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

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112

水裏,他在風中輕輕舒展,她便不由自主地在藻間朝他的方向遊動。

窮小子與有錢人家小姐的結合早已在傳說中濫俗,沈居安和章粵的日漸親密依然讓人跌破了眼鏡,可是他們含笑對望的時候,誰又能說他們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如風景般動人?

這對情侶之間最大的阻礙來自一向寬厚開明的章晉萌,他並非輕視那個年輕人出身寒門,都說王候將相寧有種乎,章家並不需要出賣女兒的幸福來換取更大的利益。沈居安這個人,章晉萌不動聲色地觀察過許久,他年輕、聰明、沉穩、決斷,難得的是無半分浮躁,假以時日和機遇,未必不是大將之才。可是那種溫潤如玉後麵的冰涼刺骨,才是章晉萌拒絕將女兒托付給他的原因。

盡管持不讚同的態度,但是章晉萌的教養、氣度和他對女兒的愛,使得他沒有辦法用粗暴的手段去幹涉這一段感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沈居安派往異地的分公司任職。女兒的脾性章晉萌清楚,她的熱情總是來勢洶湧,消散得也快,也許經過冷處理之後,以她的聰明,自然會發現一個野心勃勃的謙謙君子並非良偶。

然而,某個周日的清晨,特意抽出時間親自上門約女兒喝早茶的章晉萌敲開章粵的大門,卻看到了衣衫不整來應門的章粵和從臥室的方向走出來的沈居安。一向寵溺女兒的章晉萌前所未有地發了一場大火,側身指著大門的方向對沈居安說:“走,馬上給我走!”

沈居安沒有辯解什麽,回房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告辭了。離開的時候,他當著章晉萌的麵輕輕吻了一下章粵的臉頰,經過章晉萌身邊時,甚至還不卑不亢地欠身說了句:“董事長再見。”

章晉萌苦口婆心地勸章粵,“他喜歡的是章家的女兒,是章粵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東西,而不是你的人。”

這樣的話,程錚也說過,隻不過表達的方式更為直接,他指著沈居安的鼻子說,說他看上的不過是錢,甚至還把整整十一萬的現金砸了沈居安一頭一臉。不過,那已經是章粵義無反顧地嫁給沈居安之後的事了。當年那個總是抿著唇,沉默寡言的女孩成了程錚命中注定的冤家。

他們都這麽說,他們都這麽勸。章粵不是傻子,有些事,她比誰都明白。這個世界,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廝守自有其道理,有人愛上了容貌,有人愛上了才華,自然也有人愛上了錢。她也不敢說自己愛上了沈居安的什麽,難道真的是靈魂?可是靈魂虛無縹緲,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東西。沒錯,沈居安愛的是章家的女兒,他愛的是永凱的錢,可她章粵就是章家唯一的女兒,她擁有永凱的錢,那麽,他愛的不就是她?

沈居安是一個好丈夫,待章粵無微不至,甚至比章粵對他更關懷備至,他的唇吻著她時,就是最極致的纏綿。他總是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得盡善盡美,一如扮演好一個愛人的角色,一如他在日益高升的崗位上遊刃有餘。雖然,他的心裏藏著那個“長壽”字樣的金戒指,可章粵對自己說,我不在乎。誰又真的觸得到另一個人的靈魂?那個戒指的主人就可以嗎?沈居安給那個女人的,除了懷念,還能有什麽?懷念是虛空的,但肉體的廝守多麽溫暖。

從那時起,章粵從公司裏乏味的朝九晚五中脫身,開了一座娛樂城,名字叫做“左岸”。或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條塞納河,它把我們的一顆心分作兩邊,左岸柔軟,右岸冷硬;左岸感性,右岸理性。左岸住著我們的欲望、祈盼、掙紮和所有的愛恨嗔怒,右岸住著這個世界的規則在我們心裏打下的烙印——左岸是夢境,右岸是生活。這些話,章粵對很多人說過。她如此愛她的左岸,所以她總是在那裏。

