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中突圍

一百三十一、戰天鬥地(1)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是大興水利建設的年代,在葉明下鄉的頭一年,陽安縣開始修建一座蓄水兩億多立方米的大型水庫。修這樣一個水庫,需要的民工超過十萬。每個產生隊,都有民工任務。隊長問葉明願意去不,“工分滿的,每天還有四角錢的補助喲?”隊長希望葉明去,因為葉明是男性公民,在理論上是一個全勞動力,卻沒有多少勞力,如果他去的話,即完成了民工任務,又不會影響產生隊的農活。正是這個原因,水庫工地上的知青特別多。知青多的地方一來好耍,其次看在四角錢補助和吃食堂的份上,葉明當然願意去了。可能所有的知青也是基於這種考慮,聚集到了水庫工地上。

水庫主壩所處的位置,離葉明所在的產生隊很遠,乘了兩個多小時的拖拉機才到達。

燦爛的陽光下,“水利是農業的命脈”的大幅橫標,格外搶眼,遠遠可見。山溝裏,綠色的地毯被剝開了,上麵是螞蟻般的人群,人群螞蟻般地忙碌著。人們要把庫區裏可取的泥土和石頭,取出後運到主壩所在的位置,然後用這些土石築造一座幾十米高的攔水大壩。數萬民工聚集在主壩上,有的挖土,有的挑土,有的打夯,號子聲聲,此起彼伏。陣陣響起的推土機那撕裂肺腑吼叫,一聲高過一聲,響徹雲霄。整個山溝都沸騰了,場麵異常壯觀,令人振奮。這種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麵,是人定勝天的最好圖解。

民工以大隊為單位,每個大隊少則二三十人,多則四五十人,吃住都在一起。工棚用竹子和茅草搭建而成,幾十條漢子睡在地鋪上,裏麵汗氣熏天,尿騷味刺鼻。吃的是饅頭和豆豉外加蒸過饅頭的“鎮腳水”。天上有蚊子,地上跳蚤,生活條件極為惡劣。可是,民工們照樣說著髒話,照樣罵娘,照樣拿別人的媳婦說笑,照樣打撲克,照樣鼾聲雷動。這是他們唯一的娛樂方式,是他們生活的全部情調。見此情景,不免使葉明有些心酸和畏懼了。他意識到,這四毛錢的補助,不是那麽好掙的。他想起了這樣一句俗話:條條蛇都咬人。

這裏沒有輕鬆活,一切都用方量說話,憑力氣和汗水論高下。沒有力氣、沒有耐力、沒有韌性,就沒有辦法在這裏生存。在這種情形下,一個人最好是沒有思想,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甚至沒有肢體上的感覺,麻木和愚鈍得和機器或者牲畜一樣,你才能堅持下去,才能沒有痛苦地幹下去。這是一種的鬥爭,與天鬥與地鬥、與自己鬥的殘酷鬥爭。

知青雖然多,但是幹完一天的活後,累得散了架似的,哪裏還有心思相聚。到了這裏,不幹活可不行,因為沒地方可去,沒辦法消磨時光,不幹也得幹。另外,所謂補助其實隻是一個畫餅,因為在這裏吃的是集體食堂,飯菜票都要錢買,補助也就用來買餐票了,換句話說,不幹活就得從自己腰包裏掏錢買餐票,不然就得餓肚子。下鄉的第一年好辦,因為國家負擔知青第一年的生活,有供應糧和每月8元錢的基本生活費。但現在不行了,得勞動,靠掙工分吃飯。再說,從一個工棚到另一個工棚,隔著一座山甚至幾座山。水庫的周長超過了三百裏;有的工棚在副壩上,從主壩到副壩,最遠的相距二三十公裏,令人想到都覺得可怕。身體的勞累可以麻痹一個人的心靈,甚至消磨掉一個的精神需要,變得麻木不仁。總之,到了這裏,就得幹活。

晚上,葉明偶爾才會獨自一人在山坡上吹吹笛子。這時,他能聽到、感覺到清脆響亮的笛聲傳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