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燼明

吝惜

這句話一出來,蘇蘇的心都涼了半截。

給她一柄劍,她可以把在場所有人都幹翻,可她哪裏會跳什麽舞?

記憶裏的葉夕霧倒是會跳,可是這項技能,沒有在蘇蘇身上點亮過。

琴師已經準備好。

魔姬們走向寢殿中央,蘇蘇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她默默站在人群後麵,企圖借由她們擋住充數的自己。

前麵的魔姬怪異地看她一眼。

說起來,蘇蘇打暈的這具身體,原本該站在前麵,魔姬見她“主動讓位”,心裏一喜,也不管蘇蘇什麽毛病,興高采烈站在了蘇蘇原本的地方。

琴聲響起,眾女抬起袖子,身段妖嬈婀娜,翩翩起舞。

澹台燼曾是人間周國皇子,周國的樂律舞蹈享譽天下,他手下的夷月族也擅歌舞。

對比起來,魔姬的舞蹈除了更加魅惑,並不比當年豔絕天下的凡間歌舞強。

蘇蘇靈光一閃,她不會跳,可此次勝在人多,九個人少一個視覺上差異應該也不大。

隻要她身姿足夠靈巧,就可以在舞姬們換姿勢期間,把自己的身體藏好。

澹台燼冷冷看著魔姬們,飲下杯中酒。

他一直沒喊停,魔瞳幽冷,表情也沒有半點兒看美人獻舞的迷醉。

蘇蘇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穀底。

魔姬表麵在跳舞,實際都在觀察澹台燼的反應,魔君這個表情,滿意還是不滿意?

他神情依舊冷淡,與外麵那些興奮的男魔修們完全不同,眾女跳到一半,心中均都忐忑。

今日獻舞,為的是留下,與魔君共赴良宵。

魔君麵無表情,她們還能留下來嗎?

眾人心中惴惴,完成最後一個收尾的姿勢。

蘇蘇蹲在人群後,鬆了口氣,終於結束了。

“跳完了?”那人語氣裏帶了點嘲諷的笑意。

領頭的女子額上滲出汗珠,不知怎地,覺出幾分無形壓迫感。但野心和貪婪促使著她開口:“妾等,還為魔君準備了別的。”

“別的?”他低聲道。

他這幅麵孔,本就漂亮精致到極點,略微喑啞的嗓音,更是勾人。

比起女修們,他才是顛倒眾生又殘忍強大的魔。

妖魔們本就慕強,為首女修幾乎膝行過去,目光癡迷:“魔君,讓妾等服侍魔君可好?”

所有人都目露期盼。

妖魔本就**.亂,沒有貞操觀念,澹台燼偏頭看她們,低低一笑:“那便留一個。”

他這話一出,本來試探的眾女,心中一下沸騰。遺憾不能全部留下來,立刻暗暗較勁,方才還和睦的氛圍,頓時緊張起來。

蘇蘇在心中罵了句色胚。

被他視線掃過的女子,眼神帶著無聲引誘,蘇蘇知道演戲這種事,得演全套。她現在是神之軀,澹台燼不可能一眼分辨出她的幻化術。

若她不合群,才會被注意到不同。

蘇蘇想明白,調整自己的表情,眼波流轉,她本就是仙界第一美人,平時一顰一笑就很美,她自己並不能意識到,生澀天真的媚意最是勾人。

她明眸帶上清淺的笑,眼尾和眉梢的晶石湛藍,看向斜斜靠坐的玄衣少年。

四目相對那一瞬,他頓了頓,手指死死捏住寒石座椅。

片刻後,澹台燼冷冷移開目光,抬手一指。

被他點到的女修又驚又喜,才要去謝恩,他手指放心一轉,指向蘇蘇:“你。”

蘇蘇雖然想過用這個身份拿他手上扳指,可是他選自己,她不免懷疑,澹台燼是不是已經認出了自己?

她才生出這樣的疑竇,王座上的人淡淡道:“明日她,依次過來。”

他又隨手點了幾個人。

這回蘇蘇不懷疑了,她咬牙,心裏憋住一股氣。

成魔的人果真**邪!

