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366章 九死一生

第三百六十六章 九死一生 二合一

當文笙還在青泥山學琴,剛開始接觸戚琴等人的琴聲,了解到樂師是什麽,她學到的第一個法門,就是循著旋律找到樂曲中蘊含的一定之規,然後徹底地分解它。

當曲不成曲,調不成調,聽者自然而然也就擺脫了樂聲帶來的影響。

這本是最基礎的,說來易,其實很難。

不過文笙也不再是昔日阿蒙,就像一個絕頂的武林高手,哪怕失去了內力,但他的眼光和精妙的招式猶在,到被迫與人交手時,用的也不會是野把式。

音律的千萬種變化爛熟於心,甚至在滿耳“叮鈴咚咚”的脆響中,禪離哪一處鈴鼓處理得稍有不協,都會在她腦海中留下一道弧線。

兩位樂師的較量,落在眾人耳朵裏的感覺就是快!

一片轟鳴,似有數十對鈴鐺幾百麵鼓同時在響。

這其中,文笙的板鼓很好辨認,“砰砰砰砰”,清脆、急促,始終在一個高度上,赤月村人隻要凝神聽她的鼓點,就會逐漸掙脫那鈴鼓的控製,重新集中起精神來。

拜月台上,始終未受太大影響的是王十三。

他對於樂聲強悍的抵抗是一方麵,另一方麵的原因卻是,禪離雖然有著相當於妙音八法四重的實力,攻擊方式卻與大梁的樂師大不相同。

她以鼓聲驅使著大批蟲蟻趕來助戰,以鈴鐺聲迷惑對方十一人的心智,一心兩用不說,一攻擊一大片,沒有什麽重點可言。

銀月族人顯然是想要趕在拜月果漿發揮作用之前結束戰鬥,隻是一個照麵。赤月村這邊就有勇士見血受傷,雖然對方使的都是鐵棍、鋼叉這些尋常的武器,王十三還是一眼就發現了異樣。

至少有四個中年漢子身懷武功,而且還不是庸手,招猛力沉,配合高明,以王十三的眼力竟未看出這是哪家哪派的招數。

不用問。這幾個就是銀月村自山外找來的幫手了。十年前幫打一場不算,十年後又來趕盡殺絕,若不是他們。顧文笙也不用被迫冒這麽大的風險,還連後事都準備好了。

奶奶的,就是這幾個人老是找他麻煩。

王十三看他們更是不順眼,飛身躍至。以一己之力將四人接下來。

拜月台中間刀光棍影,其他人因為實力不夠。立時便被剔除在戰團之外。

周圍的蟲蟻越聚越多,耳聽文笙那邊鼓聲急驟,王十三隻想速戰速決,側身讓過對方衝他腰上的一叉。鋼刀立劈而下。

對麵一個黑臉漢子以鐵棍相迎。

棍重刀輕,那漢子臂力雄渾,王十三突然貼身猱上。手腕翻轉,變劈為削。刀棍刮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尖鳴,刀鋒奔著那漢子握棍的手而去。

“陸少爺?是不是陸少爺?”混亂中一人後頭湊上來。

王十三心裏跟油煎一樣,哪管什麽鹿少爺、馬少爺,使棍的對手變招甚快,一招“撥草尋蛇”,縮手以棍頭連打他執刀的內肘和手腕,棍長刀短,這要被打中了兵器脫手,更加不敵,故而他也不管那人問什麽,含混應道:“是啊,是我!”趁著對方一滯,一伸左手就將鐵棍抓住。

那人吃了一驚,奮力回奪,王十三腳下生根,左臂抬起,將半截鐵棍拉拽過肩,“當”地擋住後背撩來鋼叉,嬉笑著叫道:“自己人手下留情啊!”

話是這麽說的,手上卻比誰都狠辣,猛然回身一個“鐵山靠”,向著使棍的漢子懷中撞去,手上鋼刀就勢揮出,無聲無息撩向了問話之人下陰。

“……”前後兩人一齊後退,尤其那手拿鋼叉的問話之人,避過王十三一刀,一臉的心有餘悸。

其餘幾個臉色也都很難看。

“說說你們是誰,咱有話好商量,可別大水衝了龍王廟!”王十三手口齊動,一邊往死裏砍,一邊還套著交情呢。

和他交手的幾個看著都快崩潰了,互視一眼,使棍那人疑道:“陸爺的兒子怎麽會這樣?”

