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香

第三十八章

相國寺後進一間寬敞的廳堂上,高燒著兩支兒臂粗的紅燭,燭火跳著明亮的光焰,但兩扇大門卻關得緊緊的。

中間拚起兩張八仙桌,大家圍著桌子而坐,每一個人麵前,都有一盞新泡的香茗。

正廳門外,和廳後院落中,都有八個手持镔鐵禪杖,腰佩戒刀的精壯僧侶,嚴神戒備。

隻要看這情形,廳上此一會議,就顯得特別機密,商議的也必然是極重要的事情了。

這次會議,仍然由瘦金剛知本大師為首,接著是終南派太一道長、鐵拐仙李老二、駝龍薑大川、丁建中、宮九疇(公孫醜)、樊友泉(萬有全)、華山破山劍客謝三泰、丐幫幫主曾劍髯、守一道人、杜夫人、杜小燕、丐幫行令長老隻手擎天祝立五、開封分舵舵主孫維樸、洛陽分舵舵主時尚廉、少林寺戒律院住持慈相大師、達摩院住持慈惠大師、羅漢掌住持慈根大師、相國寺方丈通濟法師。

少林寺一下子又趕來兩位高僧,(羅漢堂住持慈根大師早就隨同知本大師來的),足見對一統門如何重視了。

首先由丁建中起立,向大家介紹了宮九疇、樊友泉兩人,約略述說了他們二十年來改名易容,待機為師複仇的經過,就引得大家紛紛鼓掌,表示欽敬和歡迎之忱。

宮九疇、樊友泉起身致謝。然後由丁建中報告前晚甘露寺救出十七名紳商的經過.再由樊友泉報告當晚一統門夜襲京安客莊的經過,也一致贏得大家的掌聲。

接著丁建中又報告把賑災事宜移交給十七位開封縉紳辦理。慈根大師也報告少林寺協助賑災,以及開封知府已應允官方當盡全力協助,並已派一名姓馬的參將調動三百官兵,協同辦理賑災義賣之事。

樊友泉也把一統門夜襲京安客莊的匪徒,和勾結匪徒的趙複初等人,由縉紳具名送官究辦,這對一統門可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眾人聽了這幾件報告之後,不禁又紛紛鼓起掌來。

瘦金剛知本大師道:“丁大俠,樊總管這兩場硬仗給予一統門的打擊,可以說是十分嚴重,但一統門在羅大彬父子二十年擘劃經營,勢力也未可輕估,咱們該當如何,才能徹底予以撲滅,還望大家能想出一個妥善可行的方法來才好。”

鐵拐仙道:“以老叫化看,樊總管機智過人,算無遺策,上次運籌帷幄,調兵遣將,打了兩場空前的勝仗,這回咱們麵對狡獪無比的敵人,第一件事,就該推舉一位軍師,俾能統一指揮,這軍師人選,自非樊總管莫屬……”

他話聲未落,大家已經一致讚成。

樊友泉慌忙站起身,搖著雙手,連說:“不敢。”

鐵拐仙笑道:“你再說‘不敢’,也沒用了,這是大家的意思,推都推不了。”

接著向大家道:“好,咱們軍師已經選出來了,今後行動,大家都聽軍師調遣就好了。”

樊友泉忙道:“在下和敝主人今晚前來,就是因為咱們雖和一統門接觸過幾次,但知道的並不多,希望在座的諸位,知道一統門的,互相提供消息,好作咱們今後行動的參考。

丐幫幫主曾劍髯點頭,道:“樊總管說的極是,兄弟今晚特地要敝幫洛陽分舵舵主時尚廉隨同前來,因為他在洛陽當了二十多年分舵主,每一個地方都相當熟悉,可備諸位谘詢。”

時尚廉立即站起,朝大家抱拳為禮。

太一道長道:“時舵主可知一統門的巢穴在哪裏麽?”

時尚廉道:“在下在洛陽一住二十幾年,還是前天奉敝幫主之召,垂詢一統門情形,才聽到‘一統門’三個字,在此之前,說來慚愧,實在從未聽說過江湖上還有一統門這樣一個幫派,據在下所知,洛陽東門橫街,有一座大宅院,主人十八年前才從外省遷來,老主人叫做羅退庵,一向樂善好施,被全城的人叫做羅大善人,一子一女,都已長成,很少外出,家中約有十來個人口,都是仆從,待人接物,也極其和善,平日更從未和江湖上人來往,城中姓羅的大戶,隻此一家,如說一統門首腦,就是羅大善人,那就有些不像了。”

知本大師含笑道:“就是這一家,羅大善人府上,老衲昔年也去過幾次,唉,此人深藏不露,無怪外間就沒有人知道了。”

樊友泉道:“但在下從幾個一統門人的口中探知一統門的巢穴,是在伊闕山的龍門山北麓,並不在城中。”

曾劍髯回頭朝時尚廉問道:“你可知龍門山的情形?”

“知道。”時尚廉道:“龍門山兩山對峙,望之如闕,伊水從中間北流,所以也叫龍門山,山中山穀相連,形勢極險,西麓是龍門街、天竺寺,但這一帶,並沒有較大的莊院,如果一統門總壇在此,必有較大的房舍……”

知本大師突然心中一動,羅文錦練的‘大手印’,即是西域武功,這就問道:“天竺寺規模不小,時舵主可知詳情麽?”

時尚廉口中“哦”了一聲,道;“對了,羅大善人崇信佛教,是天竺寺的大施主,每個月都有二次前往寺中燒香拜佛……”

曾劍髯問道:“最近寺中可有什麽異動?”

