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446章 異人

第四百四十六章 異人(二合一)

文笙的馬車在前,後頭綴著一長串“跟班”。

這些人開始還遮遮掩掩,很快便發現周圍的人都與自己懷著同樣的目的,這時候再欲蓋彌彰不過是自欺欺人,索性放開了手腳。

王十三趕著車先去了樂城西門,快到城門口停了停,然後調頭回來。

守城門的老兵看著眼前好幾百號人排著隊,仿佛長龍一般到城門口晃了一圈然後遊走,深感怪事年年有,沒有今天多。

王十三不是改了主意又不想走了,而是突然想起來兩個人還沒吃晚飯,回來找了個燒餅攤買了些燒餅,又叫老板切了些鹵肉,打包帶走。

而後他才驅車到西門去重新排隊,出城之後直奔浦川。

浦川在樂城的西南,相距大約三四百裏。

王十三今日往返鄴州已經趕了一天的路,這會兒就任馬兒慢慢地走,一邊趕車一邊與文笙聊天。

這可急壞了後邊那幾百號人,超也不是,停也不是,隻好隔著二三十丈遠亦步亦趨跟著。

天漸漸黑了,眼看著最前頭的馬車找了一處前不挨村後不著店的曠野停了下來,那一男一女不走了。

兩人由車上下來,撿起堆幹柴點著了篝火,還在旁邊鋪上了油布、毯子,看這架勢,明顯是要長時間停留。

得,今晚大家都得宿在野外了。

文笙和王十三烤了一會兒火,耳聽著後頭喧嘩聲由強轉弱,等到他倆開始吃晚飯,跟來的那些人也差不多都安頓下來。

王十三一通大嚼,將滿嘴吃的咽下去,道:“這些兔崽子們如此肆無忌憚,不就是仗著人多麽,以為老子不敢把他們怎麽樣,等下我看看哪個不順眼,來個殺一儆百。他們自然就老實了。”

文笙道:“那到不用。”

他們選的這個地方四周無遮無擋,是以相互間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處是不虞有人偷聽。

“不用理會他們,等會兒我自有辦法,你且說說浦川那邊什麽情況。杜先生怎麽說?”

“杜元樸的消息是兩三天之前的,他說各方勢力齊聚浦川,除了譚五先生帶著譚家子弟、當地官府和咱們的人,還有幾波人馬不摸底細,很有可能那姓鍾的和南崇林世南都派人來了。叫你我千萬小心。”

王十三頓了頓,疑道:“你說姓鍾的死了沒,鬼見峽到江北那麽遠的水程,這要能活下來得多麽命大。再說林世南來奪《希聲譜》?”

在他看來,這兩件事都有些不可思議,林世南突然對《希聲譜》感興趣尤甚。

南崇連個有名氣的樂師都沒有,童白霜那樣的已屬鳳毛麟角,他就算拿到了《希聲譜》給誰用啊。

文笙微微搖了搖頭,她也覺著事態的發展有些出乎意料。

“咱們這邊誰在浦川?”

“聽說是李承運那邊的人。約了地方,等見麵之後就知道了。”王十三沒怎麽留意。在他看來,管浦川的自己人姓甚名誰,隻要夠能幹聽話就好。

文笙卻知道杜元樸負責碟報,手下實際整合了兩支人馬,一支是紀家軍的斥候,這個不必說,自是令行禁止,杜元樸用起來如臂使指,另一支是李承運的親信,包括程國公府的侍從忠仆、賣命給李承運的江湖人等等。

這些人杜元樸用起來始終隔了一層。不能不有所顧忌,這一次大約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動用了他們。

等到了浦川且看來的是誰吧,按說眼下內憂外患。哪怕是李承運的嫡係也不該生出驕縱的心思,不過事有萬一,若真遇上個拎不清的,杜元樸不好出手教訓,文笙大可以代勞。

她和王十三吃過晚飯,圍著篝火又閑聊一陣。眼看月亮升起老高,覺著時間差不多了。

文笙拿過“太平”,平放在膝頭,眼望熊熊火光,醞釀了一下情緒。

王十三靠了過來:“彈什麽?真不用我出手了?”