險些刀下成了太監的那個叫道:“這小子好辣手,不管是不是,打完了拿下來再問。”

其他三人沒有作聲,卻同時加快了出招的速度。

口裏說很可能是故人之子,四個壯漢卻都沒有手下留情,而像棍、叉這種武器,除非是直接擊中頭顱、咽喉這等要害,否則令對手失去行動能力易,想一擊致命致殘卻難,所以幾人出手全無顧忌,將棍叉舞得水潑不入。

王十三大感吃力。

文笙也覺著吃力,與王十三不同,她到不是實力不敵對方,而是逐漸覺著精神不濟。

穆老大夫不讓她再碰樂器,便是有著這方麵的考慮。

樂師對於音律、節奏的**,使得他們每一次或吹或奏或擊打,都是一次全身心投入。

在穆老大夫看來,若將文笙的身體比作一隻玉瓶,經過一次“碎玉”,上麵已經布滿了細紋,隻是經由他費心調理,才暫時穩定住了沒有轟然倒塌,實在是再也經不起半點風吹雨打。

文笙擊鼓,也隻能算是勉強克製住了禪離,這般被動防守,離著反客為主拿下這場比試來還差得遠。

她自覺注意力越來越難集中,微微顰眉,怎麽一刻鍾還沒到麽?

難道赤月村人那般推崇依賴的拜月果漿對自己其實沒什麽用處?

想到此,文笙心神恍惚了一下,手上不覺連錯了兩個音。

但從場上的情況看,孟灰羽帶著族人並沒有由此落到下風,正相反,他們的力氣突然大增,身手也敏捷了很多,竟隱隱有壓過對方之勢。

拜月果漿開始發揮作用了。

與此同時,一股暖流自文笙的身體內湧起,好似全身的熱血都流向了她的腦袋和雙手。

文笙自己感覺得到,她此時就像是喝了太多的烈酒,兩腮滾燙。身體有些發飄,可偏偏腦袋裏卻清醒得很。

耳朵聽到的各種聲音俱被放大,鼓聲、鈴鐺聲、打鬥呼喝聲,草木的沙沙聲,還有遠處觀戰眾人的小聲交談,甚至於飛蟲振翅……林林總總,於細微處如此得清晰。

拜月果漿激起了她身體所剩不多的潛能。文笙覺著兩腿發軟。是時候了,她站著幹嘛?

文笙沒有多想,拋下了兩根鼓簽。反手將腰間的竹笛取了出來,隨意地坐在了拜月台上。

板鼓聲一停,“叮鈴咚咚”,禪離的鈴鼓頃刻間便響徹了全場。

赤月族人一齊嘶吼出聲!

利江明西飛身搶上。到了台子中央。

拜月台四周的圓形台階上,已經密密麻麻落滿了各種蟲蟻。半空中黃褐色的藥粉迷漫,裏頭夾雜著大批黑色飛蟲,如烏壓壓的陰雲將整個拜月台籠罩。

台子上慘呼連連,血腥氣彌漫。看不清楚哪邊倒下的人多,隻聽“嗡嗡”聲驟響,那些毒蟲更加瘋狂。

文笙將竹笛對到了唇邊。

不知誰的鮮血飛來。落到了她的衣領和白色麵紗上,文笙閉上了眼睛。

拜月果漿發揮作用據說隻有一刻鍾的時間。而屬於她的時間更短。

積蓄的精力,也許隻夠她吹半支曲子。

六首《希聲譜》在她心頭電閃而過,吹什麽?可以選擇的餘地其實非常小。

要一擊必殺奠定勝局,《行船》、《采荇》、《搗衣》都不適合,《碎玉》更是想都不用想,就算可以,她也有心無力,剩下的就隻有《探花》。

也罷,大家還是別打了,都躺下來好好睡一覺吧。

文笙嘴唇輕動,吹響了竹笛。

這個時候,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區分敵我,打從第一聲笛音出來,便是奔著台上所有人去的。

笛聲輕柔,與此時台上的鏗鏘鈴鼓、殊死搏殺頗為格格不入。

當笛聲響起,禪離側頭聽了聽,但她未感覺出有什麽特異之處,便繼續敲擊她的鈴鼓去了。

隻有王十三心中為之一顫,陡然生出不妙之感。

這笛聲的旋律,是那樣溫柔動人,王十三聽著耳熟,分明是前些天剛在於泉港外頭領教過的,這曲子再吹下去,就該是眾人一個個打著哈欠睡著。

她不是很厲害的樂師麽,為什麽偏吹這首曲子?這麽長一首曲子吹下來,她還要命不要?

