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千城

第25章 你還好麽

第25章 你還好麽

宴請海西女真人的帳子是軍營中最大的帳子。

這帳子原是早些年前,海西女真人送給明王的宴客帳。

帳子沒撐開的時候要用三輛車來運,一撐開能裝下七八十食客,食客的中間,還能留出來鶯歌燕舞的空地,倒是個春遊賞春用的好玩意。

這件風雅的物件,今天卻全毀了。

雨一般的箭矢劈裏啪啦的往帳子射去,厚厚的氈布,被穿出一個又一個的窟窿,不時有慘叫聲從帳子裏傳出來,好生淒慘。

箭雨射了一盞茶的功夫,趙文青拍了拍手,讓弓箭手們停了下來。

“單絲不成線,孤木不成林,就憑一個人……嘖嘖嘖。”趙文青站起身來,滿是血的腳底往旁邊的軍師褲腿上蹭了蹭,“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軍師點頭哈腰:“任他……他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

“對,孤膽英雄,任他渾身是肉,又能做出幾份紅燒肉?!”趙文青伸手在軍師肩膀上重重一拍:“去,看看死了沒。”

軍師點了點頭,轉身往帳子方向走,剛走了兩步,聽到帳子裏傳來當啷一聲,軍師腿一哆嗦,不走了。

“快去啊。”趙文青催促他。

那軍師苦著臉,又往前走了兩步,眼瞧著走到帳子門口了,他一個急轉身就往回跑:“公子,要不咱們放火吧,燒了這帳子。”

“放什麽火,這裏是邊境,你是怕招不來敵軍?更何況,他們的屍首送到京城之後,可都是錢。”

“那……咱們圍著帳篷,餓死他們。”

“兵貴神速,要是等消息走漏給了海西女真本部,咱們還怎麽偷襲他們的市集和馬場?”

“那……”軍師一臉欲言又止。

“快去看。”趙文青一臉怒氣。

軍師點了點頭,一臉哀怨地往帳子走,好一會兒才走到帳子跟前,他伸手一撥弄帳子簾,剛要探頭往裏瞧。

借著帳篷窟窿射進來的天光,軍師一眼便望見一根寒光閃閃的箭頭衝著自己飛了過來,緊接著,他感覺自己騰空飛了起來,再回過神來,人已經跌到趙文青腳底下了,胸口還紮著跟長箭,箭頭從前胸貫穿到後背,血不停的流著。

“公子……”

“你這傷,救不了的。”趙文青掏出匕首,在軍師心口一紮,幹淨利落。

軍師最後的話還沒說出來,就斷了氣。

“還真是棘手。”趙文青看了眼天色,心裏有些著急,“繼續放箭。”

雲千城這會正拿著個錢袋子往看門的兩個士兵手裏塞。

“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們哥倆一準辦妥。”那士兵掂了掂錢袋,這些錢,可是他當兵十年二十年兵都掙不回來的。

“事成之後,到夢花樓來,我給你們另一半的錢。”

“還有?”

“這隻是訂金。”

雲千城說完,轉身便走。

營地中間,箭矢如雨,不知道帳子裏的人能挺到何時。

雲千城剛走到自己的馬車旁邊,營地門口那兩個收了錢的士兵便喊了起來。

“外麵有人!是女真人,騎著馬!快去報告二公子!”

趙文青正愁呢,就聽到下屬來報。

說是剛剛營地外頭落下了一個海西女真人,那人在營地外頭看到掩殺朝貢隊的事,騎著馬撒丫子就跑了。

“快去追啊!”趙文青眼睛瞪溜圓。

“追了,可是那人一鑽進那邊的山裏……就找不到了。”

“廢物。”

趙文青看了眼帳子,低下頭,赤著腳在地上的血泊裏走來走去。好一會兒後,他抬起了頭。

“裏麵那個高手縱使還活著,也堅持不了多久了。留五百人收拾屍身,屍身裝車後就留在原地等我回來。剩下的人輕裝出行,跟我去端了百裏外那個海西人的集市。”

說完這話,趙文青彎下腰撿起了自己的鞋子,穿好鞋子後,邁步往自己的帳子走。

軍營裏響起了集合的鼓。

很快的,趙文青帶著將士們騎馬離開了營地。

因為是輕裝出行,輜重糧草都留在原地,雲千城和杏兒,還有白梅,也都被留在了營地。

趙文青臨走的時候帶走了弓箭手,那圍著帳子的箭雨也就停了下來。

杏兒看著遠處破爛不堪的大帳子,對身邊的雲千城說:“我看你是白費功夫,裏麵的人都死幹淨了。”

“等一會人少的時候,我進去看看。”雲千城臉陰得像是風雨欲來的天,“讓你給馬下的藥,都下了吧?”

“嗯,我混著炒豆喂的馬,那些馬吃的倍兒香,保管他們到不了那海西人的集市,就丟在半道上。”

趙文青留下的五百將士中,還包括那從白季刀下逃出來的二十來人,這些個人因為心裏恐懼,也不往大帳子前頭湊,就遠遠的守著。反正,隻要沒有活人從裏頭跑出來就行。

小半個時辰後,雲千城站到了大帳子前頭。

她一手撥開簾子,一手舉著鐵盾,臉上都是謹慎。

聽說這裏頭有個女真族的殺神。

小心翼翼地拉開簾子,一股子血腥味嗆得她咳嗽了起來。

帳子裏頭鴉雀無聲,屍橫滿地。

雲千城邁步走了進來,然後她就看到了站在帳子中間的那個人。

這人的臉完全被血跡汙住了,身上的袍子也碎了,直裾破破爛爛隻剩下幾根布條,身下的褲子膝蓋處也破了大洞,露出來的古銅色的皮膚掛著黑色的血汙。

他手裏還拿著刀,刀刃已經卷了,想來是砍了太多的人。

雲千城瑟縮了一下,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攥住了她的心髒。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是恐懼吧,站在這人麵前,站在這一地的屍體中間,自己好像是個螻蟻一般,好像生命一下輕了起來,想抓也抓不住,隨時會被人取走。

雲千城想到當初,接到皇上賜死自己的聖旨時,自己也隻是憤恨和悲傷,並沒有這種恐懼。

這種力量,不是爾虞我詐、背後傷人,不是君要臣死,而是**裸的,正麵撞擊。

有點可敬,有點可佩。

“你還好麽?”雲千城抬起頭,努力想看清楚那隱在血汙後麵的臉。

白季這會兒雖然瞪著眼睛,可卻頭暈眼花看不清楚來人。

他知道自己的血一直在流,怕是快流幹了。他也知道帳子裏進來了人,他想提起刀去砍,卻覺得這個腳步聲很熟悉。

是救兵麽?

白季覺得自己有些天真。

可人一輩子,總要天真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