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中突圍

六十五、操哥(1)

就跟社會上的爛操哥一樣。這是內江人罵人的話。有一段時間,大媽家的三姐,就經常這樣罵葉明。

操哥,就是不務正業者,不幹正經事的人:經常夥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Lang跡街頭,衣著標新立異,發式講究,打架鬥毆,偷摸扒竊,爭風吃醋,掌紅吃黑;以邪惡楊名,並自豪。按現在的話說,操哥就是混黑社會的人。那時叫做操社會;男的叫操哥,女的叫操妹。

內江雖然是個美麗的地方,但受地理和曆史條件所限,內江的街道都很窄,人口十分稠密,除傳統的製糖業和幾個上海內遷廠以外,內江基本上沒有什麽工業,內江人因此生存得格外艱難,也因此特別地浮躁和愛好虛榮。不知道是否是由於這些原故,享有甜城這一美譽的內江,竟然是一個充滿了暴力的城市。許多年以後,連外國人都知道:北方的加木斯,南方的內江,是中國最有名的暴力城市。

內江的倒彎、河壩街、搬運宿舍和火車東站一帶,以及後來的高壩、三元井等城鄉結合部位,都是出操哥的地方。相對而言,凡是人口流動頻繁的地方和城鄉結合部位,都是社會最陰暗的地方,甚至都隱藏著罪惡;貧窮和愚昧在這些地方滋生、發酵,繁衍出種種社會毒瘤,腐蝕著人們的靈魂。這裏的人們不懂得社會公德,不在乎法律法規和社會原則;他們完全生活在他們所處的自然狀態中。偷摸扒竊,打架鬥毆,在這些地方是尋常事。暴力即是一種犯罪,也是一個城市的罪惡的集中體現。

在搬運宿舍裏,就有著非常明顯的暴力傾向。如果孩子們打架,有些大人根本不管,甚至懶得勸架,按他們的說法,“打得贏的就多打兩下,打不贏的就少打兩下。”挨打也活該,“打不贏哪個喊你去打的?”這樣的話聽起來實在像是鼓勵孩子們打架。孩子本來就多,又野蠻又調皮,大人們為生計而疲於奔命,根本沒有精力來管教孩子。大多數成人都是文盲,也不懂得怎麽樣管教子女。孩子們即使打破了頭,用黃泥巴加上點鹽巴往傷口一抹,隻要止住了血便不再管它,也不告訴家長。在這個院子裏,從大人到小孩子,都有在社會上混的。甚至還有老子兒子同在社會上混的。就在葉明離開內江前後的一段時間,僅與他歲數相當的同伴,相繼判了刑的就有十來個。

有一個嚴酷的現實是,每一個孩子在這個院子裏都應該屬於某個勢力範疇,都應該有一幫自己的哥們或處於某個大哥的保護之下,否則就會被欺負;自己的東西會被人搶,或者本人會被人當作他人取樂的對象,更可惡的是強迫你做你不願意幹的事,例如去偷東西、純粹出於惡作劇而捉弄人或者破壞別人的什麽東西等;要不然,你就別出門,別交朋友,對任何事情都逆來順受。葉輝便是這樣的人。他不和院子裏的任何人來往。他喜歡看書和書法,回到家裏他就不出門。但葉明和他恰恰相反。他對這種環境和現象懷著一種複雜的心理。

大媽的三女兒,葉明叫她三姐。她有個綽號叫做“尖尖嘴”,意指她的嘴如刀子一般厲害,吵起架來聲音又高又尖,嘴又翻得快,無人能敵。這也是一種力量。她在家裏也有點豪強霸道,對葉明他們喜歡指手劃腳,罵罵咧咧。葉明即怕她,又討厭她。有一段時間,她總看不慣葉明,張口閉口就罵:“就跟社會上的爛操哥一樣,看到都夠了。”這時的葉明已經有了逆反心理,已厭倦了做家務事,厭倦了討人喜歡,這一切已經不能使他快活和滿足了。而家裏的人,自然不如過去喜歡他了。因為他做家務做得越多,別人就會做得更少,反之別人就該多幹家務了。三姐對葉明的不滿便由此而來。葉明知道,過去自己有多麽討人喜歡,有一天自己就可能多麽令人討厭。但“社會上的爛操哥”這樣的辱罵,卻使葉明心裏感到非常地難過。這點是其它人想象不到的。拳頭隻能傷及一個人的皮肉,而辱罵卻能傷及一個人的心。

三姐那張嘴對葉明一直是一種刺激:他寧願被人打,也不願被人罵;寧願和別人打架,也不願吵架。

其實,葉明對社會上的操哥即畏懼,又心存著一種莫明的向往。而這種辱罵好像對他起到了一種潛移默化的教唆作用,時間久了,他也不在乎別人這樣罵,並且在心裏想:爛操哥就爛操哥,有什麽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