女子們雖不甘心無法立刻留下,但想到還有機會,心滿意足離開。

“愣著做什麽,要本尊伺候你?滾過來。”澹台燼嗤笑一聲,命令道。

蘇蘇隻好走過去。

“倒酒。”他說。

蘇蘇按捺住生氣,九轉玄回陣!九轉玄回陣最為重要!

她在他身邊側坐,為他斟了一杯酒。澹台燼接過玉杯,蘇蘇注意到,一枚玄色的扳指,果然戴在他拇指上。

澹台燼修為深不可測,還有三件魔器,蘇蘇不知道九轉玄回陣所在之地,也沒拿到扳指,不敢輕舉妄動。

他轉入魔道,但向魔的心有幾分,誰也不知曉。

“繼續。”

她一杯杯倒,澹台燼一杯杯喝。

兩人都沒有多話。

魔域的夜越發深冷,即便是神軀,蘇蘇也覺得皮膚冰冷。魔域是被六界遺棄的地方,這裏艱苦,時而寒冷,時而酷熱。

她沒有特意抵禦寒氣,這個身份不容她修為高深。

澹台燼喝光了所有醉神釀,突然握住她手腕,蘇蘇反應過來,已經坐在他懷裏,他隔著麵紗,掐住她下巴,冷冷看著她。

“什麽修為?”

蘇蘇改變了音色,說:“凝元。”

王座是寒石鑄就,更是冷得不像話,蘇蘇牙齒咯咯發顫,他目露輕蔑,捏住她下巴的手微微使力。

蘇蘇低低悶哼一聲。

他身上同樣冷。

成了魔,便與這片被遺棄的土地一樣,被剝奪了溫度。

他一言不發,抱起她,朝那張寬大的塌走去。

跳動的魔焰綽綽倒映出影子,蘇蘇突然有幾分心慌。

這種事並不是沒有做過,那時候她和澹台燼都尚且是個凡人。彼時他恨她,很多次都不溫柔,隻有情難自禁時,她會在那個沒有情絲的凡人少年眼中,看見蓋不住的憐惜和歡愉之色。

結春蠶早已消失在曆史長河中,她下意識便要後退,看見他手上扳指,蘇蘇忍住了。

此刻退卻,功虧一簣。

可是不走,難不成真要和澹台燼在魔域中**?

玄衣魔君捕捉住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退卻之色,譏諷開口:“若你不願,滾出去,換個人進來。”

這句話惹惱了蘇蘇,什麽亂七八糟的旖旎和無措都褪去,她看著澹台燼額上火焰般的魔印,隻想毀了九轉玄回陣以後,在這張可恨的臉上狠狠踩幾腳。

她咬牙笑道:“魔君誤會了,能為魔君侍寢,是妾之幸。”

等著吧,傻狗。

大道濟濟,何懼在意一具肉-體?鳳凰的焚身之痛她都經曆過了,以後要用重羽把他頭都打爆。

澹台燼玄色衣衫落下,他並沒有揭她麵紗,似乎也不在意她麵紗下的臉,到底長什麽模樣。

是美是醜,都無所謂。

他隻看著眼前少女這雙燦爛憤怒得似乎要燃燒的黑色眼睛。

半晌,他冷冷說:“眼睛給本尊閉上。”

蘇蘇的僥幸心理破碎,她心想,快趕緊完事。

冰冷的手,落在她眼睛和長睫上。眼前一片黑暗,以至於那一刹那,她生出了一種錯覺,身上的人是深深愛著她的。

她心中有點兒茫然,幾乎忍不住睜眼去看澹台燼表情。

下一刻,她眼睛被一條玄色的布蒙住。

蘇蘇聽見他譏諷羞辱的聲音:“不是你們說,給本尊點兒別的,呆若木魚,你就這點本事?”

什麽狗屁深情!