時尚廉道;“最近倒沒有,屬下記得三年前,老方丈圓寂之後,據說肉身成佛,異香遠聞數裏,晚上還有佛光,曾轟動洛陽百裏之人,前去焚香膜拜。”

宮九疇笑道:“他又故技重施,這和先師遇害之後,白日飛升一般無二,看來是他為了掌握天竺寺,把老方丈害死的了。”

時尚廉道:“那老方丈臨死之時,口傳遺命,天竺寺為佛教重地,他圓寂之後,應去恭請一位天竺高僧前來駐錫,後來就從天竺請來了一位喇嘛,繼任方丈,說也奇怪,那老方丈並不認識這位喇嘛,相隔萬裏,他居然連喇嘛的名字都說了出來。”

“這就對了!”樊友泉道:“把老方丈害死之後,換來一個喇嘛,這都是一統門的預謀了。”

“這就錯不了。”駝龍道:“咱們趕去甘露寺,不是就有喇嘛替小賊助陣麽?現在大致已可確定天竺寺就是一統門的巢穴了,咱們該如何采取行動,請大家決定。”

破山劍客道:“此事還是請軍師統籌行動,大家依計行事,樊總管,大家都聽你的了。”

樊友泉道:“在下承蒙大家愛護,實教在下不勝惶恐,消滅一統門,也是為了替先師報仇,在下自當盡力而為,昨晚我籌思了一個晚上,覺得一統門占了地利上的優勢,因此咱們的戰略,就兵貴神速,和出其不意,在下不揣愚昧,擬妥了一張名單,俾先後主賓,可以互相配合,不致自亂步驟,請大家看看是否尚有不妥之處,請大家指教。”

說完,從大袖中取出一份名單,先送給知本大師過目。

知本大師詳細閱讀了一遍,就點頭笑道:“樊總管計劃詳盡,布置周密,就這麽辦好了。”

說完,就依次傳了下去,等大家看完,一致認為可行,事情就這樣決定,依照樊友泉的計劃行事。

當晚,隻有丁建中和樊友泉兩人趕著回來,於是京安客莊連夜點兵,分配人手。

樊友泉第一件事,是替青苗神薑青田夫婦和黃承祖易容。

他要青苗神薑青田改扮丁建中,青娘子薑黃青香改扮戴珍珠,再由黃承祖改扮總管萬有全。

因為賑災時間,丁建中夫婦自然還要留在開封,和縉紳們時常見麵,這也是暗示一統門,他們還沒有行動。

而且賑災開始,也要派人協助少林寺,所以金氏兄弟、分水獸路傳廣、魁星鐵淩霄、神刀無敵冷中鋒、鐵扇相公宋興仁、鐵掌雲裏飛、孫二娘等人都要留下來,輪流去保護。

因為青苗神薑青田假扮了丁建中,他夫婦出必有車,錢通,錢義自然也非留下來不可。

這一行動計劃,剛提出來,立時遭到分水獸路傳廣等人的反對,認為即使需人留守,也用不著全部留下,大家追隨主人,就是要為江湖武林伸張正義,消滅邪惡勢力,以盡武人天職。如今真正到了和對方短兵相接,展開拚搏的時候,大夥卻留在這裏,無事可做。當然,此話一出,所有的人一致附和,認為誰去洛陽,誰留開封,應該抽簽決定。

“哈哈!”樊友泉大笑一聲道;“諸位追隨主人、夫人,是為了替江湖武林做事,到洛陽去,隻不過多一番拚搏,諸位就認為是出力,留在開封,諸位就認為無事可做了?”

他不待眾人開口,接著道:“但諸位留在這裏,任務比跟去洛陽,更為重要,第一,咱們遠道而來,地理上不如一統門,咱們要消滅這股邪惡勢力,必須使他們毫無戒備的狀況下,才能一舉克敵,不使對方流散,和化整為零。”

“第二,要達到第一個目的,咱們必須先穩住他們,所以才要薑青田賢夫婦改扮主人、夫人,經常和縉紳來往,使對方認為咱們在賑濟工作沒有辦好之前,是不會有什麽動靜的,這叫做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第三,對方占地理之勝,開封城中,必然有他們耳目,他們對咱們有多少人,自然一清二楚,諸位每人輪流去協助放賑,才可使對方相信咱們沒有行動,如果減少了一半人手,就會使對方發生警覺,隻要對方有一點警覺,咱們的突襲行動,也就可能會使對方發覺了。”

“所以留在這裏,和直接參加行動,是二而一,一而二,並沒有輕重之分,再說,還有一個重大事情,要諸位去辦……”

他說到這裏,從袖中取出一個密柬,說道:“等主人、夫人走後,諸位可依此柬行事,這件事,比咱們趕去破一統門總巢,還要重要,如果放走一個人,咱們洛陽之行就算完全勝利,也成了功虧一簀,留下的後患,就更大了,諸位千萬不可忽略了。”

路傳廣等人看他說得如此鄭重,也就不好再說。

樊友泉把這封密柬遞交給分水獸路傳廣,一麵說道:“還有,主人、夫人走後,這裏的事情暫由路兄、鐵兄、冷兄三位負責,諸位共相襄助,有勞諸位了。”說罷,連連拱手。

路傳廣接過密柬,問道:“主人、夫人、總管,幾時要走?”

樊友泉微微一笑道:“此時差不多已快子時了,咱們現在就要動身。”

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龍門山龍門街北首,一條通向天竺寺的石板路上,正有兩行人朝天竺寺行來。

這兩行人中,左首一行是九名身穿青灰僧衲的和尚。

右首一行,前麵是七個灰衣和尚,後麵還有八個是俗家裝束的老人和老太婆。這是一個十分奇突的隊伍。

天竺寺前麵,是一片石板鋪成的平台,就在這兩行人堪堪行近平台,天竺寺山門內,立時迎出兩名身穿乳黃僧袍的和尚,並肩走出,搶到平台前麵,朝來人合十一禮,高聲道:

“大師們請止步。”

兩行人便自在平台前麵停步。

隻聽左首那個穿乳黃僧袍僧人問道:“諸位是從哪裏來的?到寒刹有何貴幹?”

左首一行為首的老和尚含笑合十還禮,說道:“老衲通濟,由開封相國寺前來,拜會寶刹方丈。”

開封相國寺,是大叢林,方丈通濟大師,出身少林,天竺寺的僧人,自然知曉。

那兩個乳黃衣僧人倒也不敢怠慢,左首一個合掌道:“原來是開封相國寺方丈佛駕遠蒞,敝刹事前毫不知情,有失遠訝,大師諸位,且請稍待,容敝師弟入內通報。”

當下兩人留下一個作為接待,右首一個轉身往裏飛報進去。

接待的乳黃衣僧人立即抬抬手道:“方丈和諸位大師請上平台。”於是兩行人魚貫跨上平台,在寺前等候。

不多一回隻見先前那個乳黃衣僧人領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黃衣僧人大步走出山門。眾人一見此人,便知是天竺僧人了。

乳黃衣僧人朝那黃衣僧人打躬一禮,說道:“啟稟知客大師,這位就是開封相國寺方丈大師了。”

那黃衣僧人神色倨傲,朝通濟大師看來,但他目光所及,敝見右首一行人中為首的那個灰衣老和尚,不覺臉色倏地一沉,大聲喝道:“道善,你來作甚?”