心念電轉間,王十三突然瞥見圍攻自己的四人有兩個趁著退到後麵的工夫,手裏多出來個小瓷瓶!

他心中警鈴大震,銀月村的拜月果漿。

他抬頭匆匆一掃,隔著黃褐色的煙塵,發現好幾個銀月族人在做相同的動作。

那果漿聽說是補充體力用的,所以他們留到戰鬥中服用,隻不知道喝下去對文笙的笛聲會不會有抵抗之效。

王十三不及多想,他隻下意識覺著不能叫對手,尤其是圍攻自己的四個人喝下這東西。

一瞬間,王十三運力於背,身體猛地向前竄出!

這一下空門大開,幾乎是送了後背給敵人,拿棍的那漢子也毫不客氣,照準他後背就狠狠來了一下。

王十三一個踉蹌,就勢撲至拿鋼叉那漢子跟前,待距離堪堪縮至丈內,猛然伸臂一送!

那漢子右手倒提鋼叉,左手捏著瓷瓶,正以兩個手指去拔瓶塞,猝不及防間銳風襲至,嚇地向後一閃,躲得稍遲,被王十三遞出的這一刀狠狠斬在了腰際。

那人痛呼一聲翻倒,手裏的瓷瓶滾出去多遠。

另外三人一齊來救,王十三躲閃不及,身上也是連挨了幾下。

文笙此時因為身體的原因,氣息不是很穩,吹奏中調息換氣有些吃力,聽上去還帶著點喘意,或許正是因此,亦或是心情所致,她的笛聲裏多了一絲繾綣和留戀。

確實如王十三所料,拜月台亂成這樣,台上人人都知道正經曆著生死考驗,誰也不敢掉以輕心,這等情況下,文笙想將眾人吹得睡著,需要比平時多耗費成倍的心血。

漸漸的,在文笙的感覺中,四周逐漸變得安靜起來,她無暇也無力去看,那些接連在她的笛聲裏萎頓於地的,都是些什麽人,是睡著了還是已經戰死。

不知何時起,對麵禪離的鈴鼓聲已經沒有動靜。

那些“嚶嚶”“嗡嗡”的蟲鳴也減弱至不可聞。

人世間那些美麗的花兒,讓我點一盞燈來照亮你們吧。

這一方沃土藍天,我不是不想留下,可惜不知道為什麽,彼一世此一世,總是天不假年。

文笙有些控製不住自己越來越活躍的思緒,身體像在雲絮裏飄飛,她覺著好累,真想躺下來,就此不聞不問,托體同山阿。

但是不行,大約是基於樂師的本能,直到這般時候,文笙仍清楚地聽到有人在離她不遠處交手!

還沒有打完麽?十三呢,他在做什麽?

文笙的眼前漸漸黑下來,終至什麽也看不到了。

但她還是堅持著吹了最後一小節,吹至最後一個音。

就這樣吧,我累了。好累好累……

“玉盤雲水”,到底拿到手沒有?

文笙慢慢地躺倒,雖然她氣息奄奄,虛弱地躺在那裏連小手指都不能動一動,但也許是因為拜月果漿的功效還沒有完全消退,她的感覺竟然還在,耳朵還能依稀聽得到聲響。

這聲響必須得是很大聲,所以她沒有聽到腳步響,隻覺著有人把她抱了起來,不知小聲哼哼了句什麽,才湊在她耳邊,大聲道:“張嘴!”

跟著那人捏著她的下巴,撬開了她的牙關,不知將什麽給她喝了下去。

文笙已經嚐不出味道。

那人收緊了雙臂,緊緊地抱著她。

文笙這時候思緒已經很飄忽,她想:“這是誰呢,這麽用力,是不是有仇,想要勒死我……”

似乎有溫熱的氣息貼靠過來。

那人抓住自己的手,手心觸覺是軟的,好像貼在他麵頰上。

耳鳴聲嗡嗡,裏頭夾雜著一個哽咽的聲音:“撐住了,天……求你了,別死!顧文笙,好死不如賴活著,求求你……你是鬼,一定可以的,別走,你可以吸我陽氣……”

原來王十三。

文笙緩緩吐了口氣,她覺著自己哪怕是真死了,聽到這番話,也會氣得活過來。

王十三慌慌張張來探她鼻息,還抓著她的手不放。

文笙不知哪來的力氣,向外一撥,正打在他的臉上。

感覺一片濕漉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