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殺人犯法
“好郎,如今朝廷到處都在捉你,你可有逃出生天的法子?”
此時的魏昊不需要睡覺,他隻是坐著休息,時不時吃著清蒸的羊肉,這種感覺,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過了。
他的時間過得比別人要多一些,在地府,在龍墓,都是人間一天,陰間一年。
體會過的苦難,其實比大多數人的百年一生都要多。
身上的傷勢逐漸好轉,麵對徐媽媽的問話,魏昊搖了搖頭:“我現在隻能見機行事,等一個機會,然後離開夏邑。”
“你沒有籌謀,怎敢殺了姓李的?”
“我是抱著同歸於盡的想法去殺他的。”
魏昊的語氣十分平靜,就像是在說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正是這份平靜,讓徐媽媽這位風塵中看淡人性的娼婦,陡然心神震撼,她知道這世上多得是英雄好漢,但卻不知道,會有人為弱小的蟲兒、孤兒挺身而出。
值得麽?
“這……值得嗎?”
徐媽媽怔怔問道,旋即又連連擺手,“奴家可不是瞧不起好郎……”
“值得嗎?”
重複了這個問題,魏昊抄起溫熱的老酒,抿了一口,“於我而言,其實無所謂值得不值得。但隻要能讓行惡不受罰的家夥,得到懲罰,生死兩隔,那就是值得的。”
徐媽媽本以為他會說出大義凜然的話,卻沒想到,此人隻是求一個痛快。
鋤強扶弱,的確是魏昊的道理,也是他的義理,但是,這隻是追求痛快的原則。
他願意幫扶弱小,是因為自己也曾弱小。
唯有痛快,是純粹屬於自己的。
“我現在懸賞是多少?”
“知情稟報,給一萬兩!”
“才這麽點兒?”
魏昊眉頭一皺,“李懷柔這條老狗的命,忒不值錢了一些。”
“捉了你能得個六品爵位,還有五萬兩。”
“太少。”
魏昊笑了笑,道,“這城內可有名聲惡劣的豪富權貴?你若有知道的,說一個來,我今晚過去割了他們頭顱。”
“啊?!”
“我再留個飛刀在你這裏,待花紅懸賞漲了,你去報官,怎的也算是個進項。”
“這……”
徐媽媽隻當魏昊開涮,想要發個誓什麽的,卻聽魏昊笑道:“我非詐你,是真的想給點回報。若非被國運壓製,我手頭自有金銀細軟,但現在拿不出來,隻能另尋他法。”
聽不懂魏昊在說什麽,徐媽媽勸說道:“現如今已經全城戒備,你這般行事,簡直就是打朝廷的臉。”
“臉這種東西,這朝廷本來就沒有,何來打不打之說?”
“……”
拿出一枚飛刀,放在桌上,魏昊道,“先不要拿出來,等我再做一票大的,你再去報官,便說我順著太平渠朝著安業坊去了。我會露個行蹤,你再去討賞。怎的到手有個七八千兩也行,真要是照著現在一萬兩的花紅,你到手最多兩千兩。”
“可不是麽!那些個小婢養的,都不知道是什麽肉窟窿掉下來的這等畜生。見麵砍一半,那都是良心好的,就說這教坊司,幾天啊,老娘搶了一筐雞子,一百個蛋拿回來的,才三十個!老娘氣得是胸都疼,不信你揉揉,還有硬塊呢……”
話沒說完就又想湊過來,魏昊瞪了她一眼,徐媽媽這才收了騷情,連忙道,“好郎就是這點不好,倒貼的都不要。”
“我家中自有美嬌娘,不差外麵幾朵野花。”
“怕是仙女兒一般的人物,才能配得上您……”
“沒有的事情,她們都不是人,多是妖精之類。”
“……”
徐媽媽目瞪口呆,“都道哪路英雄勇猛,卻都不及好郎這般的。那妖精能吸人陽氣,還得是您,扛得住。”
“哈哈哈哈哈哈……”
魏昊大笑,然後催促道,“且說幾個聲名狼藉的,不拘是王子公孫,或是外朝大臣,我今夜就先去宰了。”
“便不怕我胡謅報仇?”
“我能辨認謊言,也能堪破善惡。”
抬手指了指雙眼,“這是一雙神眼,魑魅魍魎不管如何千變萬化,都逃不過我的火眼金睛。”
“火眼金睛?!”
