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中突圍

一百五十二、重見天日(1)

顛簸中,葉明的頭重重地撞在了車窗上,當他睜開迷離的睡眼時,汽車終於停了下來。售票員在一陣嘈雜聲中叫喊道:“到了到了,賈家到了。”

從陽安縣城到賈家鎮,僅22公裏,但這輛破舊不堪、一路上全身顫抖並不停地呻吟的公交車,走走停停地整整行駛了一個小時。速度是時代的寫照,是曆史前進的步履。不過,總算安全到達了目的地。

這應該是一個有點曆史的小鎮,一條望不到頭的小街,彎彎曲曲、又窄又長,兩邊的建築物蓬頭垢麵、破舊不堪,仿佛早已不敵歲月的侵蝕,隨時都會趴下似的。偶爾可見高高上翹的屋簷,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和這裏曾經有過的輝煌。

幾條狗在街道上遊蕩,其中一條跟在葉明身後,這裏嗅嗅、那裏嗅嗅,走了好一段才離開。幾個小孩子在街上追逐,咯咯地發出歡快的笑聲。街道兩邊,老人手持長煙杆,或手捧著茶杯,端坐在自家門口;有的姑娘,懶洋洋地倚著門框,梳理著自己的頭發。一路走來,呈現在眼前的,全然是一幅恬淡、悠閑的市井畫。偶爾地,也有人從黑暗的門洞裏探出頭來,向葉明投來好奇的目光。

這就是70年代末的南方小鎮。1978年,20出頭的葉明來到了陽安縣賈家鎮。他不禁在心裏想:這就是我即將開始新的生活的地方嗎?這個陌生、安靜、破舊的小鎮,和他見過的所有場鎮,似乎沒有太大區別,但此時見到的一切,都叫人心裏頓生感慨,因為這將是自己安生的地方;而最為突出的感受是:自己一點都不喜歡眼前這樣的小鎮。

沒有哪個知青,不希望回到自己出發的那個城市。但是,葉明已經回不到自己出發的地方了。不曾想到的是,他在這個小鎮一呆就是二十多個年頭,直到他的青春和熱情,全部耗盡。

葉明身背一個由被子打成的背包,背包上反扣著一個小號的臉盆,前胸掛著一個裝著幾樣日常生活用具的挎包;無論走到哪裏,這就是他的全部行囊,完全是背井離鄉人的打頭。背包並不大,但負在葉明身上,背包卻顯得越發的大,葉明也顯得更加瘦小。

21個年頭了,葉明的身高停止在了1.6米這個高度。那雙機警的眼睛,盛滿了憂鬱;緊閉的嘴唇上,長出了整齊的胡須,也長出了深沉。這是一個風塵仆仆的青年。連他的形象,似乎也是一個時代的畫像。

南方的二月,天色渾濁,陰暗潮濕,依然地寒氣襲人。無論你穿多麽厚實,那種潮濕的陰冷,具有一種難以理解的穿透力;南方的寒冷,可以深入一切,似乎並非是衣裳能抵禦的。葉明把手伸進上衣口袋裏,那張招工通知單以及戶籍和糧食遷移證還在,心裏再一次感到踏實了。他總覺得口袋裏的那些代表了他的全部、注定他的命運的證明,會不翼而飛似的,因而總是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口袋。自己的前途、未來和命運,都裝在這個口袋裏了。

這天不逢場,街上冷冷清清,行人稀少,見到一位看上去麵善的中年人,葉明趕緊上前問,“賈家機械廠在哪裏?”那人往北指了指,說,“對直走,聽見轟隆的機器聲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