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中突圍

十、搬運宿舍(1)

“你管老子在哪裏刷尿桶!”

“這是公用水龍頭,大家都把尿桶拿到這裏來刷,像啥子話?”

“把你臭倒了?怪事,就把你一個人臭倒了?是不是你頸子短了,聞到自己肚皮裏的屎臭喲!哼,又不是我一個人在這裏刷尿桶,有你球相幹!”

“龜兒子爛婆娘!嘴比尿桶還臭!”

突如其來的吵架聲,把葉明驚醒了。他不明白,這些人怎麽又吵架了?大清早的就吵架,好像天天都有吵不完的架,而且吵起架來一個比一個凶,一個比一個更惡毒。

“你罵哪個?你罵哪個是爛婆娘?

“老子就罵你!你把老子啃了!”

“老子等它爛,你那個婆娘好,就是送人都沒得人要!不信,把你婆娘喊出來,擺到街上看有沒得人要……”

“老子撕你龜兒子的嘴巴!”

“來,有種的就來!不來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說天天有人吵架,一點也不誇張。而且,不少個早晨,葉明就是在這樣的吵鬧聲中醒來的。葉明三弟兄睡的床就在窗前,窗外不遠處就是一個公共水龍頭,那裏是最容易發生事端的地方。特別是一早一晚,幾十戶人圍著一個水龍頭,說三道四,理論是非,或因接水排隊、因髒水濺到別人身上、因踩了別人腳等一些雞毛蒜皮的事,使得糾紛不斷。有時天尚未亮,吵架聲就來了,好像雞打鳴一樣準時而且響亮。

揉了揉眼睛,葉明剛要翻身起床,突然“啪”地一聲響,大叔家窗戶上糊的報紙破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爛磚頭應聲飛進屋裏,著實把人嚇了一大跳。葉明趕緊跳下床,朝屋外跑去。雖然害怕,但他還是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隻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婦女,和一個年齡稍大但相對瘦小的男子扭打在一起。男人雙手抓著女人的雙肩,好像盡量地要把女人推開,女人則用雙腳不停地一陣亂踢,又不停地掙紮和彎腰,想撿地上的磚頭。

水龍頭旁邊的一堆人,見有人打起架來,都散開一邊遠遠地看熱鬧。

漸漸地,圍觀的人多了起來。葉明剛看清眼前的情景,身後鑽出來一個婦女,指手劃腳地大聲吼道,“麻子,快去勸一勸,把他們拉開!”

被喚作麻子的男人,身材矮小但身體非常結實。“我才懶得勸,管他馬打死牛還是牛打死馬!”

“男的和女的打起硬是好看哇?喊你勸一下都不勸?”

“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要哪個勸?我害怕血濺到我身上。”

僵持中,不等有人勸架,兩個半大的孩子又扭打起來。其中一個稍大的孩子,對一個稍小的孩子一陣拳打腳踢,打得哇哇直叫。聽見孩子的叫聲,和女人打鬥的男人立即鬆開了手,閃電般地抱起被打的孩子拔腿就跑,轉眼就沒了人影。一場小人物的角逐,就這樣意想不到地收場了。

不過,這一幕讓葉明感到心驚肉跳。他機警地倚在門框旁,身材越發地顯得瘦小,完全是一幅驚弓之鳥的樣子,既好奇又做好了隨時準備躲避的架勢。

很快,一切又恢複了往常的秩序。擔水的、洗菜的、刷牙洗臉的、刷尿桶的,人們圍著水龍頭忙得不可開交。吹口哨的、哼著歌兒的、說笑的、為雞毛蒜皮的事兒吵吵鬧鬧的、教訓孩子的打罵聲等等,交織在一起,組成了一曲地道的市井小調。

這就是大叔家所在的搬運宿舍。這就是葉明開始新生活的地方,也是他母親看好的歸宿。

張口“老子”,閉口“龜兒子”,在這裏好像並非是罵人的話,而是男女老少的口頭禪。給葉明的第一印象是,不論大人還是孩子,罵人、吵架、打架,在這裏好比家常便飯,時刻都可能發生。

母親離開以前,葉明在這大叔家呆了將近一個月,但那時有母親在,葉明和弟弟總是緊跟在母親身邊,而且不曾想過要生活在大叔家,因此絲毫沒有在意自己身處的環境,也沒有留意身邊發生的任何事。現在,他對環境的**似乎突然間放大了好多倍,身邊人的臉色、眼神,或是一聲吼叫,一點兒風吹草動,葉明都十分在意,令他或格外警覺,或莫名地擔憂和害怕。

既然母親已經離開,自己又不得不在這裏生活,他就不得不睜大眼睛,看清自己身處的環境。

這是由四幢樓房合圍而成的大院,中間的院壩相當於三個籃球場那麽大。紅色的三層樓房,顯得威嚴而莊重;寬大的院壩,使整個大院顯得格外宏偉。這就是搬運宿舍。住在這裏的孩子們,口口聲聲、不無自豪地把這個大院稱之為“我們院子”;整個院子裏麵的住戶,超過了兩百家。葉明無法看清這個院子,更弄不清楚眼前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院子是那麽大,人是那麽多,總是那麽地吵鬧,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都那麽地蠻橫……

葉明倚著門框,緊閉著雙唇,緊鎖著雙眉,迷惘地望著喧囂的大院,稚嫩的臉上露出一種與他幼小的年齡極不相稱的憂慮和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