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千城

第23章 枯桑知天風

第23章 枯桑知天風

白梅看著專心致誌的趙文青,銀牙緊咬,一臉的不爽。

敢情自己的媚眼都拋給了狗。

好一會後,白梅放下手中的墨錠,直起了身子。她將刻意扯到肩膀下麵的衣領子拉了回來,又變成一枝傲雪的寒梅:“公子先忙著,妾回夢花樓了。”

趙文青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他的整個心思都在眼前的白紙上。

白梅出了趙文青的院子,正往府邸大門方向走著,就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白梅?白梅?”

白梅停住了腳步,暗暗歎了口氣,隨後她舒展開眉心,擠出個笑容,轉過身子擺出一副歡喜至極的模樣:“柳公子,好巧呀。”

柳公子正站在不遠處的柳蔭下,他手裏拿著把折扇,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儼然是個溫潤如玉的俏公子。

“你回夢花樓?我們一道走吧。”柳公子快走了兩步,上前摟住了白梅的肩膀,“怎麽,又去二公子那裏了?”

“妾隻是一介風塵女子,二公子召見,妾不敢不來。”

“倒是委屈你了。”

“來這一趟,能看到柳公子,妾不委屈。”

倆人一路走,一路歡聲笑語。

明王府的下人小廝看到這勾肩搭背的二人,紛紛躲了去,可又舍不得走遠,索性就貓在暗處看著倆人,巴望著瞧到什麽刺激的畫麵,也好回去與人嚼舌。

三日後。

距離橫關百裏外的丘陵中,一行車隊正沿著雜草叢生的土路緩緩行駛,車軸滾滾,黃土飛揚。

這是海西女真族的車隊,六十多個女真人趕著十多輛馬車,車上裝著滿滿登登的貢品,千裏迢迢,送往京城。

錦衣衛指揮使白季,正倚坐在車隊最末的馬車上。他身上穿著件普通的深灰色直裾,因為帶著傷,車子一顛簸他就疼的齜牙咧嘴,不住的哼哼,沒有半點往日的氣勢,倒像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民間俠士。

白季的身旁還堆了好些雞籠子。

野山雞長長的尾翎從雞籠子的伸出來,在白季的臉上、身上,掃啊掃。

那山雞還不時一撅屁股,蹦出來個小糞蛋來。

“還疼不?”一個拿著水壺的女真漢子走在車邊上,他濃眉高鼻,銅鈴般的眼珠子中滿是讚歎,“白公子,你遇到狼群還能活下來,是個好漢子。”

白季一手按著腰上的傷,一手從漢子手裏搶過了水壺,他咕咚咕咚灌了兩口水,又將身邊的雞籠子往遠處推了一點,一臉的嫌棄:“葉赫,你們海西女真也太寒酸了,送的貢品不是野雞就是山梨,嘖嘖嘖,真不知道皇上看到後會怎麽想……”

“還有兩筐雞蛋、十紮大肉幹、大馬哈魚……”葉赫掰了掰手指,“大馬哈魚,有八十條呢。”

“八十條,還挺多。”白季的白眼都要翻出眼眶去了。

“這個季節的魚,最好吃。”葉赫嘿嘿一笑,伸手擦了擦自己流出來的哈喇子:“白公子,海西苦寒,跟你們中原沒法比,可貢品都是俺們海西女真人的心意,是海西人一點點省出來的。”

“你們每三年去一趟京城,朝貢的都是些山野村貨,可回來卻一車一車載滿金銀器物。你這買賣,合算。”白季仰著頭看著天,語氣揶揄。

“那是天子垂憐,皇恩浩蕩。”葉赫絲毫不以為杵,反而笑得眼睛直發光,“所以俺這次特意淘了件好東西,要進貢給天子。”

“什麽東西?”

葉赫壓低了聲音,一臉神秘的看著白季:“海東青。”

“海東青?”白季眼睛亮了起來,身子也坐直了。“雕出遼東,最俊者謂之海東青,我還沒見過這東西……”

“你是個識貨的。”葉赫下巴一揚,壓不住的驕傲,“俺這隻海東青,是玉爪白身的極品,就連俺這個海西土生土長的,也是頭一回瞅見。”

“擱哪兒呢?”白季讓葉赫帶的說話也一股子遼東味兒。

“頭車裏頭蹲著呢。”葉赫伸手拍了拍車板子,“等出了這山地兒,到了橫關,卸車的時候,俺再給你看。”

白季咧著嘴笑了:“好。”

葉赫眨了眨眼睛:“老凶了,那海東青。”他又晃了下腦袋,齜牙蹦出倆字來,“極品!”

