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天下

第270章 賞花

從長生宮出來,林我存的怒氣伴隨著腳步的邁開而上升,郭玉塘是怎麽了,難道歲月能把一個人的情感全部吞噬了嗎?

他還記得水紅縣城外離別時兩人那痛徹心肺的一吻,那樣熾熱的感情怎麽就這樣消失了呢?

本想在郭玉塘這裏過夜的林我存此刻滿懷不解,抬頭看看,已經走到了升平閣,現在回乾明宮還是去別的什麽地方?他略略遲疑了一下:“擺駕承明宮。”

好久沒有去貴妃那裏了,這個時候,同樣是故人的書繁應該不會像郭玉塘一樣吧。

書繁進得宮來,一步登天的喜悅散去,這才發現,宮裏的生活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

那所謂的權力,自己是一點也沒有的,自己有的,最多隻是處罰自己宮裏太監宮女的權力,其他,全得聽皇帝皇後的,更別說那各種規矩了。

想要跟外麵的人接觸,根本不可能,皇後的母親和奶娘可以經常進宮探望皇後,那是皇帝特許的,而且,皇後的出身也讓書繁倍加氣餒,人家父親是戶部尚書,腰杆硬得很。

自己呢,自小就被親生父母賣給了金風閣的符大娘,別說依靠,連他們長得是什麽樣子都自己都記不得了,這外戚上自己就根本沒靠山。

平日裏,她連承明宮也不能出去,其實也不是不能出去,而是有著那麽一種無形的桎梏囚禁著她,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就算出去了,她能去哪裏呢?又不能走出後宮到街上去,還不是在另一圈圍牆內轉悠,搞不好讓皇後不待見了,那可就遭了,皇後是有處罰妃嬪的權力的。

雖然林我存念舊,將她接了來,但兩人之間的情分也就僅止於此。

當年,在初出茅廬的林我存麵前,書繁可以充當他的老師,但是,經過了腥風血雨的磨礪,此林我存已經不是彼林我存了。

看見過年輕美麗的皇後,書繁知道,以色事人這一點自己已經占不到上風了,還是隻能打舊情這張牌,林我存還有點良心,起碼他還記著自己就是證明。

在她進宮後,林我存也隻來過承明宮五六次,也並不是次次都跟她翻雲覆雨,好像隻是把她這裏當做一個放鬆的地方,或者是既然有她這麽個人,也就過來應酬一下似的。

她還記得進宮後初見林我存時,自己是驚喜萬分地跪了下來:“皇上。”眼淚就情不自禁地掉了下來。

雖然她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她覺得兩人相見時,林我存定然會激動地來擁抱自己,但是,那穿著龍袍的男子隻是擺擺手:“景妃,平身吧,在朕麵前,不用那麽多禮。”

就是那麽一個動作,讓書繁清醒了,現在林我存是皇帝了,不再是那個任由自己擺布、被自己迷惑得東西南北不辨的毛頭小夥了。

可是,他來自己這裏的次數那麽少,呆的時間那麽短,想要通過兩人慢慢敘舊的方式來籠絡住他的心實在太難了。

還沒等書繁想出一個什麽辦法,就發生了皇帝行獵遇刺的事情,當詹平跑來告訴她,皇帝抱回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並親自照料的時候,她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壓力。

自那以後,書繁密切地關注著長生宮那邊的動靜,而太監詹平也不負她所望,不時給她傳遞回來最新的消息。

那女人醒了。

那女人可以起床了。

那女人被封為德妃了。

那女人名叫郭玉塘。

雖然那郭玉塘的名號在自己之下,可看看皇帝對她的重視就可見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了,為了救她,皇帝整天守著她,在她醒來前甚至連早朝都不上了,更別提那段時間連皇後都備受冷落,想想這個,書繁心裏就平衡了一點。

但書繁毫不懷疑,如果沒有自己,這貴妃的位置肯定就是那郭玉塘的。

所以怎樣才能讓皇帝重新寵愛自己成為書繁現在的首要目標。

“皇上駕到。”太監進來通稟,詹平也急匆匆地跟了進來,在書繁耳邊說:“聽說皇上本來一下朝就去了長生宮,可是沒多大功夫就怒氣衝衝地出來了。”

看來,那德妃得罪皇帝了,書繁心裏一喜,自己的機會來了。

“皇上。”書繁跪拜迎接。

林我存也不說話,大步往裏走,書繁忙爬起來跟了上去。

“想來皇上還未用晚膳,是不是在這裏和臣妾一起用飯?”