文笙微微一笑:“你聽著就好了,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說話間,她左手在弦上跪指滑出,右手中指一“勾”一“剔”,琴弦發出輕快地錚鳴。

琴聲起時,王十三挺了挺胸,一語雙關:“我捧人場。”

文笙對這句調戲置若罔聞,沒有搭理他,全身心投入到琴上。

靜夜裏琴聲一響,遠處的人群登時有些**。

顧文笙突然彈琴肯定沒好事,她想要幹什麽?

這些人第一反應是要向四下散開,以躲避《希聲譜》的控製。

但坐在文笙身邊的王十三卻一聽就聽出來了,文笙彈的是《伐木》。

會叫人心身愉悅,不自覺忘卻煩惱的曲子,難怪文笙會說“你聽著就好了”。

“叮叮咚”,“叮叮當”,節奏明快,盤旋往複,好似雀鳥在晴空裏飛翔。

這支琴曲王十三已經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但奇怪的是每一次聽依舊會有很新奇的感受。

就像那旋律烙在心上,溶在血液中,每當它響起,就不由自主會受到影響。

受到影響的可不止王十三一個,和那些初次聽到《伐木》的人相比,他明顯要淡然得多。

鬧嚷嚷的人群很快安靜下來,篝火輕輕跳躍著,映紅了文笙的臉龐。

連飛舞的火星都透著輕盈,三月的夜晚,繁星閃爍,陣陣涼風輕拂,眾人呆怔怔站立,許久竟沒有人願意打破這份靜謐。

這就是傳說中的《希聲譜》?

不知不覺間,一曲《伐木》早已彈完,文笙左手一個“長吟”,曲子已換成了《探花》。

因為譚容華,她在樂城暴露了行蹤,而此去浦川是要與自己人會合,文笙不可能放任這麽多人一路尾隨,隻好請他們都睡上一覺。

等他們睡醒了,自己早已乘坐馬車不知去向。這是她能想到最省事的法子。

《伐木》的影響猶在,對眾人而言,正是心神最放鬆的時候,《探花》旋律一起。幾乎就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很快抵抗力弱和原本就困倦的人先行躺倒,其他的人即使意識到不對,也已是哈欠連天,呆呆站在原處。不過多撐了一會兒。

王十三一躍而起:“好了,還是你厲害,這招帥得很,比刀按在他們脖子上都好使。”

文笙抿嘴一笑,右手一個“長鎖”。結束了《探花》,將琴拿開,便要站起身。

在她想來,自己從領悟了《希聲譜》可謂無往不利,從來未失過手,鍾天政能突破《行船》的屏障那不過是個特例,根源在他倆當初練的“合鳴”上,就連鍾天政,應對起《探花》來也沒有什麽好辦法,何況是眼前的這些“尾巴”。

可偏偏事有例外。

王十三此刻人是站著的。當先發現有異,“咦”了一聲,指著暗處,示意文笙快看。

文笙隨之望去,橫七豎八睡倒的人群中,竟站立著一個人。

這個距離,《探花》實在不該失去效果。

那人身體隱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模樣,但隨著王十三和文笙注意到他,那人拍了兩下巴掌。往這邊走來。

這一動,顯然是個活人,並不是傀儡之類。

文笙並不死心,再度坐回原處。彈起《探花》,一邊彈,一邊留意著來人的反應。

那人走得很慢,似乎有意在給文笙更多的時間叫她彈琴,邊走邊讚道:“顧姑娘真不愧是《希聲譜》的傳人。如此良宵,得聞兩首如此美妙的琴曲。真是不虛此行!”

文笙怔住。

對方氣息四平八穩,確實是未受《探花》的影響,文笙不是不能接受現實的人,確定了這一點之後,她也就停了琴,站起身來,端詳對方。

先聞其聲,再見到人,文笙立刻便斷定她並不認識來者。

這人中等身材,大約四十來歲,身穿褐色的麻布衣裳,赤著腳蹬了一雙草鞋。五官長得很普通,麵色黝黑,唇上留了兩抹短髭。

看這打扮像是個披發頭陀。

不知是不是篝火的原因,他這麽走過來,叫人很容易忽略他的長相,隻注意到他有一雙精光四溢的眼睛。

這人空著手,連個包袱也沒拿,看樣子也不像有同伴。

王十三覺著不妥,手摸到刀上,喝道:“站住!裝神弄鬼,哪條道上的?”