原來右首一行人中的為首老和尚,法名道善,就是本來天竺寺老方丈的師弟,他身後六個和尚,本來也是天竺寺的和尚,三年前天竺寺老方丈圓寂之後,他們都被逐出了天竺寺。

這是丐幫洛陽分舵舵主時尚廉去找來的,以此作為藉口而已!

道善法師因有相國寺撐腰,自然不會懼怕,合十一禮道:“貧衲是隨相國寺方丈,一起晉見貴寺方丈來的。”

黃衣僧人沉喝一聲道:“本寺方丈,未必見你。”

通濟大師合掌道:“師兄幸勿爭論,老衲因和此地老方丈有舊,但自從三年前老方丈西去之後,這位道善師兄不見諒於貴寺新任方丈,雙方或有誤會,因此老衲不得不親自前來,麵見貴寺方丈,作個調人……”

黃衣僧人粗聲道:“本寺的事,不用外人來作調人。”

通濟大師又道:“師兄錯了,你我俱是佛門中人,何謂外人?再說,老衲還邀請了洛陽城中的八位貴寺護法大德,他們都是貴寺的大施主,師兄應該認識吧?”

說著,伸手往後一指八名俗家裝束的人。

這八名之中,有兩位是老婆婆,其餘也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隻要看他們衣著講究,氣度非凡,自然是洛陽城中的縉紳無疑。

那黃衣僧人乃是天竺寺的知客僧,照說,洛陽城裏的縉紳,這些善男信女,又是天竺寺護法大德,他應該認識。

但他擔任天竺寺知客,其實隻是掛個名而已,怎會認識這些人?

樊友泉就是利用這一弱點,才要駝龍、丁建中、謝三泰、賀德生、宮九疇、和戴珍珠、吳飛霞,以及他自己喬裝成天竺寺護法大德而來。

那黃衣僧人仗著師傅、師叔的威風,自然不會把開封相國寺方丈看在眼裏,因為相國寺隻不過是少林寺的一個下院而已,一統門連少林寺都不在乎。

但聽了通濟大師的話,對駝龍等八人,倒不敢十分怠慢。

那是因為天竺寺就在洛陽地麵上,這八個人又是天竺寺的護法大德,他可得罪不起。

黃衣僧人這就朝駝龍等八人合掌一禮,說道:“小僧了因,不知諸位老施主也來了,多多失迎。”

駝龍連忙答禮,嗬嗬一笑道:“老朽等人,還是在老方丈西去之時前來參拜,已經有三年沒有上山來了,大師傅從前見過老朽,大概忘了?”

了因連連合十道:“老施主是本寺大德,小僧自然認識了。”

他說到這裏,才轉身朝通濟大師道:“師尊和敝師叔聽說方丈佛駕遠來,至為歡迎,請方丈和諸位到內殿奉茶。”

照說,相國寺是河南出名的大叢林,方丈親自來訪,天竺寺方丈應該出寺迎接,才合禮貌,如今居然隻派一個知客僧來請,可說托大已極!

通濟大師毫不在意,口中連說“不敢”,一麵抬手道:“師兄請先。”知客了因合十道:

“小僧替方丈及諸位引路。”

說完,嘴角間不期流露出一絲陰沉的冷笑,迅快轉身,往裏行去。天竺寺和別的寺院一樣,進入大門,是一個大天井。

兩邊走廊上,就有七八個身穿乳黃色僧衣的和尚散立著。

他們似是對隨著黃衣僧人了因魚貫進入寺中的兩行人,視若無睹一般!

穿過大雄寶殿,又是一個大天井,這是第二進的大殿。

了因領著大家再由長廊進入第三進。

這第三進的氣象就不同了,兩邊廊下,分立著十六名一式黃衣,手持精鋼降魔古婁杵的大和尚,這十六個和尚,高矮不等,年齡均在五旬以上,一望即知一身武功全非弱手。

大殿正麵高懸一方橫匾,上書“護法殿”三個大字。

了因一路走在前麵,這時搶著趨前幾步,在階前就拜伏下去,口中朗聲道:“啟稟師尊,開封相國寺方丈通濟大師,以及本寺八位護法大德,和隨行三年前逐出本寺的道善等七人,一同前來謁見師尊。”

隻聽裏麵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道:“有請。”

了因應了聲“是”,才站起身,轉過身來,合十道:“師尊請相國寺方丈,及隨行諸位,入內相見。”通濟大師麵含微笑,當先舉步拾級而上,大家也魚貫跟著走入。

這“護法殿”甚為寬廣,正中間放著三座檀木雕刻的蓮台,離地五尺來高,端坐著三個紅衣僧人。

現在大家心裏都已有數,天竺寺僧人,一共分作三等,最高是紅衣,其次是黃衣,再次是乳黃色僧衣,敢情他們的武功,也是衣著來分別的了。

這三個紅衣僧人,中間一個是高瘦僧人,臉色蠟黃,雙目深凹,似睜似閉。左首一個是矮胖和尚,肚子凸出,倒有些像彌勒佛一般。右首一個瘦小如猴,尖臉聳顴,頸上套著一個金光燦然的大金環,幾乎有兒臂般粗。

這三個紅衣僧人高踞蓮台,他們兩邊站著四個黃衣僧人,也都年逾五十,雙手合十,目不旁觀。

右首兩個黃衣僧人下首站立著三個俗家裝束的人,兩個年在四旬以上,一個女子,生得芙蓉如臉,蛾眉淡掃,一身天藍衣裙,腰佩長劍。

這女郎,丁建中跨入大殿,就看到她了,心頭不期暗自一怔!她,正是喬扮男裝,和自己結為口盟兄弟的義兄,一統門禍魁羅八太爺的女兒——羅無雙!