徐媽媽好好地打量著那雙眼睛,卻看不出有什麽非凡來,但卻把“火眼金睛”四個字記在心頭,這可是了不得的消息,往後跟樓閣裏的小娼婦們嚼騷,也好震得她們嬌軀發顫、芳心大亂。
“再有就是各坊市的土地神、井龍王,都算是我的盟友,包括你樓閣裏祭拜的‘赤眼白眉神’,也是。”
“啊?!紅眼老公真有啊?”
“紅眼老公?”
魏昊一愣,“這是個甚麽說法?”
然後徐媽媽就解釋起來,這“老公”是宮中太監的別稱,教坊司早年多有跟大太監對食的,便把露水丈夫稱作“老公”。
這“赤眼白眉神”,算是娼館妓院為數不多的**,自然是有人好這一口,不管是盼著嫖客猛一點,還是說嫖客盼著妓女猛一點,那總歸都是真心實意。
最誠懇不過的念想、願景。
便是“添香閣”這裏,床笫之間到了酣暢淋漓處,有經驗的小姐,那都是事後連連誇讚恩客猛如“赤眼白眉公”,爽得嫖客精神上達到巔峰……
個中機巧,多是妓院哄騙的法子罷了。
不過這誠心實意的祭拜,就是圖個吉利,乍然間知道真有這麽個神,那還真是有些出乎意料。
“我現在不方便讓他現身,容易曝露,待以後有緣,自會介紹給你認識。”
“那豈不是奴家也有仙緣?”
徐媽媽掩嘴竊笑,得意無比,直接自誇,“也是奴家平日裏虔誠,積德行善,才有這等報應。”
“燒香拜神其實沒什麽用,修行也好,仙緣也罷,就跟你開門攬客一樣,憑本事吃飯。”
“那奴家有什麽本事?”
一臉懵,徐媽媽完全不理解自己能有什麽本事可以招攬仙緣,怕不是“赤眼白眉老公”好這一口?!
半老的風韻猶存?!
這也不是不可能啊……
想入非非間,魏昊起身道,“說幾個該死的,我這就去割了他們腦袋。”
“真去啊?!”
“不錯。”
魏昊神色淡然,“既然朝廷要關門打狗,我這條瘋狗,不多咬死幾個,怎麽夠本?”
“……”
沉默了半晌,徐媽媽忍不住道,“殺人是犯法的……”
“……”
這下輪到魏昊沉默了。
不過徐媽媽旋即罵罵咧咧翻箱倒櫃,摸出一本陳年賬本,翻開之後,道:“嘉德坊有個‘鼎陽侯’,這老王八十幾年前弄死了我一個女兒,老娘可沒忘了呢!”
“女兒?”
“嗐,勾欄裏的小姐,可不都是喊我媽媽?”
徐媽媽說著又道,“倒也不是說偏心不忘,實在是那小娼婦雖說說不得罵不得,可知道給我添茶倒水,還會做一手泰陽小炒,那都是我早些年的口味……”
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徐媽媽竟是捂著箱子賬本哭了起來,她是風塵女子,麵皮早就拋下。
之所以拋下,不外是混口飯吃,外加沒有指望。
人的指望有很多種,指望著子女養老,指望著官老爺主持公道,指望著小日子越過越好……
妓女,大抵上沒有那般奢望,她們操持賤業,身份也是賤籍,能指望什麽呢?
能指望恩客掏錢爽快些,那就是最好的。
其餘的,大抵上連良心都可以賣了喂狗。
可突然間,就是極其的突然間,來了這麽一個人,說可以主持公道。
不是那些個白天不見晚上見的相公老爺們,而是一個隻求痛快,就敢為蟲兒孤兒舍命一擊的粗莽漢子。
換作那些個江湖上吹噓出來的,徐媽媽眉頭都不皺一下,連奉承兩句都提不起精神,可這眼前的漢子,是不一樣的。
完全不一樣的。
他真的會去殺,他真的會去。
真有一天有了指望,有人會為她們這種下流娼婦主持公道,那埋藏的不甘、委屈,竟是一股腦兒都湧了出來。
擋也擋不住,根本不受控製。
平日裏嚴格把控的情緒、表情,這光景失了方寸,唯有大哭一場,方能緩和。
“你這死鬼怎麽現在才來京城啊——”
徐媽媽這一聲罵,飽含了不知道多少怨念、憤怒。
隻是魏昊很清楚,這不是對他的怨念,憤怒,也不是衝他來的。
“那就先殺這個‘鼎陽侯’吧。”
魏昊淡然說道。
“還有這個!這個!這個豬狗不如的‘易陽郡公’,他也該死!”