她忍無可忍,魔修又不是凡人女子,她手中幻化出與此刻身份相符的冰菱,刺在他肩上。

澹台燼現在是魔神之軀,那冰菱一觸到他,便化作虛無。

蘇蘇似乎聽到他低笑了一聲。

是錯覺嗎?

她再聽,便沒有其他聲音了。

一夜酣暢,不知什麽時候,魔域不再冷。

魔域的“夜”過去,蘇蘇不敢露出自己作為神女的修為,隻得壓抑了修為,沉沉睡去。

少女赤-裸的足漂亮小巧,她麵紗依舊沒有摘下,白皙的手無意識搭在澹台燼胸口處。

胸膛之下,便是跳動的心髒,也是每個人的死穴。

他沒有把她的手移開。

墨發紅唇的魔君隔著麵紗,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外麵娰嬰道:“魔君,娰嬰有事稟告。”

澹台燼沒動,傳音出去,娰嬰聽見他冷冷淡淡的嗓音:“等著。”

“是。”

過了好一會兒,娰嬰覺得奇怪,殿內有馥鬱香氣,像是曇花盛開,帶著驅逐魔氣般的聖潔。

上古旱魃的敏銳讓娰嬰忍不住皺眉,頃刻間,那種香味消散,成了濃烈的魔氣。

就像方才隻是她的錯覺。

娰嬰狐疑片刻,又定下心來,有魔君,魔域不可能出現神息。

玄衣魔君沒讓她進寢殿,披衣走出來。

“說。”

娰嬰剛要開口,嗅到了他身上的香,是女子的味道,玄衣魔君頸側,隱隱有幾條口子。

“魔君,您昨夜……”娰嬰許久才調整好自己的表情,古怪道,“您太放縱了。”

妖魔縱欲本為尋常,可是魔神生來沒有淡漠,對這方麵的事情本就可有可無。

哪怕澹台燼經曆不同,體內有情絲,可融合魔丹,修為無雙的情況下,也不應如此……

娰嬰說不上來,魔君可以沉浸歡愉,然而他不該毫不吝惜魔神之軀,縱容那女子傷他神軀。

這是把命都交在了對方手裏。

澹台燼冷冷看著她:“有事說,沒事滾。”

他巨大的壓迫,讓娰嬰不適地捂住心口:“是娰嬰僭越了,玄回陣的魔氣不太對勁。”

旁人不知道,澹台燼和娰嬰卻都清楚,玄回陣隻是表麵一把靶子,真正起作用的,是上古魔神留下那個可吞天噬地,能改變乾坤的同悲道。

玄回陣轉移天地靈氣變成魔氣,滋養同悲道。

隻等同悲道足夠強大,便放入四枚珠子,啟動同悲陣,到時候天下魔氣傾巢而出,上古魔神留下的力量覺醒,顛覆六界,萬物皆魔。

這段時間妖魔都在四處殺人,現在眼見同悲道需要的魔氣慢慢充足,可日日謹慎守著同悲道的娰嬰,卻發現不對勁。

一種危機感席卷了她,她卻說不上來為什麽。

澹台燼說:“去看看。”

娰嬰跟上去,離開之前,她的眼瞳變成灰褐色,一眼看穿寢殿的牆壁。

那張塌上,魔君玄色寬大的披風蓋在女子身軀上。

她白皙小腿露在外麵,上麵如綴著點點盛開紅梅。

娰嬰冷笑一聲,隻得裝作不知,跟上澹台燼。

一絲白色神息安靜附著在澹台燼身上,隨他們穿過陰暗的魔域荒地,到了一處遍地是血鴉的地方。

血鴉驚掠而飛,為澹台燼開出一條道路。

血腥氣四溢,眼前出現一層透明結界。

結界後,仿佛一個虛空的世界,黑暗、陰寒、無聲的可怖,再難窺探。

結界觸到澹台燼手指扳指那一瞬,他和娰嬰無恙走進去,附在他身上的白色神息悄悄消散。

魔宮寢殿,原本睡熟的少女睜開眼睛,從塌上坐起來。

“找到九轉玄回陣了。”

蘇蘇看了眼身上的鬥篷,磨了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