眾人進入大殿之中,端坐在中間的瘦高紅衣老僧依然雙目似閉,一動未動。

由右首的瘦小紅衣僧人洪聲道:“開封相國寺方丈佛駕遠蒞,貧衲師兄弟無任歡迎,不克遠迓,請大師恕罪。”

他雖是天竺人,但一口中國話,卻說得十分流暢。

通濟大師連忙合掌道:“師兄好說,貧衲今天能得見天竺高僧,真是幸運得很。”一麵回頭朝知客僧了因合十道:“這要請師兄給貧衲引見這三位大師傅才好。”

了因應了聲“是”,抬手一引中間的瘦高老僧說道:“這是本寺方丈,佛號摩迦尊者,也就是小僧的師尊。”

接著又指引左首矮胖僧人道:“這是本寺監寺,敝師叔摩罕尊者。”

又指引右首的瘦小僧人道;“這也是本寺監寺,敝師叔摩達尊者。”說完,抬手道:

“大師和諸位請坐。”

左右兩旁,果然排著十幾個坐位,左九、右八,原來他們早就預算好來的有幾個人,設置了幾個坐位。

敢情他們沒把道善法師等七人計算在內,在他們眼中,這七個和尚是本寺逐出去的人,自然沒有資格坐了。

通濟大師在左首第一把椅子落坐之後,就朝道善法師含笑道:“師兄也請坐吧!”(師兄是和尚對和尚的稱呼,並非同門師兄也)

他落坐之後,跟隨方丈來的八名相國寺護法,立即跟了過去,一字站到方丈身後。

道善法師連忙合十道:“貧僧告坐。”

他不敢和通濟大師並坐,是以坐在左首第九把椅子上。

跟他來的六個和尚,也跟著站到了他的身後。(這六個和尚,是少林寺達摩院精選出來的護法弟子所喬裝,用以保護他的安全)

右首一排八張椅子,正好是天竺寺八位護法大德的坐位。

這時隻聽坐在右首蓮台上的摩達尊者洪聲道;“通濟大師從開封遠來敝寺,有什麽事嗎?”

通濟大師道:“貧衲和貴寺前方丈道生法師原是素稔,道生大師圓寂之後,貧衲聽說換了一位天竺高僧當方丈,貧衲久欲前來一瞻佛麵,正好前幾天道善法師駕蒞敝寺,談到被貴寺逐出之事,道善法師自幼在貴寺出家,是個苦修的僧侶,應該沒有被逐的理由……”

摩達尊者不待他說完,攔著道:“這是本寺的事,大師遠在開封,最好不要管這檔事。”

通濟大師合十道:“善哉,善哉,貧衲說過,貧衲和道生,道善法師都是舊識,道生法師三年前突然圓寂,死因未明,居然鵲巢鳩占,還把道善法師逐出了天竺寺,貧衲豈能不問?”

他一指對麵八位天竺寺護法大德,接著道:“就算是貴寺之事,貧衲無權置喙,這八位可是貴寺的護法大德,洛陽城中的縉紳,他們可以有權過問吧?”

樊友泉立即站了起來,朗聲道:“本寺道生方丈圓寂之後,理應由道善法師繼任方丈,如今道善法師不但沒有繼任方丈,反被你們逐出寺門,老朽倒要請教,你們強占本寺,是洛陽城中什麽人請你們來的?”

摩達尊者道:“你是什麽人?”

駝龍大笑道:“他是本寺護法大德,洛陽城裏的萬百善萬兄,也是本寺的大施主,他自然有權過問本寺方丈的事了。”

摩達尊者道:“你們要待怎的?”

“阿彌陀佛!”通濟大師低喧一聲佛號,道:“三位尊者從哪裏來,應該回到哪裏去,天竺寺是中原善男信女禮佛許願的大叢林,自該由道善法師來住持才是。”

坐在左首蓮台的摩罕尊者突然大笑一聲道:“這麽說,你們結夥而來,原來是給道善和尚撐腰來的了。”

丁建中化裝成一個黑須飄胸的紫臉老人,聞言朗聲道:“你們天竺三尊者,強占寺院,勾結江湖敗類,此時及早離去,重回天竺,是為上策,若是妄想以天竺寺為巢穴,助長賊勢,和中原武林作對,隻怕你們會後悔不及!”

羅無雙一聽他說話的聲音,心頭暗暗一顫,忖道:“莫非會是他?”她一雙秋水般的眼睛急忙朝丁建中投來。

摩罕尊者轉身朝中間的摩迦尊者合掌欠身道:“大師兄請示方針。”

端坐中間蓮台之上的摩迦尊者,雙目微啟,射出兩道如線金光,低沉的道:“把來人一齊拿下,一個都不能放過。”

左首摩罕尊者一個矮胖身軀霍地站起,再朝中間合十一禮道:“小弟敬領法旨。”

話落,轉過身來,大聲道:“本寺僧侶聽著,方丈有旨,所有來人,一齊拿下,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羅無雙躬身道:“二師叔且慢,弟子覺得相國寺方丈和這幾位自稱天竺寺護法大德的人,來得突兀,尤其這八位護法大德,來曆可疑,而且臉上都似經過易容,依弟子看來,他們也並非洛陽城中縉紳,是不是該問問清楚,他們究係受何人支使而來,有何目的?再把他們拿下不遲。”摩罕尊者點點頭道:“好,就由你問他們好了。”

羅無雙躬身道:“弟子遵命。”

她轉過身,目光直注丁建中,冷冷的道:“你們自稱是居住在洛陽城中的本寺護法,但說的話並無半點洛陽口音,此其一,諸位如果真是本寺護法大德,何須易容而來?此其二,據我猜想,諸位絕非無名之輩,果是無名之輩,就不敢到天竺寺來捋虎須了,但天竺寺不是你們想像的那麽易闖,因此我要奉勸諸位,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及時退出,還來得及。”

她說到這裏,舉手抿抿嘴唇,發出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丁建中,此地非比尋常,你還是勸他們快走吧!

戴珍珠自然極注意她的舉動,看她一直目光瞪著丈夫,這以手抿嘴,說不定暗中在和丈夫說什麽話了,聞言冷哼一聲道:“姑娘有什麽話,不妨明說,你認為我們是誰呢?”

丁建中聽了羅無雙的話,心中甚是感動,也以“傳音入密”說了句:“多謝羅姑娘。”

一麵大笑一聲道:“咱們話不妨說清楚了,天竺三尊者謀奪天竺寺,驅逐道善法師,進而霸占天竺寺,是不是別有用心?想把天竺寺變成一統門的巢穴,和中原武林作對,果然如此,中原武林同道決不允許佛門清淨之地,被這些魔道占據,也決不允許這些魔道助長賊焰,和中原武林作對,姑娘如能獨善其身,我勸你趕快退出這是非之地……”

“哈哈!”踞坐中間的瘦高紅衣老和尚摩迦尊者本來雙目似睜似閉,這下他打了一個哈哈,居然聲震屋瓦,聲如焦雷,雙目乍然一睜,射出兩道逼人的金光,直向丁建中投來,洪聲道:“施主說得不錯,你們進來之時,沒看到這裏是‘護法堂’麽?老僧就是一統門敦請而來,擔任總護法的,你們大概是中原武林人物,喬裝來的了,很好,老僧聽你們中原武林中,有一個叫丁建中的,可曾來了?”

