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美人

第14章 三句遺言

第14章 三句遺言

奶奶氣喘得越來越厲害,剛才和我說話的時候眼裏的光亮,漸漸的暗淡了下去。

她的情況越來越不好,我不能給她增加心理負擔了。於是我閉口不說,奶奶讓我把我爹媽都叫來。

她讓我爹媽跪倒在她的床前,讓我扶她坐起來,此時她盤腿坐在**,雙手合十,半閉著眼睛,喃喃的說道:“林大,娘要走了。我有三句遺言要說,你聽清楚了。”

“娘,你說吧,我好好聽著。”我爹說。

“大兒,你要在我麵前發下毒誓,一定要遵照我的遺言,若不然的話,你就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爹一愣,老年人去世都是給後人說好話留吉言的,我奶奶病前從不說重話,這會兒怎麽這麽惡毒?

我爹有些呆愣。

“你發誓不發誓?”

我爹趕緊說道:“我發誓,一定聽你的,如果不聽,我就遭天打五雷轟。”

奶奶這才點點頭,慢慢的說出了三句話。

第一,她要坐著下葬,保持她死時的原貌。

第二,長生娃娶鬼為妻,結婚的當晚要把她從墳墓裏挖出來參加婚禮。

第三,長生娃不準認親生父親,一生隻能認林大為父。

“娘,你說什麽呢?”我爹蹭的一下就站起來了!

同樣驚訝的還有我和我媽,我們呆愣當場,奶奶這是糊塗了嗎?

先不說第一句遺言,她就這樣穿著舊衣服下葬,必定給後人落下個不孝的罵名,再說坐著下葬,家裏也沒有準備這樣的棺材。

讓我娶鬼為妻,好好的活人去配冥婚!還要把她從墳墓裏挖出來,這不是要遭天打五雷轟的罪孽?

第三句,簡直就是荒唐!我的親生父親不就是林大嗎?

我爹衝上去扶著奶奶想問清楚,可是奶奶一句話也不說,我爹伸出顫抖的手去探奶奶的鼻息,呆愣了幾秒,忽地一頓足,哀嚎一聲:“娘啊……”

可接下來我爹沒有嚎啕大哭,沒有給我奶奶磕頭燒紙,而是衝進廚房拿出一把菜刀,他把我媽追出了幾裏地,硬要問我媽到底和誰偷情生下了我這個孽種。

我媽怎麽回答他?她是個啞巴,除了無聲的哭泣和瑟瑟發抖跪在地上的哀求,她什麽也不敢做,任由我爹的拳腳落在她瘦弱的身體上。

我爹整出來的動靜驚動了不少人,村長出麵平息了家裏的內戰,他給我爹說,老年人久病糊塗,臨死之言無憑無據,不可信。

可我爹覺得奶奶生前是個禮佛的人,說話做事從來都不含糊,而且會行走陰陽,預見未來的事,還經常給村裏人叫魂,給小孩摸黑壓驚,這樣的人不會亂說話。

更何況說我奶奶臨死前非常清醒,交代完所有的後事才悄然無息的離開,她一點兒都沒有糊塗。

我爹死死咬住第三句遺言不放,把我媽痛打了一頓,我阻攔他,用身子護著我媽,我也挨了不少的拳腳,他不讓我們靠近奶奶的遺體,說我和我媽是跟林家不相幹的外人。

他不解恨,拿起一把鋤頭就來打我媽,被我迎上去在半空接住,我惡狠狠的把他一推:“奶奶屍骨未寒,你告訴你,你以後想打我媽,先過我這一關!”

我爹瞪著一雙眼睛看著我,好像不認識我似的,他可能沒想到我會反抗他,他又撲過來,被我一把推開,他踉蹌著往後退了好幾步,退到了一片陰影裏。

退到陰影裏的爹,在沒有陽光的照射下,我看見了他身上令我驚奇的一幕……

陰影中,我爹咆哮著向我衝來,他的一整張臉都變了。

那不是他的臉。

確切的說,那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就一張白色的臉,上麵什麽也沒有,就像戴著一張扁平的麵罩。

這樣的臉配著我爹誇張的動作向我撲來,衝擊力十足。

也就在這個時候,我心口忽地一疼,舉起的鋤頭自然就落下,我捂著胸口蹲下身,我爹手上拿著板磚,這要是拍下來,我的腦袋就開瓢了。

關鍵時刻還是村長把我爹拉開了,把我們父子各自教訓了一通,讓我趕緊處理我奶奶的後事。

我爹對我奶奶言聽計從,隨後他請了村裏的柳木匠來趕製讓奶奶坐著下葬的棺材,然後就去村口置辦奶奶後事需要的東西。

我媽被我爹反鎖在偏房裏,我爹臨走前揚言,不準任何人放她出去,等奶奶入土為安,他就要打死我和我媽,林家容不下野種和不要臉在外麵偷情的女人。

我爹經常醺酒,一喝醉就打我們,或者罵鄉鄰,早就得罪了不少人,他不像二伯那樣會為人處事。村裏人都等著看我們家的笑話。來幫忙料理喪事的人東一個西一個的來,他們在院子裏大聲議論著,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林長生長得確實不像他爹林大。”

“林大五短三粗,怎麽會生出那麽俊的兒子來?”