“還有這一個,也是住嘉德坊的畜生,早先禮部侍郎的大兒子,現在在鴻臚寺做官,這就是個……”
咬牙切齒的徐媽媽妝容汙濁,她現在看上去,跟地府那些向自己控訴的冤鬼一模一樣。
魏昊神色平靜,心中卻感慨:陰陽兩界,很多東西都是共通的。
止不住話語的徐媽媽說得激動,但是過了一會兒,她自己沉默了下來,然後道:“殺得多了,你怕是也跑不掉。”
“放心,我已經吃飽喝足,至少兩天,都是生龍活虎。”
“兩天後呢?”
“再準備點酒菜吧。”
“我明兒個去給您搶半頭豬!”
說著,徐媽媽轉身要去拿私房錢,一邊翻找一邊道,“明兒個老娘捧著金條去買豬肉,便不信搶不過……嗯?”
再轉身,哪裏還有魏昊,早就沒了蹤影,就仿佛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若非一桌的盤盤碗碗還在,若非溫熱的酒壺逐漸變涼,徐媽媽隻當是自己做了一場夢。
趕緊推門而出,順著樓閣回廊狂奔,到了樓梯口的窗戶,打開了往外看去,黑壓壓的一片,全然沒有燈火,唯有星光閃爍,使得這夜色格外的美。
西南,便是嘉德坊,離得不遠,朱雀二街過去,就是嘉德坊。
那裏住著公侯,自然是“嘉德”之地。
嘩啦嘩啦嘩啦……
甲葉聲傳來,竟是安康坊外街道上巡邏的甲士路過。
夜風一吹,倒春寒一般的冷。
裹了裹身上的衣襟,忽地一個聲音傳來:“媽媽~~我肚子有點兒餓了,我想吃雞蛋羹~~”
隻穿了一條肚兜,有個妙齡女郎在回廊上嬌嗔,“媽媽~~我餓了嘛~~”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個下流種子都胖成鬆獅了還吃,老娘前世欠你還是虧你的?還吃雞蛋羹?!你怎麽不吃老娘的奶?!晚上是斷了你一碗幹糧還是怎麽地——”
罵罵咧咧的徐媽媽叉著腰,卻又一扭一擺下了樓去,灶台蒸羊肉的水還是熱的,乒鈴乓啷一通折騰,敲了三個雞蛋,猶豫了一下,又多敲了兩個進去,然後扯開嗓子喊道:“死了沒有?問問還有沒有哪個小賤貨要吃——”
而此時,坊牆的陰影黑暗之中,一個身影快速掠過,無數機關獸在巡邏,像是聞著味兒一樣,突然躁動起來。
很快,大量的機關蝙蝠開始振翅,不斷地靠近嘉德坊。
整個皇宮大內,都忙活起來。
“他出現了!”
“在安業坊、嘉德坊之間……”
“現在隻要……”
轟!!
一聲巨響,聲音從嘉德坊傳來。
緊接著就是激烈的喊殺聲,大量的千牛衛甲士迅速趕往,黑暗之中,突然點燃數千火把,十幾個街坊都不得安生,剛剛入睡的百姓,也都突然驚醒。
“鼎陽侯”的府邸之中,府門、中庭,已經被破壞得殘缺,後宅之中,一個老者顫顫巍巍地喊道:“不要殺我——”
“你就是‘鼎陽侯’淳於德?”
“老、老夫的確是‘鼎陽侯’,老夫……”
“我乃北陽魏昊,借汝頭顱一用!”
嗤!
嚓!
一刀削了老者頭顱,魏昊抓起頭發拎著頭顱,直接揚長而去。
到了嘉德坊的坊門口,魏昊隨手一甩,將人頭甩在了坊門牌坊之上,那裏,有“嘉德”二字,說的就是這街坊頗有德行,而“鼎陽侯”淳於德,就是其中“德高望重”之輩。
做完此事,魏昊喝道:“土地記得托夢!”
言罷,魏昊直接遁走,完全沒有停歇,朝著太平渠而去,不等機關獸圍攻,又是一頭紮入河水之中,再也沒有了蹤影。
是夜,“鼎陽侯”府上一片大亂,更要命的是,他們怎麽找也沒有找到老侯爺的那個腦袋,不知道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