倆人一邊聊天一邊笑,車隊剛拐出一個彎兒,前頭跑過來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

漢子氣喘籲籲:“前頭,前頭……”

“咋啦?”葉赫撓了撓腦袋。

“有一支軍隊,五千人左右吧。”漢子伸手指向山底的方向,“打著橫關明王的旌旗。”

“是明王的軍隊?”葉赫擺了擺手,“那不打緊,八成是練兵呢。你抗著旗過去打個招呼就行了,打完招呼,咱們繼續趕路。”

漢子點了點頭,騎上了馬,扛著旗就去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這漢子又回來了:“明王的二公子說,他們正好要紮營,讓我們去他們營地裏休息,酒菜馬上就備好了,要跟你聊聊天……”

“啊?”葉赫看了眼天色,“剛過晌午,紮營太早了吧。”

“那俺去跟他回,不去了?”

“別介,二公子一片美意,說不定還能喝到那種西域傳來的酸溜溜的葡萄酒……”葉赫擦了擦嘴巴子,將命令傳達了下去。“今天提早紮營,去二公子的軍營裏喝酒。”

車隊慢悠悠地下了山,往趙文青的營地駛去。

趙文青的帳子立在營地的最中間,帳子裏,趙文青正抱著白梅,笑得樂不可支。

趙文青笑得差不多了,捏了捏白梅軟軟的腰肢:“朧月呢?她見天的躲在自己的馬車裏,也不來拜我,她這是躲懶還是拿喬呢?”

“許是頭一次看到大軍出征,害怕了吧。”白梅整個人沒有骨頭一般靠在趙文青身上,“這世上有幾個人,能當公子的解語花呢。”

“你最解語!”趙文青伸手刮了刮白梅的鼻子:“你去把咱們商量出來的這個計謀告訴朧月,看她誇不誇我。”

“朧月朧月,就知道朧月。”白梅直起身子,邁步往營帳外頭走。

離趙文青營帳不遠的地方,停著一輛馬車。

雲千城站在馬車外頭,望著正忙著紮營的將士們,眼底滿是疑惑。

“怎麽剛拔營沒多久,就又紮營了?”

“走累了唄。”杏兒抱著個酒囊,站在雲千城身邊,一邊說著話,還一邊打著酒嗝。“這剛離開橫關沒多久,天氣怎麽一下就冷了,連樹葉子也開始落了……”

“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雲千城搓了搓冰涼的雙手,又伸手從杏兒懷裏拿過酒囊,抿了一口,“這酒,真衝。”

“嘿嘿……”杏兒撓了撓腦袋,一臉尷尬,“這次出征要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二公子到底是怎麽想的,偏偏要去征討冰原之上的野人女真,像是盼著將士們枉死一般。”

“那我們豈不是危險了。”杏兒瞪圓了眼睛。

“不危險。”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

雲千城回頭望去,是白梅來了。

白梅披著個大氅,大氅邊緣卷著雪白的毛邊,襯得她原本就欺霜賽雪的皮膚更加吹彈可破。

“朧月,你瞧……”白梅的手指指向營地大門。

雲千城一眼望去,營地入口處,一隊馬車正駛進來。雲千城視線落在了馬車的旗幟上:“海西女真朝貢的隊伍?”

“不是。”白梅嘴角帶著笑,語氣冷的滲人,“你看錯了,他們是野人女真。”

“他們分明是海西女真,跟我天晨國約定了三年一貢,世代交好,永不犯境的海西女真。”雲千城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白梅。

“都說了,是野人女真。”白梅笑了起來,有一絲邪氣。

雲千城原本還雲淡風輕的眼底忽然間蒙上了一層霧。

她先是疑惑,緊接著腦中的弦被撥了一下,霧氣瞬間散開,透骨的涼意滲了出來。

“卑鄙。”雲千城臉色一點點蒼白了下去:“你們想拿這隊朝貢的女真人祭刀,你們想誆騙天下人?”

“都是女真人,誰耐煩仔細分辨他們。等宰了這群人,再去前麵端掉兩個海西的集市和牧場……”

雲千城垂在身側的手指蜷縮成拳頭,手背上青筋可見。她咬著牙看著白梅,臉色掛著寒霜:“真是畜生!”

白梅正笑的開心,猛然聽到雲千城罵自己,楞了。

待她反應過來,揚手給了雲千城一個巴掌:“你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