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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最愛河西行不足

河,從北而來,向南而去,於是有了東西兩岸,我家就在河西。

兩岸原都有河堤,土築的,很高。堤兩岸的人誰也瞧不見對岸的房舍,曾流傳過這樣一首詩:

大盤石上有芳芬,少女捶衣柳失魂。

忽抬頭處東邊堤,隻見炊煙不見人。

但後來河東的堤沒了好長好長一截,於是河東的人往堤上一站,就能把河西看得很清楚,不在是:“隻見炊煙不見人”了。

我常站在堤上往河東看,河東是個繁華的地方。

在原來應該是河堤的地方,立著一排漂亮的小洋房,白壁紅頂小院牆,總讓我想起童話裏小王子的城堡。在這些樓的夾縫裏,我看到的是河西從不曾有,也永不會有的熱鬧:人如潮湧,車水馬龍。

河其實不大,隻不過是細水長流,很柔很弱,我長這麽大,還從未見它發過怒。河麵很窄,會鳧水的人一個猛子就過去了。河上終日漂著一葉扁舟,屬於河西的。曾有河東人說要在河上架座橋,河西人卻說渡船挺好的。僅咫尺之內,兩岸人卻很少來往。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一河隻隔,差別卻是天上人間。

西邊究竟是怎樣的呢?淡。用這個字最好,就像白瓷碗中的白開水一樣。青一色的瓦舍,籬笆雞圈,土坯豬窩,大事不驚,小事不動,路上相逢永不變更一句話:“吃了嗎?”明明貧窮潦倒,一堤的樹,死活不肯砍一棵。有事無事拿花苗草籽到處栽,到處撒。我以為那是很無聊的。小時候我向往的是河東美味的冰淇淩,奇異的電動車,夜間照明的霓虹燈,節日喜慶的火樹銀花。而每當我嘴角讒涎著明黃油炸雞,耳邊縈繞著東岸傳來的火爆的流行樂曲時,河西隻有一個垂了些胡須的老頭推了把掉漆的自行車,在曲折的土道上叫賣著那土的掉渣的名稱“飴高糖”,我不很理他的。小時的我向往的是繁華,而在河東燈紅酒綠的映襯下,除了那一堤楊柳,河西隻是一片荒涼,一片冷清。我一直渴望渡過那條河去,我討厭冷清。

如我所願,有一天我過了河,走進了繁華,自覺是揚眉吐氣的,我在那裏求學,然後求發展,心裏想著縱情於物,快樂無比的境地。

可是海市蜃樓呀,隻有在空中顯現時才成就了那分完美,現實中畢然會扭曲破碎。

忍耐,在忍耐了一千多個日夜後,我又回來了,帶著一身塵土,滿心疲憊。冷漠割開的傷口,渴望溫情的撫慰。我回來了。河西依舊平靜,再聽到溫和的三個字“吃了麽”,就忍不住委屈的想哭。我原是鄉村的小鳥,飛不上林立的大廈。

春天又來的時侯,一堤嫩草,散綴著些各色花,引來種種蝴碟和著依依楊柳翩翩起舞。我閑步在月下,念著白居易的詩:

最愛湖東行不足,緑楊陰裏白沙堤。

隻不過湖東變成了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