丁建中應聲道:“在下就是丁建中。”

“很好!”摩迦尊者點頭道:“你們既然進入了護法堂,就一個也不用走了。”他緩緩站起身子,一腳跨下蓮座。

那蓮座離地足有五尺來高,應該縱身躍下來才行,但他卻像平常走路一般,一腳跨了下來,居然和跨在平地一般!

他這一舉步跨下,他左右兩個紅衣老僧也同樣跟著跨下,三個人就並肩站在上首。

這時通濟大師和所有的人,也一齊站起,退後了幾步,大家都在凝神戒備。

就在此時突聽後進敲起一陣雲板之聲!

摩達尊者臉色一變,沉聲道:“你們居然還有人從後進偷入?”一麵回頭道:“了一,你去後進看看,來的是什麽人?”

摩迦尊者一擺手道:“不用去了,人家已經來了。”

話聲甫落,果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殿後轉出一行人來!

那是少林寺達摩院住持慈惠大師,率同十八名身穿灰僧衣的和尚走了出來。

慈惠大師單掌當胸,行了一禮道:“貧衲少林慈惠,來得魯莽,請三位尊者原諒了。”

他身後十八名青衲和尚每人手中各持兩支镔鐵禪仗,在慈惠大師說話之際,已和眾人合在一起,把手中镔鐵禪杖分給下保護道善法師的六個和尚,和跟隨通濟大師而來的八名護法。

(他們進入天竺寺來,當然不好攜帶禪仗)

這時“護法堂”前麵大天井中,也正有一行人朝階上走來。

這一行人為首的是瘦金剛知本大師,太一道長、守一道人、禪彈子賀德生、常慧,和戴珍珠的隨身四婢四香。

他們由前麵走入,可見站在兩廊的僧人,已經全解決了。

摩達尊者一眼看到知本大師,不覺一怔,怪笑道:“原來是瘦金剛知本大師!”

摩迦尊者目光一動,問道:“哪一個是瘦金剛知本大師?”

知本大師合十道:“老衲知本,這位大概就是天竺三尊者之首的摩迦尊者了。”

摩迦尊者合十答道:“貧僧正是摩迦,知本大師乃是少林唯一僅存的知字輩高僧,貧僧慕名已久,今日能和少林高僧晤麵,真是貧僧之幸。”

知本大師道:“尊者好說。”

摩迦尊者又道:“大師是中原武林泰山北鬥,想必定有見教,貧僧洗耳恭聆。”

“見教不敢。”

知本大師合掌道:“不過老衲想奉勸尊者,佛門弟子,慈悲為懷,一統門為惡武林,是中原武林的公敵,三位尊者……”

“啊!”他突然“啊”了一聲,腳下踉蹌後退了三步,目中精芒如電,直注摩迦尊者,喝道:“尊者一派宗主,如何在老衲說話之時,乘人不備,出手暗襲老衲?”

“哈哈!”摩迦尊者厲笑一聲道:“你是少林寺唯一僅存的長老,中原武林大概隻有你算是老僧的對手,兵不厭詐,你已公然和老僧為敵了,老僧不乘機把你除去,更待何時,這隻能怪你太不小心了,如今你已中了我一記‘無形大天羅印’,功力再高,隻怕也難能再接我三掌了!”笑聲中,果然又是一掌,直劈過來。

他這一掌,依然無聲無息,不見一點掌風!

丁建中、戴珍珠聽到知本大師口中驚啊出聲,立即一左一右搶了出來,擋在知本大師麵前。

摩迦尊者殺心已動,豈肯罷手,口中厲喝一聲:“小狗還不滾開?”

左手拍出一掌,直豎不動,左手大袖突然朝丁建中迎麵拂來。

丁建中大喝一聲,雙掌平胸推出。

戴珍珠怕丈夫一人不是摩迦尊者對手,也一聲嬌叱,雙掌同時朝前推去。

丁建中拍出的雙掌,一掌攔截摩迦尊者直伸的右掌,誌在迎擊他劈向知本大師的一記‘無形大天羅印”一掌卻是迎向他拂來的左手衣袖。

雙掌甫發,頓覺對方兩股千鈞壓力,奇重無比,憑自己一人之力,幾乎無法抵擋得住!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戴珍珠的雙掌,也已拍出,又是兩道掌風,朝前衝去。丁建中本來已覺獨力難支,這下得到戴珍珠兩道掌風的加入,自己的掌力,在無形之中,陡然增強了幾乎一倍,內力暴長,朝前反卷過去!

要知丁建中、戴珍珠在天香之宮合籍雙修,練成了“三陰、三陽玄功”,兩人同時出手,三陰真氣和三陽真氣,相生相輔,威力自然陡增!

雙手掌力乍然一接,摩迦尊者但覺一股巨大無倫的壓力,朝自己撞來,身軀不由一震,一個人竟然被震得站立不住,往後退出了一大步。

這下直把摩迦尊者驚得不知所雲!在他想來,中原武林,除了少林寺碩果僅存的瘦金剛,是他唯一的勁敵,隻要先傷了瘦金剛,其餘的人,誰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哪知丁建中、戴珍珠兩人合掌,不但攔截了自己劈向瘦金剛的一記“無形大天羅印”,而且還把自己震出了一大步。

這當真是使他無法相信之事,“大天羅印”,是西天竺最上乘的佛門奇功,比之“大手印”還要厲害,普天之下,沒有任何掌力,可與它比擬,如今居然被人家硬接了下去,這叫他如何不驚?

“好!”摩迦尊者雖被兩人合力震退,但他內心自然萬分的不信,口中厲笑道:“你們再接老僧一掌試試!”

雙手一舉,兩隻蒲扇大的手掌,分向丁建中、戴珍珠兩人拍來。

丁建中、戴珍珠聯手合擊,不但接下了對方的掌勢,還把對方震退了一步,兩人心中登時明白,這是“三陰、三陽玄功”的威力。此時眼看摩迦尊者又發掌擊來,兩人各自相顧一笑,丁建中左手一伸,握了戴珍珠的右手,口中大笑道:“來得好,大和尚那就教你再試試愚夫婦的掌力吧!”

