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中突圍

一百二十五、噩夢(3)

一切都遲了,即使忍痛割愛,把手表給武裝部長,也無濟於事了。最最重要的是,他的願望不僅落空了,他所有的心血和努力都付諸東流了,也包括生存的信心。除了對待武裝部長特別好以外,他在生產隊表現也非常好。似乎他隻能這樣努力了,也隻能這樣付出了,已經盡到自己的責任了,自己也隻能走到這一步了……他已經把人生的轉折和盡頭,定在了這個位置。對一直受寵的王小軍來說,這是一個無法承受的打擊,因此他絕望了。

一個絕望的人,看什麽東西和什麽事都令人絕望,而且難以承受。他不能入睡,不想吃東西,甚至連女人他也不需要了。他感到長夜無盡,感到度日如年,所有的一切都使他感到灰心喪氣,痛苦不堪……

他恨那位武裝部長。仇恨使他的心更加地黑暗,甚至這種仇恨本身就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而真正令人痛苦的是,他不能把武裝部長怎麽樣。他還有一個妹妹在鄉下當知青,和他在同一個公社,他不能為了自己的仇恨而斷送了妹妹的前程,因此他不能直接在武裝部長身上發泄他的仇恨。但是,如果他死了,人們就會譴責那位不可一世的武裝部長,他也會感到內疚的,而自己的一切苦難,也不複存在了。死是他最好的選擇,是他最後的解脫,也是他對黑暗世界的報複。在了解和分析這一切時,葉明相信,人的確有生不如死的時候。人有生的權利,也有選擇死亡的權利。我們不提倡自殺,但同樣不能出於善意而譴責那些自殺的人;無論生與死,我們都應該尊重別人的選擇。

水蓉答應和王小軍一起死。“我是想告訴他,我愛他,願意和他一起死。當時我真這麽想。”過了許久,水蓉又道:“其實我真的不想死。我隻是想告訴他,有人愛他,關心他,甚至願意和他一起死。我隻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喚醒他生的。我竭力說服他,隻要人活著,總會有機會的。死了,什麽都沒有了,一切也就完了。而如果他一死,就會還有一個人跟著他去死。”

然而,已經沒有什麽力量能夠挽留他的生命了。有些人走到人生的盡頭,就再也回不了頭。就在昨天晚上,王小軍喝了好多酒。午夜過後,他瘋了似的,粗暴地把水蓉趕出了家門。

“他的樣子非常可怕,對我非常凶,好像什麽人也不認識了,什麽人都成了他的仇人。我也感覺到他有些不對頭。可是我又想,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再說他總要過這一關的,過了這一關也就沒事了。一個人怎麽會說死就死呢?他不可能真的想死的。一個人死都不怕,還怕活下去嗎?不怕死的人更不該自殺。我以為這一陣的難過過去了以後,他會沒事的。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過不了這一關。”

水蓉就想不通,有的人就是願意死,也不願意活下去。這種人往往都性情剛烈,但心胸狹窄。死對他們來說,是另一種生,是偷生。

一夜的忐忑不安後,水蓉第一個發現了王小軍的屍體。

王小軍就這樣離開了人世間。他隻活了二十個年頭,不能不使人感慨一個人的生命僅是如此地脆弱和倉促,也為此深感惋惜。水蓉永遠也不會明白,為什麽他非要當兵呢?她不停地自言自語道:即使今年沒有走成,還有明年呢?為什麽他非要自己尋死呢?

王小軍在家是獨子,母親在得到兒子的死訊時,氣得昏迷過去。

王小軍的雙眼微微地開啟著,令人聯想到“死不瞑目”四個字;他臉色青灰,嘴唇發黑,嘴角尚有白色分泌物的痕跡。這就是葉明見到王小軍的最後一麵。他最後留給人世的東西,是一張令人感到恐怖的臉。

當時葉明下意識地想,即使自殺,也不應該選擇服毒。這樣死去太難看了,也太窩囊了。不求死得其所,也應該死得壯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