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中突圍

二百零九、錯位(3)

越來越多的高樓拔地而起,街道更寬了,也更漂亮了。赫赫有名的搬運宿舍這“我們院子”,卻依然如故,不過院子裏的許多人都不認得了。皺紋和疲憊爬上了同齡人的麵頰,即便是笑起來也是滿臉的蒼桑;過去叫不出名字的孩子如今已經長得牛高馬大,個子比葉明高許多,臉色比葉明他們紅潤,衣服比葉明他們穿得好;眼前的一切,無不令人感到歲月的倉促和無情。

不論歲月如何匆忙,這裏的人的生活方式卻始終沒有本質的改變。男男女女,照樣的出口成“髒”,大聲罵娘;一家老小,照樣總有人在社會上鬼混,整天有人八方“編爛事”,到處“抓拿騙吃”;或者在牌桌上做假,靠打牌維生;或者名正言順地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和過去不同的是,現在的人在社會上混,更多的是追求經濟利益,而不再是虛假的名聲。人們比的不再是誰的拳頭更硬,而是看誰的頭腦更靈,更有計謀,再不然就是看誰騙人的手段更高明。

幾乎每一次回內江,都會有新聞。搬運宿舍就是一個出新聞的地方。

因盜竊罪,周二嫂被判過六年有期徒刑。

勞改隊是個大染缸,可能把一個人染成任何一種顏色。有的人服刑以後,好像是從犯罪專業學校出來的高才生,他們會越變越壞,作惡的本領也越來越大。他們會在勞改隊裏自吹自擂地和罪犯們交流犯罪經驗,從而不斷提高自己的犯罪技能;在他們看來,牢已經坐過了,還能怎麽樣?大不了再去坐牢,再大不了就是槍斃。這才是真正的惡人。另有一些人從勞改隊出來以後,變得跟傻子似的呆頭呆腦,完全失去了正常人的狀態,往日的勇氣和智慧更不知哪裏去了。從此以後,人們再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性格軟弱的人,他們經受不起勞改隊那種惡劣環境的洗禮,經受不起失去了自由所帶來的痛苦,經受不起來自犯人的精神和的折磨,於是他們的神經徹底崩潰了,心智變得遲鈍了,甚至感覺器官也出毛病了。他們已經成了後天的弱智,雖然他們最後還是重新獲得了自由,但是他們再也不能回到過去,重新融入社會了。他們隻能在這個世界上靜悄悄地自生自滅。當然,也有真正能夠悔過自新的Lang子,但這要看他們出來以後的生存條件是否允許了,更多的人並沒有那麽幸運。

不幸的周二嫂並不是真正的惡人,也不是回頭的Lang子。葉明再次見到他時,他已經從勞改隊出來兩年了。他說話結結巴巴,行動笨拙,反應遲緩,和過去那個能幹的他判若兩人。

“哎呀,明明!好久都沒有看到過你了。來,抽煙,抽煙。”

周二嫂兩手在身上**一陣,但什麽也沒摸出來。葉明早已把香煙掏出來,並遞到了周二嫂跟前。這時,隻見周二嫂兩眼放出了興奮的光芒。見此情形,葉明把剩下的半包煙,都給了周二嫂。

周二嫂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吃飯沒有?”

其實,還不到吃飯時間:“沒有。你吃沒有?”

“我……也沒有。”

“走走走,我請客。”

葉明把周二嫂帶進了一個小飯館,點了一份回鍋肉和一份紅燒肉。葉明還沒有動筷子,周二嫂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來。見狀,葉明又點了一份紅燒肘子,周二嫂昂起頭,笑了笑,這才放慢了速度。

填飽了肚子,周二嫂的話也多了。

兩年來,他曾經在一個小企業找到一份當廚師的活。可是沒有幹多久,老板嫌他太能吃了,便把他給開銷了。後來找過一個替人看大門的工作,沒有多久人家又丟了東西,不知道是他運氣不好還是眼睛太小的原故,當看家狗也不中用,於是又被開銷了。之後他不停地找工作,結果是不停地碰壁。他形容憔悴,目光呆滯,曾經那麽健壯的身體已經朽木般地枯萎,背脊已經彎曲,遠遠看去仿佛已經是個老人了。一個人的衰老首先是從精神和心理開始的,軀體隻是表現衰老程度的尺子而已。

過了幾年,有人看見他經常在一家飯館裏向客人討東西吃。

周二嫂是搬運宿舍的孩子們的一個偶像,也是一個縮影。沒有想到,當年那麽風光的周二嫂,有一天會淪為乞丐,讓認識的人見了麵唯恐躲避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