“他婆娘倒是生得水靈靈的,這兩人多像武大郎和潘金蓮啊,哈哈……”

“誰知道咋回事?他婆娘不會說話,平日裏不出門,看不出來還會偷人呢!”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太婆是明白人,這不,到死都要說出來,不想讓祖宗蒙羞……”

我媽也能聽到了那些閑言碎語,我破了門進去,她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滴落,在我的印象裏,我媽從來都是被我爹欺負的對象,任由打罵,隻有用哭泣來麵對,她身上的傷從來就沒有完全好過。

她不反抗,也不會像別的女人一樣一吵架就回娘家,在我的記憶裏,我從來就沒有外公外婆,我媽更沒有回過一次娘家,她身後的那個娘家在哪兒,娘家還有什麽人,誰都不知道。

我曾經聽村民閑話說我媽是我奶奶從外地買來的,也有人說她是流浪到我們村的,她叫什麽名字,從哪兒來,到現在我都不知道。

她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我奶奶叫她二妹,於是村民都叫她二妹。

我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慌,不隻是因為奶奶怪異的去世,更是因為我麵前這個女人,我突然感覺到既熟悉又陌生。

我擔心我媽有什麽閃失,就一直在偏房陪她,我爹要是再來打她,我一定會和他拚命。

陰陽先生沒來,我奶奶就沒法入殮,幫忙的村民們都陸陸續續回去了,隻剩下柳木匠在院子裏單調的砍木頭的聲音。

我奶奶的遺體前不知道有沒有上香,我爹有沒有給她燒上路的錢,奶奶最疼愛我,我聽村裏老人說,人死後沒有上路錢打點鬼差,到了陰間就會受苦。於是我就出去給我奶奶上香。

果然如我所料,奶奶還在她的**坐著,不知道為什麽,我不敢正視奶奶,她明明雙目緊閉,麵容安詳,可我總感覺有一道陰森森的目光在某個地方看著我。

“砰!”

一陣風把通往偏房的門關閉,我側頭一看,一道影子伴隨著門關閉的節奏一閃就出去了。

我膽子大,在堂哥那裏比這可怕的都見多了,我當即就追了出去。

“長生,我來晚了,奶奶在哪兒?”

我驚呆了,我二伯兩口子站在外麵,穿著一身白色的孝服,披著長長的麻線,雙眼紅腫,一看就是一路哭過來的。

青天白日的,我不會是見鬼了?

我木然的用手一指奶奶的臥室,二伯呼天搶地的衝了過去,屋裏立即就傳來了他的哀嚎聲。

我站在原地,呆立了許久,我昨晚看見的都是假的?

二伯兩口子不是好端端的嗎?難道昨晚我又是在做夢,或者產生了幻覺?

二伯哭完奶奶,當即央求附近的村民們開始搭建靈堂,柳木匠把棺材還沒有做好,我奶奶隻能繼續在**坐著。

不大一會兒,堂哥的長安車來了,我十分高興的迎上去,這麽看來,堂哥一家都是安好的。

從車上第一個下來的是蒲道官,我二伯上來招呼他,我趕緊去迎我堂哥,才發現開車的不是我堂哥,而是他們同村的一個年輕人。

我問二伯我堂哥呢?

二伯說堂哥在家陪堂嫂,明天還要回娘家去,他說新婚的人七日之內不能參加葬禮,而且蒲道官也說了,他們的情況特殊,就不要來給奶奶送行。

我還想再問,二伯忙著張羅奶奶後事,顧不上和我說話,還讓我趕緊幫忙。

我找來香燭紙錢,蒲道官讓我二伯和他一起寫祭文,把燒紙的任務交給我。

“道官,我想問你一件事情。”我跑到蒲道官的麵前小聲說,“你昨晚給我的那道符,除了能擋髒東西,還能做什麽?”

蒲道官把手中的筆收起來問我:“林長生,你想說什麽直說。”

“帶著你的那道符,我的眼睛是不是還能看見別的東西?”我問。

不然的話,我昨晚看見的那些事情曆曆在目,那麽真實,可偏偏卻不是真實的。我懷疑是我看見了某個時段的事情,而這件事情,將在未來發生。

這正是我擔驚受怕的事情。

“你看見了?”蒲道官把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道,“林長生,你看見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