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58章 隱士王昔

第五十八章 隱士王昔

今夜戚琴無意驚動戲班子的人。

他這麽多年浸**胡琴,對琴音的控製早已是爐火純青收放隨心,夜裏這一段胡琴,在商其聽來驚心動魄,可對其他人卻沒有這麽大的影響,甚至會叫他們睡得更沉。

所以文笙突然驚醒,還出門來察看,著實出乎戚琴的預料。

就像同一首樂曲聽在不同人耳中,會有不一樣的感觸,不管是那妙音八法還是他自行領悟的琴曲,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也會有很大的差異。

有些人自身的意誌足夠強,外力很難惑其神智,方才的殺手商其就始終保持著一線清明,最後掙脫了控製,戚琴覺著文笙可能也是這種情況。

可文笙又不同,她從來沒有接受過這方麵的訓練。

這便是做為一個樂師的天賦。

戚琴心下了然,卻沒有繼續點醒文笙,就此打住了話題,擺了下手趕她回屋睡覺:“已經很晚了,你還病著,快去休息,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文笙身體雖然疲倦,精神卻十分亢奮,被夜裏這事鬧得了無睡意,不過看樣子接下來戚琴明顯是要和雲鷺商量後續的事宜,不說別的,院子裏還有大灘的血漬和打鬥留下的痕跡,不收拾妥了,天亮勢必引起眾人的猜疑恐慌。

她依言老老實實回房去,插上房門睡覺。

到天快亮的時候,她還真是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她一覺睡醒,戲班子的人都已經起來了,在院子裏喧喧鬧鬧地洗漱。

大家對昨夜差點兒送了命的事全不知情,收拾完了還要外出接著唱戲。

戚琴向班主請辭,說是顧公子不巧病倒,他要陪著去縣城看大夫,其實文笙的病狀已經大為減輕,這不過是戚琴找的一個托詞,商其昨晚吃了大虧,下次再出來作惡還不知何年何月,戚琴還有很多正事要做,不可能一直混跡在戲班子裏,正好以此脫身。

他帶著文笙離開,卻將雲鷺留下善後。

“戚老,雲鷺他……”

“我們先去大興,估計著有個七八天他會自己追上來。商其從來做事狠毒,我怕咱們前腳離開,他養一養傷,回去何家村拿無辜的村民撒氣。”

文笙點頭,戚琴久曆世情,考慮問題縝密周詳,她跟在一旁覺著學到了很多。

隻是文笙沒有想到,戚琴這等人物先前竟不是裝窮,也不知他怎麽混的,一大把年紀了身上竟然沒有什麽積蓄,一路帶著文笙步行,遇到人多的地方就找個地方坐下來拉上一段,跟大夥收點兒賞錢做盤纏。

文笙長這麽大,還從未做過這等不計身份的事,不過隻看戚琴的行事,她就知道這老人已經習慣於此,若她拿出銀子來雇車反而不美,這叫她想起先前自己一時心血**對費文友許下的豪言壯語:“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

文笙索性換了裝束,和戚琴扮作祖孫二人,戚琴拉琴,她就在旁張羅著收錢時空天平。

反正老人家拉琴,她百聽不厭。

如此等到了大興,文笙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看得出戚琴對文笙一路上的表現十分滿意,他問文笙:“你之前跟著鳳嵩川他們去京城,是想學習音律?”

文笙心裏一跳,前生的遺憾加上這段時間所見所聞,她這時候內心對於學習音律的極度渴望連她自己都有些驚訝,戚琴這樣問,莫不是有意收下她這樣一個學生?

可想到一直以來,戚琴對雲鷺的態度,文笙很快便冷靜下來,她還是受了前生的影響,在這大梁,音律已經不再僅僅用來寄托情懷,它成了某種生殺予奪的特權,非親非故的,戚琴怎麽會這麽草率便把性命攸關的東西相授?

她想通了這點,目光恢複澄澈,肅然道:“不瞞戚老,學習音律是我現下最大的心願。”

戚琴似是早知她會如此回答,又問道:“這世上,能發出動人旋律的樂器有千百樣,你想學什麽呢?”

文笙明知道這時候要投戚琴所好,應該答一句胡琴,但她心中對此早有答案,不想為了討好戚琴,改變自己的初衷,遂坦然回答:“晚輩最想學的其實是古琴。”

“哦?”戚琴聞言有些意外。

“古琴和雅恬淡,乃是樂器中的君子,晚輩心慕已久。”

戚琴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當今世上公認的古琴第一人當屬譚國師,可誰若是說他琴聲和雅恬淡,所有的樂師都知道那是胡說八道,器中君子一樣奏得出‘妙音八法’。”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你年紀還小,能說出這麽一番話來已經很不容易,我有一位老朋友,古琴彈得十分不錯,他的琴聲會令聽者陶醉,卻不會叫人迷失了神智,故而隻有那些真正淡泊名利的人才會懂得欣賞。這一點他不像玄音閣的那些樂師,也不像我。現在這人正好就在大興,你若隻是想學琴,而不是學什麽殺人之法,我到是可以帶你去見一見他。”

能得戚琴讚一聲不錯,那這人古琴彈得必然極好,文笙大喜過望:“多謝戚老成全,晚輩求之不得。”

戚琴微笑道:“切莫高興得太早,我醜話說到前麵,他那脾氣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戚琴的這位老友姓王名昔,早年也曾給權貴子弟作為教習,為他們啟蒙音律,後來得罪了人,對方散布流言,說他教授的方法不對,凡是得他啟蒙的樂師都會步入歧途,日後沒辦法再進入玄音閣深造,致使他最終被掃地出門。

王昔半生漂泊,直到這幾年才落腳大興,在青泥山上隱居。

青泥山是大興境內一座不出名的荒山,山不高,上麵種著成片的鬆柏,大冬天的草木不發,溪水幹涸,枯枝上舊雪未融,掩映著其中幾間破房子,看上去頗顯蕭索。

戚琴一邊上山,一邊笑對文笙道:“你看,要和雅恬淡,日子可清苦得很。”

何止是清苦,兩人到時,正聽到鬆林裏麵有人大聲嗬斥:“你個老東西,這山、這片林子都是我家老爺的,你白住這麽久,還隨意亂砍我們老爺的樹,也該給個說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