這一切都是她的選擇,有多少個女人一生一世和自己所愛的人廝守?是的,一生一世,沈居安都不會離開他,即使他找到了那戒指的主人,即使他的心也在蕩漾,但是他不會離開。

“為什麽?”戒指的主人找到了章粵,那個蒼白而娟秀的女人這樣問。

章粵一邊玩著手指上的結婚戒指,一邊回答她,“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離開。”

章粵在這場沒有懸念的戰役中不戰而屈人之兵,甚至不需要在這個可憐的女人麵前用語言來陳述她的勝利和優勢。她遠比那個女人美麗,遠比她有錢,遠比她聰明,她的愛又比誰少呢?而且憑著那一句為什麽,章粵還知道,那個女人甚至沒有她了解沈居安。好的女人有千千萬萬,但是章粵隻有一個。或許會有人說,真愛不需要任何理由,有的人可以不計代價不問因由,帶著心裏的那個人浪跡天涯。章粵想說,這樣的人也許是真的存在的,但是沈居安不是他們。

後來,那個女人將剩下的戒指贈給了另一個男人,章粵還來不及頭疼,就有人先下手為強地毀掉了那個不該出生的孩子。章粵記得有一個淩晨,沈居安的電話在枕畔震動了一夜,她喝得微醺,但是猶可以察覺到身邊那個人的輾轉難眠。最後,她坐起身來,輕輕地把電話塞到沈居安的手裏,“接吧,也許真的有事。”可是沈居安遲疑了幾秒,取下了手機電池,無聲地擁緊了章粵。兩天以後,本地媒體鋪天蓋地的都是同一則新聞——江源少東家葉騫澤與女伴疑是前日遭人綁架,雙雙失蹤。

章粵時常凝望著那張睡著後如寒玉一般的麵容,人人都知道蓮花高逸出塵,清而不妖,可是誰記得它的根還紮在最濁的淤泥裏,它賴以生存的,是最冰涼的水。她在左岸,而他開在離岸的水中央,她不顧一切地朝他遊去,然後溺斃。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酒越喝越多,戒了又喝,喝了又戒。向遠說,如果《東邪西毒》裏那壺叫做醉生夢死的酒真的存在,就應該呈上來給章粵。可是張國榮扮演的歐陽鋒不是也說嗎,醉生夢死,原本就是一個玩笑。

酒是個好東西,也是個要命的東西,喝多了,想醉也不容易。大多數時候她可以自己開車回家,有時不得不需要沈居安親自把她接回去。他皺著眉,小心為她擦拭著麵頰的時候,章粵總是笑著閉上眼睛,她隻要記得他這一刻微微的心疼,卻不要他眼裏一閃而過的歉疚。

為什麽要歉疚?沈居安以為自己娶的是一個美麗多金的皮囊,甚至希望章粵去找自己的歡樂,一如初見時留在他印象裏那個放浪形骸的輕浮形象,那樣的話,他就可以冷冷地,微笑地看著她,然後若無其事地去履行他的人生,問心無愧地如願以償。於是她給了他措手不及的美好和芬芳。

後來,一場大火把葉家的老宅燒成了灰燼,沈居安的回憶也成了枯骨。章粵托人出麵,悄無聲息地安葬了那個女人。那天夜裏,她沒有喝酒,醉的反倒是一向清醒的沈居安,他倚在章粵的肩上,章粵輕輕撫著他的臉,他安心地沉醉。

入睡之前,沈居安深深地歎了口氣,說:“章粵,你為什麽要那麽好……”

章粵用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別往下說了。我很幸福。”

章粵忽然想起了向遠。大火過後,向遠連公司都很少去了,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陪伴葉昀複健。章粵有一次去醫院探望,私底下問向遠,“你究竟把他當作什麽?弟弟?小叔子?情人?還是一個寄托?”

向遠沉吟片刻,回答道:“不,我把他當作我的所有。”

向遠從來沒有說過她愛著葉昀,可是愛是什麽東西?當葉昀站起來的時候,誰敢說那不是向遠有生以來最大的幸福?

其實,她們都一樣。

幸福就是求仁得仁,那是最私密的東西,隻屬於自己,不需要誰的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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