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失敗者
瘦小！幹枯！
看上去像個蜷縮在輪椅裏的可憐孩子。
若不是那一頭蒼老的白發，元躍第一眼看過去，說不定會誤認對方的年齡。
太瘦了！
“你還是不願意麽？”
牧清風的聲音很平靜，像鏡湖，平滑光亮，沒有一絲漣漪。
他看著身前跪著的牧小白，等待回答。
牧小白砰砰砰的磕了九個響頭，卻依然搖頭，給出了拒絕的答複。
他低著頭，隻能看到那一條黑色的毯子。
但多年來的習慣，讓他第一時間就察覺細微的變化，毯子底下，那雙殘疾的腿，明顯變得更加枯瘦了。
他鼻子一酸，想要抬頭看那張曾經熟悉無比的臉，卻又倔強的不肯抬頭。
“你的天賦很好，我把自己會的東西都教給你了，為什麽最後的這點東西你就不肯要呢？傻孩子，我沒幾年好活了，你就不能體諒一下老頭子的最後一點心願？”
牧小白依然連連搖頭，決絕無比。
就算死，他也不會接受從長輩身上剝離出來的秘寶，這是他的決意，磐石堅硬。
牧清風歎了一口氣，不再勸說，隻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牧小白腦袋。
那手掌的觸感，顯然瘦了不少。
牧小白感覺到這一點，淚如雨下，咬著牙，不願發出一點哽咽之聲。
“我聽說你跟了一個小家夥，過來看看……”
輪椅輕輕偏移，越過牧小白的身子，朝著元躍轆轆而去。
這個平靜，瘦小的殘疾老人，坐在輪椅裏，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幹瘦，越是靠近，元躍就越感覺那種瘦骨嶙峋的味道。
那是一種風中殘燭的腐朽氣息。
命不久矣！
隻第一眼，銀發少年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盡管不知道老人還能支撐多久，但對方的生命氣息明顯微弱到了極致，搖搖欲墜。
這是一個垂死老人！
難怪要將傳承秘寶剝離，人之將死，把寶貝傳承下去，正是理所當然。
元躍心中恍然，對老人不由得生出敬佩之心。
牧清風的目光緩緩掃了過來，平淡無奇，沒有任何特異之處，就是一個普通老人的正常視線。
元躍卻感覺自己渾身**，上上下下，似乎被這一道目光全部看了個通透，驚悚無比。
那渾濁平常的眸光深處，仿佛隱藏著無盡深邃的智慧。
“小子，你的名字？”
“元躍！暮雪城，元躍！”
牧清風的目光沒有任何壓迫，不帶絲毫威勢，就像清風拂麵，淡然無比。
但元躍就是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抑籠罩全身，讓他隱隱有一種避開對方視線的念頭，惶恐，畏懼，退縮，避讓，一瞬間，他眸子裏的光芒遊移不定，似乎要渙散開來。
下一瞬間，他的目光卻堅定起來，毫不示弱的直瞪著牧清風的眼睛，渙散的光芒再次凝聚，灼灼如星芒。
“你的野心？”
“獵人王！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獵人王！”
牧清風的聲音很平靜。
銀發少年卻感覺渾身熱血沸騰，眸光更加堅定，大聲將自己心底的夢想吼了出來。
“獵人王？”
牧清風喃喃自語。
邊蘭蘭、火亦離以及其他紅江穀的高手們，聽了少年吼出的這一聲，都忍不住露出
了會心的笑意，就像看一個年少輕狂的小孩子說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夢想，那種隱隱的揶揄、不屑，畢露無遺。
元躍感受到了對方眼神裏的不屑。
他驕傲的昂著頭顱。
這就是他的野心！他的夢想！他為之努力奮鬥的野望！
不管是誰，都不能剝奪他對未來的向往與追求，再多的不屑與鄙視，都澆滅不了他內心的熱血火焰。
“小子，你看我的實力如何？”
牧清風並沒有對元躍的夢想做什麽評價，隻是歪了歪腦袋，目光移向了寬闊的紅江。
元躍心中不解，轉眼看去。
牧清風伸出枯瘦的手掌，輕輕反手一抓，仿佛抓了一團空氣，像玩什麽過家家的遊戲一樣。
元躍卻圓瞪雙眼，張大嘴巴，愣愣的看著清冷的天空。
整個世界仿佛凝固了一般。
圓月高懸，空蕩蕩的天空中，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條巨大的紅龍，麵目猙獰，在天空中掙紮不休，仰天咆哮，卻又無聲無息。
紅龍長達三百裏，身軀直徑三百丈，一個聳人聽聞的龐然大物，就那麽高懸半空，在明月照耀下扭曲不定。
“這是……”
銀發少年咽了咽口水，正想說話，眼角餘光卻看到了什麽，瞳孔瞬間收縮。
那波光粼粼的紅江江麵，竟變得漆黑一片，江水什麽的，蕩然無存，隻留下一條淤泥滿布的河床。
良久，遠方才傳來江水轟隆隆滾蕩而來的巨響。
江水倒卷，兩側洪流在眾人這一段撞在一起，千堆雪卷，驚濤拍岸，氣勢轟然。
他又抬頭看了看天空中的紅龍，那分明是紅江江水凝聚而成。