林我存點頭,放鬆地往椅子上一靠,書繁忙向詹平、銀鎖他們使眼色,詹平忙出去吩咐廚房趕快炒菜。

書繁察言觀色,看見林我存臉色果然不悅,心裏暗喜,手下也不閑著,倒了杯茶就遞了過去,林我存生著

氣,正覺得喉嚨裏幹幹的,抬手就把茶水一飲而盡。

書繁又輕聲問:“皇上還是換了便服吧,更自在些。”

看見書繁侍候著自己換衣裳,一副體貼入微的模樣,林我存心裏歎氣,要是郭玉塘有書繁對自己體貼的一半就好了,自己也不會被氣成這個樣子。

他丟開去想郭玉塘,伸手攬住書繁:“書繁,”他沒有叫她的名號,心裏有一點內疚:“不要怪朕不常來你這裏,朕實在太忙。”

這倒是真的,他是一個盡責的皇帝,常常五更就起床,天黑了才回宮,還要連夜看奏折、處理國事,他的生活現在實在簡單得很,沒有別人所想象的整天依紅偎翠、酒池肉林。

書繁忙點頭:“臣妾知道,隻要皇上心裏還有臣妾的影子就行了。”

真是一個好女人啊,林我存感慨著。

桌上盡是林我存愛吃的菜色,書繁知道他不喜旁邊人多,將宮人驅到門外候著,又專門拿了一雙筷子為他夾菜,端上來的玉清酒也清涼可口,林我存滿意極了,剛才在郭玉塘那裏生的悶氣已經一掃而空。

飯後書繁又陪著林我存在庭院裏走了走,這才伴著他坐在桌前批奏折,掭墨間隙,林我存看見書繁在埋頭做女紅:“你在做什麽?”

“我在繡枕頭上的花樣。我想著,雖然皇上的東西樣樣都有人備好了,可是在我這裏,得用我親手做的東西,這樣,在皇上沒來我這裏的時候,有皇上用過的東西陪著我,就像皇上整天陪著我一樣。”

書繁的話語中有著孤寂,林我存感動了:“書繁,你也知道,朕後宮就隻有你們三個,在我心裏,對你們是一視同仁的。”

“誰說的,皇上現在明明是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

聽見書繁詆毀郭玉塘,林我存頓時本能地不悅:“你知道什麽?不要亂說。”

書繁看看林我存突然不高興,也不知道自己那裏說錯了,忙把話題轉了開去:“皇上,聽說禦花園的景色很美,尤其是春天,何時皇上能有空去看看?”

林我存想了想,這禦花園自己還真沒去過:“等過兩天,我這裏事情忙完了,就來舉辦一個賞花宴,讓你們三個也聚聚,說說話。”

徐蘿見郭玉塘身體恢複了以後,林我存還是常常去她那裏,心裏便不是滋味,可是如今的她已經不是深閨裏的嬌小姐了,現在她是一國之母,在後宮眾人麵前,她得有個母儀天下的風範。

父親已經叫母親和胡媽媽再三來叮囑過自己了,她的地位不同,跟那後宮妃嬪沒有爭風吃醋的必要,況且,現在皇帝的後宮也不過兩名妃子而已,這樣就吃醋的話,那將來妃嬪的人數增加,那她還不得酸死。

聽到林我存說過兩天去禦花園賞花,徐蘿高興起來,自己的身體使自己經常隻能在室內活動,他能抽空陪自己出去走走蠻好。

可是林我存接下來的話就讓徐蘿不高興了:“朕自登基以來,也沒有時間多陪陪你們,這次就借這個機會讓你們幾個好好說說話,以後可以常來常往。”

上次去探望郭玉塘已經很勉強了,還要她們以後常來常往,徐蘿蹙起了眉頭。

郭玉塘得知這個消息,也皺起了眉頭,這林我存還真是,難道還真以為他的妻妾可以結為好友?

清白和明白就忙開了,那天穿什麽衣裳可重要了,既不能比皇後過分,又要比貴妃出色,還要讓皇帝記得,郭玉塘哭笑不得:“穿什麽都可以,隻要符合身份就行。”

雖已暮春,禦花園卻不因沒有主子的光臨就不好好照料,花園裏百花爭豔,競相綻放著自己這一年一度的輝煌。

郭玉塘心裏再怎麽不情願,可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還是隻能早早往禦花園來等候,貴妃娘娘來得稍晚一些,含笑同郭玉塘打招呼。

“德妃娘娘,你來得好早。”

郭玉塘忙還了個笑容:“貴妃娘娘,我也是剛到。”

宴席設在花園裏的一個花廳裏,木製牆板全部被拆開,四壁通透,花香飄拂,人在其中,就像置身於花海裏。

這氣氛是郭玉塘喜歡的,如果沒有別人的話,她真想站起來在那些花叢裏流連漫步,可是,她現在甚至都不能表現出自己喜歡。

她心裏輕輕地籲了口氣,隻想著堅持半天就好了,至於這花香甜美、景色宜人,就當是來春遊吧,平時呢,長生宮裏的小花園內的花也足夠看了。

“聖駕到。”

皇帝和皇後是一同出現的,想來是昨夜皇帝宿在皇後那兒,所以今早一同出行。

皇後的打扮是一貫的嬌嫩黃色,貴妃略略鮮豔

些,是玫紅色調打扮,郭玉塘還是選了自己一向喜歡的藍色係,被清白和明白否定了又否定。

林我存看上去心情極好:“眾位卿家,朕自登基以來,還從未這樣心情大好過,來來來,先飲上一杯。”

