,四麵放起火來燒,隻燒得岩石變色,山川易形,那還會活得了嗎?”玉簫郎君道:“那也不能確證他一定死了啊?”楚昆山道:“自然,天下武林同道,都希望那蕭大俠活著,但他卻不見人。”

玉簫郎君道,“他如是真的死了,為何死不見屍體呢?”楚昆山道:“漫天大火,燒得岩石成漿,何況人的屍體呢?”玉簫郎君沉吟了一陣,道:“那是說老丈確知那蕭翎已經死了嗎”楚昆山默然說道:“自然是不會活了。”

玉簫郎君雙目一瞪,冷然說道:“如是他還活著呢?”楚昆山道:“那是天下武林之福。”

玉簫郎君道:“哼哼!隻怕是天下大亂之源。”

楚昆山道:“老夫活了這一把年紀,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各色各等之人,我都見過……”玉簫郎君接道:“怎麽樣?就是沒有見過在下,是嗎?”楚昆山道:“不但沒有見過閣下之人,而且也聽不懂閣下之言。”

玉簫郎君道:“你老邁了,老得有些糊塗。”

楚昆山臉色一變,道:“年輕人,在蕭大俠靈堂之前,老夫不願和你動手……”玉簫郎君接道:“那是你的聰明……”語聲一頓,口氣突轉緩和,接道:“在下想向老丈打聽一人,不知你是否知曉。”

他這時而冷做。

時而和氣的口氣。

神情,一直把個見多識廣的楚昆山,鬧得有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皺皺眉頭,道:“閣下要打聽什麽人?”玉簫郎君道:“嶽小釵嶽姑娘,閣下認識嗎?”楚昆山一持長髯,道:“自然識得。”

玉簫郎君道:“那嶽小釵嶽姑娘,可在此地?”楚昆山道:“就老夫所知,如若那嶽小釵嶽姑娘,聽到蕭翎的死訊,定然會兼程趕來。”

玉簫郎君道:“在下是問她此刻是否在此”楚昆山搖搖頭,道:“還沒有到。”

玉簫郎君道:“還沒有到,那是說她一定要來了。”

楚昆山道:“那要看她是否知曉此訊了……”玉簫郎君厲聲接道:“我說你老糊塗了,你還不肯承認。”

楚昆山怒道:“老夫言語清明,人人能夠聽得明白,怎的老糊塗了?”玉簫郎君強自按下心頭的怒火,冷冷地說道:“如若還有執事的人,老丈最好請回到後麵去休息休息。”

楚昆山道:“閣下如是來此吊喪,就該拜拜靈位,如是來此生事的,你劃出道子來,老夫奉陪。”

蕭翎吃了一驚,暗道:玉簫郎君武功深厚,簫招毒辣,楚昆山如何是他之敵,如若真要動手,我是不能不管了。

隻見玉簫郎君抬起頭來,打量了楚昆山一眼,冷笑一聲,道:“殺你不武……”語聲一頓,接道:“在未確知蕭翎的生死之前,在下還無法確定你們是敵是友。”

楚昆山一拍腦袋,道:“不知是你少不更事,語無倫次呢?還是老夫真的老糊塗了,咱們之間,當真是越談越叫人難以明白了。”

玉簫郎君道:“有兩個人,一定在此,除非他們也被那沈木風活活燒死……”楚昆山接道:“你說哪兩個人?”玉簫郎君道:“中州二賈。”

楚昆山道:“不錯,他們在這裏!”玉簫郎君道:“好,你要中州二賈出來見我,咱們再談下去,隻怕在下也無法忍耐了。”

楚昆山還待再言,商八已從靈幃內閃身而出,抱拳一揖,道:“楚兄請回後麵稍息,這位兄台既然指名要見在下,兄弟陪他談談就是。”

楚昆山搖搖頭道:“今日之事,實是叫老夫生平所遇的一件糊塗事。”

口中說話,人卻緩步行入靈幃之後。

玉簫郎君不再理會楚昆山,目光轉到商八的臉上,道:“商八,你認識我嗎?”商八道:“似曾相識。”

玉簫郎君道:“咱們見過,也許我那時間戴有麵具。”

商八道:“此刻呢?”玉簫郎君道:“廬山真麵。”

商八沉吟了一陣,道:“如是在下猜得不錯,閣下可是玉簫郎君?”玉簫郎君冷哼一聲,道,“不錯,正是區區在下。”

商八道:“張兄找商八有何見教?”玉簫郎君道:“我問你一件事。”

商八道:“張兄請說。”

玉簫郎君道:“蕭翎是真死了呢?還是假死?”商八道:“縞素十裏,武林同悲,設靈開吊,天下震動,你說他是真死呢?還是假死?”玉簫郎君道:“這麽說來,他是真的死了?”商八道:“我們希望他還活著。”

玉簫郎君道:“那場火燒得山岩熔化,他如何還能活著?”商八黯然說道:“但願我武林同道有幸,吉人天相,蕭大哥能夠逃出險難。”

玉簫郎君正待接口,突見司馬乾急奔而入,道:“沈木風前來吊喪。”

這幾句有如春雷乍動,隻聽得全場的人,為之一呆。

玉簫郎君仰天打個哈哈,道:“來得好啊!來得好。”

商八冷冷接道:“閣下可是和沈木風相約在此會麵?”玉簫郎君道:“我們不期而遇。”

商八道:“那有什麽好?”玉簫郎君道:“在下可從那沈木風的口中,求證一下蕭翎之死,是真是假。”

隻見靈幃閃動,孫不邪、無為道長,和另一個長髯及腹、滿身孝衣之人,並肩而出。

蕭翎一看那長髯之人,心中頓時一喜,暗道:原來,他也趕到了,這番設靈招魂,開吊祭我,隻怕都是他安排的。

原來,那長髯人正是浙北向陽坪璿璣書廬主人,宇文寒濤。

孫不邪和無為道長,大約已從商八口中聽轟!了蕭翎對尋宇文寒濤的推崇,是以,都對他有著適當的尊重。

無為道長回顧了宇文寒濤一眼,低聲說道:“宇文兄做主吧!”宇文寒濤目光轉到司馬乾的身上,道:“司馬兄,那沈木風帶有多少從人?”司馬乾道:“周兆龍、金花夫人,和一個年輕的藍衫人,一共四個。”

宇文寒濤道:“要他們進來。”

司馬乾道:“好!在下去對他說。”

宇文寒濤目光一掠無為道長,道:“有勞道兄,傳令下去,全麵戒備,但未得兄弟之命時,不許擅自出手。”

無為道長應了一聲,轉入靈篩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