反掌之間，截水為龍，橫貫虛空，三百裏浩蕩，這種驚世駭俗的實力，近乎神跡。
邊蘭蘭等人表情淡定，對這種場麵沒有絲毫驚訝之意。
元躍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看牧清風的眼神變得格外不同起來，心髒也如夯鼓一般，撲通撲通的急速跳動起來。
強者見得多了，但少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盛大震撼的場麵，簡直就是人力無法想象的浩瀚，而這種撼天動地的偉岸之力，居然是由眼前這位垂死的老人發出，讓他腦子裏混亂一片。
場麵太震撼了！
他全力攻擊紅江，多半能掀起數十丈的巨浪，聲勢浩大，對普通人來說，也算強悍。
但對比天空中那條三百裏蜿蜒的江水巨龍，少年的實力，卻無異於關公麵前耍大刀，小巫碰見了大巫，簡直貽笑大方。
“好像……也不是很難嘛……”
常新月同樣抬頭看著天空，神情恍惚，卻不像元躍那樣震撼，潛意識裏總有一種感覺，這種手段，多半稀鬆平常。
當然，她很好的掩飾了自己的恍惚表情。
牧清風鬆開手掌，天空中的紅色巨龍頓時化作暴雨，傾瀉而下，再次回歸紅江懷抱。
“小家夥，我的實力如何？”
他再次淡淡的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絕頂高手，驚天動地！”
元躍撓了撓頭，隻能給出這樣的評價。
這種場麵，已經超出了他想象的範圍。他能夠確定的隻有，他所見眾人當中，論及出手威力，眼下這位紅江穀穀主最為強悍，如此而已。
“火烈島之外，那浩瀚的大陸，前方的道路上，我是一個失敗者……”
牧清風淡淡的說道。
評價自己“失敗者”，並沒有讓他表情發生任何變化，仿佛失敗得理所當然。
元躍的心髒卻像被重錘轟了一記，差點停止跳動。
失敗者？
眼前這位隨手翻江裂海的絕世強者，居然是一個失敗者？
他目光掃過邊蘭蘭，火亦離等人，從他們臉上黯然落寞的神情，顯然牧清風並沒有在開玩笑，說的正是事實。
“火烈島就是一個平和美麗的花園，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一旦跨過了火烈城，就意味著，你將踏入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殘酷世界，那裏高手如雲，強者多如狗，隨便一個小嘍嘍，就能把你捏成碎片……”
牧清風的聲音很平靜。
元躍聽在耳裏，心髒卻越跳越快。
“那是一個肆意張狂的世界，隻有強者才能生存。勝利者繼續前進，失敗者就像野狗一樣灰溜溜的滾回自己老家，躲在小花園裏舔著自己的傷口，鬱鬱而終……”
“獵人王，就是站在這個世界巔峰，站在諸多強者頭上，最為強悍，最為自由的存在！隻有最強大的獵人，才有資格爭奪那個寶座……小子，即便如此，你還堅持自己的野心麽？”
牧清風冷冷的盯著元躍，渾濁的眼睛裏第一次發出鋒銳如劍的光芒，直透人心。
元躍呆呆不語，神情變幻不定。
他為何會萌生成為獵人王的夢想呢？
時間太久，記憶已經模糊一片，他記不清自己最初始的野心究竟源自什麽。
但從小到大，哪怕他體內有封印，修為寸步難進，他都始終堅持自己的夢想，一直沒有放棄。究竟是什麽讓他如此執著，近乎到入魔的地步？
找不到原因！
失敗者？
少年的思緒又飄到了另外一個方向。
牧清風實力驚天，卻是一個失敗者，被趕了回來的失敗者！
元好古，哪怕被封印，依然睥睨天下，明顯原來的他，就是一位實力驚人的絕世強者，他也是一個失敗者。
聞人飛雄，傅三刀，達也，辛九娘，狄花花，這些陪伴少年長大的人，一個個都有著一身驚世駭俗的實力，一旦全力以赴，絕對能震驚天下。他們也是一群失敗者！
被封印實力，流放孤島，這絕對是失敗者的待遇！
元躍這時才恍然，在他眼裏實力滔天的高手，竟然都是失敗者！
外麵的世界，究竟是何等的殘酷驚人？
那裏的舞台，又該是何等的浩瀚無邊？
他的心髒收縮，眼皮突突跳個不停。
牧清風的詢問，像尖刀一樣插入少年的心髒，讓他悚然一驚。
如牧清風，如元好古，他們的實力比自己更強百倍千倍，差距天壤，他們都無法跨越勝利這道門檻，以失敗告終，他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毛頭，居然也想奢望最巔峰的王座，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不自量力！
雞蛋碰石頭！
無數雜念紛紜而來，銀發少年體內的鮮血卻仿佛在燃燒。
他的眸子越來越亮。
他的腰杆越挺越直。
他的神情越來越堅定。
“為什麽不呢？”
“獵人王，我做定了！”
少年淡淡的說道，笑容燦爛如耀陽，堅決無畏，自信從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