右手一掌,迎著拍出。戴珍珠同樣左手一抬,纖纖玉掌,同時拍了出去。

他們方才隻是兩股掌力在拍出之後的中途結成了一起,威力最多也隻能發揮到三四成光景,因為那是無意之間的巧合,這回兩人一手互握,體內三陰三陽真氣,互相流通,掌力之強,自然和方才迥然不同!

三人兩掌,很快就接實了,既無蓬然聲響,也沒有如濤風聲。

但摩迦尊者立時感覺到不對了.他雙掌拍向兩人,兩人迎擊過來的掌力,恰如春風般柔和,使人有暖洋洋的感受!

摩迦尊者心頭驀然一驚,自己這兩記掌力,用上了八成力道,分向對方兩人擊去,雙方如果功力相等,攻和拒的力道,就該抵消,對方掌力如果不如自己,就會被自己擊傷;但如今是對方的掌風拂上了自己!

莫非是自己的掌力擋不住對方的掌風?

這原是心念一動之間的事,就在此時,突覺自己拍出去的兩團掌力,被迫反擊過來,同時在自己兩團掌風後麵,還有一大片和風,像在春天的原野上,漫無邊際的吹來!他心頭感到無比的駭異,趕忙雙手一招,把掌力收回,然後再次平胸推出。

大家都可以看得到丁建中夫婦隻是輕輕拍出一掌,摩迦尊者卻手忙腳亂,收掌再發,才接下了丁建中夫婦的一掌,但還是被震得僧袍往後飄飛,一個人往後連退了兩步。

摩迦尊者臉色變得煞白,一陣嘿嘿厲笑道:“好,好,中原武林果然高手輩出,人才鼎盛!”隨著話聲,回頭吩咐道:“你們把為師的兵刃取來。”早有一名黃衣僧人,應聲而去,接著隻見他手捧一支降魔金輪,急匆匆走出,送到摩迦尊者麵前。

摩迦尊者接過降魔金輪的同時,矮胖凸肚的摩罕也取出一柄嘎章嘎,瘦小如猴的摩達也迅快從他項上取下了金圈。

這邊少林寺僧和相國寺八名護法,早巳手握镔鐵禪仗,嚴陣戒備。此時眼看對方三個尊者都亮出了兵刃,太一道人、破山劍客、飛霜劍等人也紛紛掣出了長劍。

瘦金剛知本大師在毫無防範下,被摩迦尊者暗暗發出一記“無形大天羅掌”,一身真氣幾乎被他震散。

差幸瘦金剛練的是禪門中最難練的“枯禪神功”和“般若禪力”,因此雖在毫無防備之下,但“枯禪神功”就是沒有主人施為,也會自生反應,在體內布成一層防護力量,當時雖被震得後退了兩步,這層防護力量幾乎全被震散,對知本大帥而言,卻絲毫並未負傷。

達摩院住持慈惠大師手提禪杖,急步走上,低聲問道:“師叔是否傷到哪裏了嗎?”

知本大師緩緩納了口氣,說道:“還好,老衲這幾年麵壁枯坐,還有些心得,他這一記‘大天羅印’,還傷不了老衲。”

“阿彌陀佛。”慈惠合十道:“師叔神功蓋世,佛法無邊,區區邪魔外道,自然傷不到你老人家了。”

知本大師正容道:“少林武功,半多出自天竺,天竺武功,應該是佛門正宗,怎能說它是邪魔外道?隻是摩迦等人,心術不正,武功也練得漸漸入魔罷了。”

慈惠大師合掌道:“師叔說得極是,弟子總覺得他出手之際,透著幾分魔道。”

丁建中抽出了寒光如水的倚天劍,戴珍珠也從身邊取出兩把晶瑩奪目的羊脂白玉折扇。

摩迦尊者手持金輪,看了兩人一眼,緩緩說道:“兩位能接下老僧兩記‘大天羅印”,普天之下,隻怕也屈指數不出幾個人來,因此老僧頗想看看兩位的廬山真麵目,再行動手,兩位可肯答應嗎?”

丁建中大笑道:“當然可以,咱們既已動手,自然要正大光明的和尊者放手一搏了。”

話聲一落,兩人同時以手搓臉,很快的洗去了臉上易容藥物,回複本來麵貌。

摩迦尊者目睹兩人竟有如此年輕,不禁呆得一呆,問道:“兩位是賢伉儷麽?”

丁建中道:“正是。”

摩迦尊者怔怔的道:“合籍雙修,你們練的是玄門仙家功夫了?”

丁建中笑道:“三教原來是一家,尤其在武學上,紅蓮白藕,同根同枝,殊途同歸,萬法歸一,何曾有玄門、佛門之別?”

“有。”摩迦尊者道;“玄門仙家之學,才有合籍雙修,陰陽交泰,萬物化生,和佛門清淨寂滅,自然大大的不同了,好,老僧多承指教,兩位小心,老僧要出手了。”

手中金輪一轉,緩緩朝丁建中推來,他金輪推出雖緩,但一道令人窒息的壓力,居然重逾千鈞!

丁建中凝神壹誌,豎劍當胸,緩緩吸了口氣,長劍跟著緩緩劈出。

他使的是昆侖“少清劍法”,一劍出手,就劃出一大片劍氣,嘶然有聲,雙方兵刃未接,兩股勁氣,已經乍相交接,丁建中劈出的劍氣,在獨力和摩迦尊者抗衡之下,自然要稍遜一籌!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丁建中劍勢甫展,戴珍珠雙手揚起,人也跟著翩然起舞,兩柄白玉折扇,猶如蛺蝶展翅,化作兩道晶瑩白光,朝摩迦尊者金輪上飛砸過去。

說也奇怪,丁建中剛感到自己劈出去長劍,受到強大壓力,劍身起了一陣輕顫,等到戴珍珠一出手,突然壓力一鬆,劍光暴長,劈出去的劍勢,既輕且快!

這一段話,隻是三方兵刃出手之際,丁建中個人的感覺而已,其實這三人,兵刃一經出手,勢道何等迅速?

但聽“噹”的一聲金鐵大震,丁建中直劈的長劍,正好迎上了摩迦尊者的金輪,他以一支長劍,居然架住了勢道沉重的金輪,而且毫無半點遜色!(丁建中夫婦練的“三陰、三陽玄功”,必須同時出手)。

這下直把摩迦尊者看得大為驚奇,他當然也有感覺,丁建中一個人明明不是自己之敵,如何硬接了自己的一輪?

這時戴珍珠身形一個飛旋,(天香仙子四十九式“霓裳扇舞”,折扇出手,身形就翩然起舞)就欺近摩迦尊者身側,兩枘白玉折扇也閃電般劃到!