郭玉塘默默喝了酒。

皇後也說了幾句,無非是應著時令,共賞美景之類的官樣文章,郭玉塘又喝了一杯,這下,她慶幸自己天生臉帶笑意了,不必勉強堆笑,笑得肌肉發酸。

“德妃娘娘,你最喜歡什麽花?”皇後的一句問話將郭玉塘的思緒從飄蕩裏拉回。

郭玉塘想了一下:“回皇後陛下,妾身沒有特別喜歡的花。”

林我存皺起了眉,當年在山上的時候,郭玉塘曾經對他說過自己最喜歡梔子花,“又白又香”,她原話是這麽說的,當時自己抱著她,把臉埋到她脖子裏去,她也是又白又香。

“我覺得吧,咱們女人就像花兒一樣,美麗鮮豔,我最喜歡牡丹,看上去美不勝收,隻是現在不是牡丹開的季節,好可惜。皇上,等著牡丹開的時候,你再為我們辦一個賞花宴吧。”

林我存寵溺地看著徐蘿:“好。”

郭玉塘移開眼睛,看來自己的定力還不夠,看見林我存對別的女人好還是會傷心。

“你們三個要和睦相處,我之所以不想選秀,再進妃嬪,就是覺得此生能有你們三人足矣,不想再有別的女人來分心。”

“謝陛下。”

三人回答著,郭玉塘心裏就忍不住笑起來,果然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女人喜歡獨占,男人喜歡眾攬,都有三個女人了,還足矣,換做自己有三個男人,他怕不立即翻臉?

徐蘿和書繁則是鬆了口氣。

“朕已經陪了你們半天,另外半天你們就自己消遣吧,朕要去處理國事了。”

林我存特地看了一眼郭玉塘才走出去,心裏還為她那句“沒有特別喜歡的花”耿耿於懷。

第一次看見德妃,書繁鬆了口氣,這個德妃娘娘樣貌普通,在長相上占不到什麽優勢,且聽說自上次皇帝怒衝衝離開後,近來就再沒去過她那裏,看樣子她離失寵不遠了,自己隻需討好皇後便可以了。

剛才皇帝的話無疑給書繁吃了一顆定心丸,他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當年說有了成就就來接自己,後來果然來了,現在說後宮不再進人,那大概是不會再進的。

那麽,現在自己跟皇後搞好關係,再討得林我存的歡心,看皇後那身體,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去了,那自己搞不好也有做皇後的機會?

想到這裏,書繁便笑盈盈跟徐蘿聊起天來,郭玉塘不想加入她們的談話,百無聊賴地坐在那裏,把玩著手裏的酒杯,嗅著花香,想著自己的事。

蕨兒站在徐蘿後麵,偷偷看著郭玉塘,當年與自己同一屋子居住的女子,如今已經爬上了德妃的位子。

想不到皇帝竟然看上了她,真讓人想不通,看著她那副懶洋洋、根本沒把皇後放在眼裏的樣子,蕨兒就來氣,等著有一天一定要設法在皇帝麵前說說她的德性,皇後也是的,怎麽不告訴皇帝郭玉塘之前的那些事情,她也太仁厚了一點。

郭玉塘也看見蕨兒了,這種從來就是自私自利自顧自己的小角色她至今已經見得多了,連正眼都不去看那種人一下。

她抬眼望向外麵,風正好,花正香,應該去花海中徜徉才不枉這一春的,可是卻不得不浪費著生命在應酬。

“皇後陛下,臣妾告退。”郭玉塘站起身來施禮。

徐蘿已經看見了郭玉塘茫茫然望著外麵的舉動,正覺得她大概有點無聊,沒想到她竟然站起來告退:“怎麽了,德妃,再坐一會兒吧。”

“皇後陛下,臣妾突感身體不適,想是不勝酒力,還是趕快回宮去,要不就要在陛下麵前出醜了。”

看著郭玉塘暈紅的兩頰,徐蘿點點頭:“那德妃就趕快回去休息吧。”

戀戀不舍看了禦花園裏的鮮花一眼,郭玉塘歎著氣,乘上軟轎,回長生宮去。

林我存處理完今天的奏折,想想便往長生宮來,對郭玉塘,他到底氣不起來。

夜已經深了,掌燈的宮女在前麵碎步走著,風帶來了遠處的花香,整個紫禁城陷入靜謐中。

到了長生宮門口,司門的太監見是皇帝來了,急忙要進去稟報,林我存製止了他:“朕自己進去,就別驚擾德妃再出來迎接了。”殿內黑黢黢的,郭玉塘大概已經睡了吧。

簷下的燈籠發出熒熒的光,林我存踏進殿門,一股熟悉的香氣躥進他的鼻端,黑暗中,梔子花的香味分外濃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