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中突圍

一百零九、落差(3)

晚上,葉明輾轉難眠。單調而低沉的蛙鳴聲,從遠處的田野裏傳來;偶爾也有幾聲狗叫,撕裂夜的寂靜,但很快又被死一般的寂靜呑沒了。漸漸地,寂靜籠罩了一切;所有的生命似乎都沉睡了,歸於了沉寂。然而,葉明卻不能入睡。他突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迷惘和寂寞。而所有的勇氣和決心,似乎都不敵這種可怕的迷惘和寂寞。

他想家,想粉妹,想自己的生活。

他不願意回到過去。但未來又會怎麽樣?什麽是自己的未來?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能堅持到有“未來”的那一天。

對未來的無知帶來的空虛,是葉明麵臨的最大敵人,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他索性下床,來到戶外。月光如水,微風輕拂,竹聲唦唦。雨後的空氣是那麽清新,夜空是那麽浩瀚深邃,黑涯涯的田野和山川如此沉寂。這一切,千百年來就如此吧,今後還將如此,並不因葉明的到來或離去而產生任何變化,更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心緒而變化。對絕大多數人來說,生命的來去,匆忙而又安靜,並不能為這個世界所知,也很難在這個世界留下痕跡。生命的意義究竟何在?僅僅是存在,是延續?境遇的變化,會使一個人的思想和情緒發生巨大變化,從城裏到鄉下,僅僅事隔一天,葉明已經變得心事重重,並且情緒異常地低落和煩躁不安。

葉明拿出笛子,吹起了《牧民新歌》。

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首笛子獨奏曲,它那抒情、悠揚而又不失明快的旋律,任何時候都會使他的心靈隨之起伏、隨它而去,最後隨著旋律的終止而趨於平靜。清脆、嘹亮的笛聲,利劍一般地劃破了寂靜的夜空。葉明相信,它可以傳得很遠很遠,而且經久不息;他相信它不僅可以傳到自己思念的人心裏,甚至可以傳到未來:如果宇宙是無邊無際的話,他相信那聲音永遠也不會消失,它會永遠地存在於無邊無際的宇宙;甚至可能在若幹年後,人類依然能聽見那聲音。和宇宙的無邊和恒久比較,生命乃至人世間的一切,都是那麽渺小、那麽倉促、那麽虛無。世間萬物,都是上帝安排好了的。人,還有必要為自己的命運悲哀嗎?

一個人若要活下去,最終會說服自己屈服於現實的。生活就是一種對生命感受和體驗的過程,幸與不幸,完全看你用什麽樣的眼光去看待生活;生活中悲傷與幸福的全部奧秘,隻是一個心態問題。不是也有那麽多的人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人所共有的蒼穹之下嗎?他們同樣是人,與我們一樣有血有肉,與我們一樣有著相同的和要求,他們都能活下去,我葉明又為什麽不能像他們那樣活著呢?他忽然聯想到了去新疆時見過的那些要飯的孩子,想起了他們那木然的神態,好歹,他們活著。活著,不就是生命的意義嗎?

這就是葉明獨自一人在鄉下度過的第一個夜晚。不想,這一夜他睡得很沉很香,跟死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