摩迦尊者手中金輪剛和丁建中長劍交接,突覺戴珍珠日玉扇劃到身後之際,竟然把自己護身真氣,劃開了一尺有奇,扇招直遞而入。

這下更使他驚駭已極,匆忙之間,左手大袖一揮,拂出一團勁氣,身形向後暴退!

但他怎知戴珍珠“霓裳扇舞”一經展開,兩柄玉扇交替攻到。他大袖一揮之力,雖然擋住了戴珍珠左手一扇,但戴珍珠右手玉扇也已經隨後劃到,但聽一聲裂帛巨響,摩迦尊者左手大袖,登時被削斷了一大截!

摩迦尊者乃是天竺三尊者之首,平日一向自視甚高,常說普天之下,沒有人能接得下他三十六招金輪。沒想到在出手第一招上,就被一個年輕女子逼得往後暴退,還被切下了一角大袖。

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之事,心頭不禁又驚又怒,口中大喝一聲,大踏步跨上,金輪轉動之際,發出“噹”“噹”“啷”“啷”的聲響,呼的一輪,朝戴珍珠當頭猛砸下來,金輪未到,已是挾著一股疾風,聲勢極是驚人。

戴珍珠左手折扇一收,往上點出,右手折扇卻向摩迦尊者當胸劃來。

摩迦尊者看她僅以左手玉扇迎點自己金輪,心中暗暗哼道:“小丫頭,你這是自己找死!”右手一沉,金輪加速下落!

“叮”,戴珍珠左手玉扇,往上點出,扇頭抵中金輪,發出一聲悅耳的金玉脆響,她白玉折扇合起來,連同扇骨,不過一尺八寸來長,居然把一柄往下直砸而下的巨大金輪,頂個正著!

不,頂住在頭頂之上,再也壓不下來。

“叮”!又是一聲輕響,丁建中的劍尖也在此時貼上了金輪!

還有,戴珍珠右手折扇同時劃到了摩迦尊者的胸前。

摩迦尊者真沒想到方才丁建中以長劍硬接了自己一輪,如今一個年輕弱女子以一柄玉扇,也擋得住自己雷霆萬鈞的一擊!(他當然不知道“三陰、三陽玄功”,隻要兩人同時出手,即可相輔相生)。

不!就在丁建中劍尖貼上金輪之際,摩迦尊者但覺從兩人劍、扇傳來了兩股力道,突然合而為一,化作一股巨大無匹的力道,衝力奇強,手中金輪猛然一震,幾乎被震得脫手飛起,一時哪還站立得住,腳下一個踉蹌,往後連退了三步。

這一記,他本是朝戴珍珠壓頂擊下,在外人看來,戴珍珠、丁建中一扇、一劍,隻是把他金輪架住而已,他這突然踉蹌後退,自然使人大為驚奇!

摩迦尊者連退數步之後,低頭看去,才發現大紅僧袍前胸,已被戴珍珠玉扇齊胸劃開了尺許長一條,差幸尚未劃破內衣!

摩迦尊者臉色微微一變,但瞬即平複過來,臉光神光湛然,徐徐放下金輪,合掌當胸,口中連念了兩聲:“阿彌陀佛”。

然後朝丁建中、戴珍珠兩人,合十一禮,說道:“兩位施主手下留情,老僧不勝感激之至,老僧年逾八旬,正應靜參禪機,虔修佛學,不該輕信人言,遠來中土,今日之敗,辱由自取,老僧立即返回天竺,這方丈一職,仍請道善師兄接掌,罪過罪過。”

丁建中、戴珍珠總以為今日天竺寺之行,必有一番激烈苦戰,卻沒想到老和尚交手甫及二招,就忽然說出把天竺寺讓與道善法師的話來,一時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偽?或者另有打算,一時之間,倒是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摩罕尊者忙道:“大師兄並未落敗,如何把這裏一片基業,輕易讓與人家?”

摩達尊者接口道:“二師兄說得極是,憑咱們師兄弟三人聯手,天下無人可以抗衡,咱們為什麽要回轉天竺去?”

“阿彌陀佛。”

摩迦尊者低喧一聲佛號,說道:“兩位師弟為何識見之淺乃爾?”他伸手一指丁建中、戴珍珠兩人,說道;“就憑這兩位施主,神功通玄,咱們師兄弟三人聯手,隻怕也難是對手。”

接著左手一舉,把那被戴珍珠玉扇截去半角衣袖朝兩人展示了下,說道:“你們都知道,愚兄練的‘金剛阿羅漢護身神功’,豈是普通刀劍截得斷的?”

再伸手一指胸前僧衣,接道:“這位女施主左手玉扇接住愚兄金輪,右手玉扇還劃開了愚兄胸前僧衣,這是何等功力?再說這位丁施主他兩次都以劍脊抵住愚兄金輪,若是他存心毀我金輪,愚兄這柄金輪,早就被毀了。”

他說到這裏,朝丁建中抬目道;“丁施主可否把尊劍借與老僧一用?”

樊友泉急忙以“傳音入密”說道;“主人該把劍借給他,這老和尚已經覺悟了。”丁建中本來還有些猶豫,聽了樊友泉“傳音入密”的話,心知他說的絕不會錯,這就含笑道:

“大師好說。”

雙手把劍遞了過去。

戴珍珠看得心頭大急,摩迦尊者方才出手偷襲瘦金剛知本大師,這回豈會不再故技重施?

眼看丈夫把劍遞去,她手中雙扇暗暗作勢,以防對方突然出手。摩迦尊者接過長劍,微微一笑道:“多謝丁施主,居然信得過老僧。”

他左手同時取起降魔金輪,朝他兩個師弟,以及隨侍左右的四個弟子(黃衣僧人)說道:

“你們都看出來了沒有?丁施主這柄長劍,是何來曆?”

他不待他們發言,就接下去道:“此劍名為倚天,為中國古代名劍之一,不僅削鐵如泥,即使堅如金玉,也可一揮而斷,丁施主隻須貫注真氣,數丈之內,可以無物不摧,他兩次均以劍脊抵我金輪,就是不願毀我法器,你們如若不信,可以讓爾等開開眼界……”

他說到這裏,右手舉劍,輕輕朝金輪上削去,這一削,但聽“嗤”的一聲,那金輪果然立被削去一角!