來人仿佛半點沒覺著冒犯,笑了笑,站住。

“我沒有惡意,這位小兄弟無需如此。”

王十三哼了一聲:“哪個壞人頭上也沒刻字,一上來就承認的那是傻子。沒有惡意你跟著我們?”

王十三如此直接,來人顯得有些不能適應,他隔著幾丈遠站住,道:“兩位誤會了,依兩位的名氣、本事,我相信他們與在下一樣,身不由己從樂城跟出來,更像是一種追隨。就像在下,仰慕已久,一有機會,就迫不及待地想與二位交個朋友。”

王十三半信半疑,挑眉問道:“他們都睡了,你為什麽醒著?”

來人微笑著搖了搖頭。

文笙開口:“先生貴姓?”

一個能夠抵禦《探花》的人,不容她不重視。

來人道:“在下複姓東方。”

東方在複姓裏麵並不罕見,文笙坦然道:“我還是第一次遇見有人不受這支曲子影響,方才真是嚇了一跳。”

東方臉上沒有半點得意之色,張嘴正要說話,王十三在旁接言:“嚇著你了?真是該死,我來將這小子一刀宰了,那就沒有例外了。”

不知道是不是八字不合,打這人從人堆裏一冒出來,王十三就覺著渾身不舒服。

具體哪裏不對他又說不上,所以說起話來也沒有個好氣。

東方臉色變了變,強笑道:“兩位難道不想與在下交個朋友,以便能在《希聲譜》上更進一步麽?”

王十三閉上了嘴,望向文笙。

那東方又道:“我這個人雖然不是樂師,但天生有些古怪,樂師的手段,算了,我也不敢把話說得那麽滿,反正我認識的樂師沒有一個能奈何得了我的。傳聞《希聲譜》有多麽厲害,我忍不住好奇,顧姑娘,你何不再試試別的曲子?”

文笙暗自皺眉,這個人不知是從哪裏蹦出來的,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姓東方。

他想一一體會自己的《希聲譜》,目的真像他說的那麽單純?

關鍵是除了適才彈的兩首曲子,她所學其它的幾篇曲譜像《搗衣》、《采荇》並不適合拿出來與他對練,《碎玉》更不必說,所以文笙隻是轉瞬間就打定了主意。

“若換一個時候,我倆巴不得能有機會與先生切磋。隻是這會兒我們還有要事,不能再耽擱,東方先生若是有意,日後可以去離水找我。”

不是見獵心喜,而是委婉地拒絕。

東方先生顯然大為意外,猶豫道:“這樣,那……”

文笙毫不猶豫衝他麵帶抱歉點了點頭,招呼十三:“不早了,咱們走!”

說罷她轉身便要上馬車。

東方先生伸手欲攔,王十三早在等著這個機會,見狀一個箭步衝上,伸掌向他肩上拍去。

他動作太快了,東方先生目光一凝,抽身後退。

一進一退間,兩人竟似旗鼓相當。

王十三叫了聲:“你再裝!”

文笙一隻腳已經踏上馬車,聞聲回頭。

就見王十三向著東方先生迎麵一掌抓去。

那東方先生身體微蹲,兩手擺了個古怪的姿勢,乍一看像是虎撲,兩手像爪子一樣上舉,右手迎上了王十三的手掌。

就聽“當”的一聲,兩人看上去都是空手,不知怎的竟會發出這麽響的聲音。

與此同時,東方的另一隻手抓在了王十三手腕上。

因為《明日真經》,王十三手腕上幾乎能感覺出來有強勁的氣流湧現,“噗”地一聲氣爆響,將對方的手彈開。

短暫的交鋒,誰都未占到便宜。

這一次那東方先生臉上明顯流露出了驚愕之色。

文笙道:“十三,走了。”

王十三應了一聲,衝那東方先生眯了眯眼,而後倒飛落到了馬車上。

東方先生站在原處,目送馬車離去,沒有再試圖阻攔。

車輪滾滾,馬車上二人足足沉默了有一刻鍾時間,文笙道:“十三,你覺著這個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