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中突圍

一百零六、下鄉(3)

農村是一片廣闊天地,在那裏可以大有作為。這是當年的教導,數百萬知識青年,遵循這一教導來到了農村。

早些年的知青,極其虔誠,在“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過程中,不少人把自己深深地紮根在了農村,變成了新一代農民。有的在農村安了家,接了老婆或者嫁了人,做了父親或者母親;歲月和生活的艱辛在他們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們的手上長起了老繭,肌膚變得又黑又粗糙,有的甚至衣衫破爛,蓬頭垢麵;他們的目光不再閃亮,背脊不再挺直;隨著青春的逝去,他們的衣著和生活習慣甚至連說話的口音,已經完全鄉土化,再也找出城裏人的痕跡來。熱血和汗水,雨露般地拋撒在了廣闊天地,然而,江山依舊,新農村似乎並沒有因此而出現,被改變的隻是他們自己。到頭來,他們失去的不僅是城裏人的外表和身分,還有他們的熱情和青春。他們的生命以及生活的**,就像火焰一般,慢慢地熄滅了,直到有一天化作了看不見的灰燼。而當年的理想和雄心,成了他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也成了他們最後的慰藉。

後來的知青,就不是這樣了。

他們是來鍍金的,是來表現自己的,有些人甚至是來混日子的。他們不習慣也不甘心在農村生活,更說不上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和建設新農村了,但他們又沒有別的出路。他們隻是迫不得已,才來到了農村。他們幹農活隻是做做樣子,對所有的人都畢恭畢敬,滿臉堆笑心裏卻不停地罵娘。無一例外地,他們都痛苦地生活在一張張虛假的麵具下,這就是再教育的一個方麵。不同的隻是,極少數有背景的人才能真正鍍成金身,有著光明的未來。靠著個人奮鬥或者借助政治東風改變命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當然,也有一部分人過的是聽天由命,逆來順受的日子;他們似乎沒有思想,沒有希望,隻是麻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任人宰割。另一部分人想的則是過一天算一天,走到哪座山頭唱哪支歌。他們吃不下那份苦,也不想吃那份苦;他們連虛偽地表現一下自己的願望都沒有;他們沒有未來,也不想什麽未來;他們是迷途的現實主義者,隻關心眼前利益,隻關心自己的肚子吃飽沒有;於是他們之中的一部分人在鄉下偷雞摸狗,打架過孽,無惡不作。對這一部分人來說,廣闊天地成了藏汙納垢之地,成了精神和的煉獄,並非大有作為。葉明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到廣闊天地去的。當時他想得非常簡單,好好表現三年,如果調不出來,就“跳亂彈”,過一天算一天了。

他相信,像他們這批人,持這種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他們沒有背景,沒有社會關係,甚至沒有文化知識;他們沒有能力也沒有本事,更糟糕的是他們甚至沒有力氣,沒有一幅好身板。他們生在50年代後期,先天不足,營養不良;長身體的時候正逢生活緊張,到了該學知識的時候又趕上了**,他們是沒有文化的知識青年,應該工作的時候又趕上了“上山下鄉”,到了靠力氣吃飯的時候又沒有力氣;他們大多數人都身材矮小,麵黃肌瘦;他們成了一個時代的縮影,也成了那個時代真正的犧牲品。他們明明知道,他們返城的希望微乎其微,但他們又不得不下鄉,因為隻有這樣,他們才能勉強地甚至不顧一切地自己養活自己,從而“不在城裏吃閑飯,”減輕父母的負擔。對他們來說,一切都隻為了生存下去。

即使是非常重大的決定,他們也會以極簡單的理由作決斷。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對他們來說,找個理由,不過是給自己一份勇氣下定決心而已。有了這個理由,起碼當時自己是雄心勃勃的。無奈中,這多少有點兒悲壯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