摩迦尊者右手連揮,一陣“嗤”“嗤”之聲,不絕於耳,一柄重逾百斤的金輪,像賣瓜的削瓜一樣,被削得片片下落,轉眼之間,全已削完,隻剩了一根輪柄,他把輪柄往地上一擲,含笑道:“你們現在都看到了。”

摩達尊者合掌道:“大師兄明知這柄倚天劍鋒利無比,何苦自毀金輪?”

摩迦尊者大笑道:“愚兄回轉天竺,從此一心禮佛,靜參無上道,還要這凶器作甚?”

說完,兩個指頭,拈著劍尖,朝丁建中遞去,說道:“多謝丁施主了。”

丁建中接過長劍,回劍入鞘,一麵拱手道:“尊者大澈大悟,不愧是天竺高僧,愚夫婦無限敬佩。”

“阿彌陀佛。”瘦金剛知本大師走上前去,合十道:“尊者參透佛法,才能悟無上道,老衲深以為賀。”

摩迦尊者合十道:“老僧差點墮入魔道,還得感謝丁施主劍下點化之德。”接著又朝道善法師合十一禮道:“老僧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師兄多多原諒。”

道善法師沒想到如此順利,他就讓出了天竺寺,一時連連合十道:“尊者好說,尊者好說。”

摩迦尊者回身道:“兩位師弟,諸大弟子,立時隨老僧回轉天竺。”一麵又朝羅無雙合十道:“你給老僧轉告令尊,老僧慚愧,不及麵辭,罪過罪過!”

羅無雙突然雙膝一屈,跪了下去,說道:“弟子願意隨師尊回天竺去,還望師尊慈悲,準弟子隨行,弟子不回洛陽去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摩迦雙手合十說道:“你不是佛門中人,善男子,善女子,各有因緣莫羨人,女施主年事尚輕,前途無量,隻是與我佛無緣。”

說罷,大袖一層,把羅無雙一個人從地上托了起來,當先舉步往寺外行去。摩達、摩罕眼看大師兄走了,自然隻好跟著行去。

摩達尊者走了幾步,回頭道:“丁施主真有這般厲害嗎?”

他雙手合掌當胸,隨著話聲,右手反手一掌,朝丁建中拍來。

戴珍珠看他突然出手襲向丈夫,她兩柄折扇已經收起,此時再取已嫌不及,左手一揮,從她袖中飛出一道紫光,應手而起!

摩達尊者但覺手指一涼,五根指頭,立被削斷了四根,鮮血灑落一地,口中悶哼一聲,踉蹌行去。

原來戴珍珠袖中飛出來的,正是一柄紫玉匕,不但破了對方一記“大手印”,還削下了他四根手指。

羅無雙被摩迦尊者托起身子,呆得一呆,正待舉步奔出。

丁建中叫道:“羅姑娘慢點走。”

羅無雙臉上毫無表情的道:“你有什麽事?”

丁建中道:“羅姑娘要去哪裏?”

羅無雙道:“我要到一處人跡罕至的深山裏,永遠也不要看到你。”

“這不太絕情了麽?”

戴珍珠悄然走來,笑道:“羅姑娘,你和丁郎是義結金蘭,情同生死的結義兄弟呀!”

羅無雙神色一黯,說道:“此一時,彼一時,相見不如不見,我走啦!”

戴珍珠叫道:“羅姐姐……”

羅無雙回過身來,一把握住了戴珍珠的雙手,淚珠已經奪眶而出,咽聲道:“戴姑娘,妹子,不用說了,家父殺了你們兩家的大人,你們到洛陽來,自然找我家父不可,我是他老人家的女兒,我能和你們在一起嗎?再說……再說……好啦,妹子,不用我說,你也明白,我能不走麽?願你們白頭到老,幸福快樂,我永遠在祝福你們。”

雙手一鬆,一個轉身,翩若驚鴻,疾掠而去。

丁建中目送她遠去,心頭有著說不出的滋味。

戴珍珠走近他身邊,悄聲道:“隨她去吧,她說的也是實情,咱們不能不去找老賊算帳,她是老賊的女兒,豈不教她難以為人?”

這時所有摩迦尊者座下的黃衣弟子,均已跟著天竺三尊者而去。

先前和羅無雙一起站在右首的兩個俗家裝束中年人眼看情形不對,正待跟著走出。

駝龍沉聲喝道;“兩位請留步。”

兩人腳下不由一停,右首一個道:“薑大俠有什麽事?”

樊友泉含笑道:“兩位要到哪裏去?”

右首那人道:“三位尊者走了,在下兩人自然也要走了。”

樊友泉道:“三位尊者是回天竺去的,兩位呢,回到哪裏去?”

左首那人道:“咱們回家總可以吧?”

樊友泉笑道:“兩位大概是給羅八爺報信去吧?”

右首那人道:“朋友大概倚仗人多勢眾,想把咱們兩人留下吧?”

樊友泉笑道:“朋友說對了,兩位非留下來不可,你們就是出了這裏,也出不了天竺寺大門,出得了天竺寺大門,也進不了羅八的大門,現在兩位總該明白了吧?”

右首那人已經有些氣餒,問道:“你們要待怎樣?”

樊友泉笑道:“咱們要對付的隻有羅八一人,和解散一統門,你們沒看到連羅八的女兒也放過了麽?你們隻要束手就縛,隨咱們前去,破了一統門,就可以釋放你們了。”

右首那人道:“你們可以放過羅無雙,怎麽不放過咱們兩個呢?”

樊友泉道:“羅無雙不會去通風報訊,你們會。”

駝龍已是不耐,揮手點了兩人穴道。

這兩人既是一統門護法堂的人,武功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但他們知道大勢已去,逞強反抗,隻怕連命都會丟了,因此隻好接受了“束手就擒”,任由駝龍點了穴道。

道善法師真是做夢也想不到這一來,就順利收回天竺寺,登上了方丈寶座,對樊友泉自然感激涕零,一麵雙手合十,向瘦金剛知本大師,相國寺方丈通濟大師,以及丁建中夫婦,駝龍,太一道長等連連躬身致謝,一直送出天竺禪寺。

這時奉命率領少林寺二十八名弟子,扼守天竺寺外的戒律院住持慈相大師,也趕了過來,和眾人會合。

相國寺方丈通濟大師因開封有事,先行率領八名護法告退。

這時,道旁早已準備了十輛馬車,大家各自上車,由四名少林弟子押著兩個俗家裝束的一統門護法堂弟子乘上最後一輛,分批上路,趕赴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