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他願意沾染她的氣息
段弘和這個潔癖的人習慣了丁安夏帶一次性手套,這回沒有拿消毒水和酒精。
可能發現丁安夏手上沒有任何防護措施,還得意的看著他,仿佛就是故意要氣人。
段弘和生氣了臉一沉,眼睛一瞪,平添三分冷。
如果是在課堂上,學生們怕是早就瑟瑟發抖了。
但他偏偏遇到的是丁安夏,人家單手背包,不知道天高地厚。
段弘和強忍著心底的不適,給她拿了一次性手套。
丁安夏不戴。
段弘和:“帶上”
丁安夏:“不”
段弘和:“我要把你解雇了。”
丁安夏:“這叫脫敏治療,我身為醫生我能不知道?你要配合我。”
“當然你要是堅持要解除合同的話,可能要多付一筆賠償,根據勞動法……”
話還沒說完,段弘和打斷:“你威脅我。”
丁安夏:“不是哦,隻是想要你配合醫生治療。”
“醫師資格證還沒考出來,口氣倒不小。”段弘和輕嗤。
丁安夏想說自己早就有了,但那是上輩子的事,她也無法理直氣壯的說上輩子有證,所以氣鼓鼓單:“遲早會有的!”
空氣中一陣靜默,隱隱有肅殺之相。
但很快局勢發生變化。
本以為還會僵持一會兒的丁安夏看見段弘和讓開了位置,讓她進屋。
而他自己則是拿了酒精消毒液對著門框又擦又洗。
丁安夏注意到那門,被他擦得當真是一點灰塵都沒有。
做完這些段弘和才把門關上,然後眼神冷冷的看向丁安夏。
丁安夏也不甘示弱,挑釁般向他晃了晃自己什麽都沒帶的手。
段弘和:“你最好適可而止一些。”
“我可以允許你不戴手套,也可以獨自打掃,但我不希望你這個脫敏治療太過激進,我已經感到不適了。”
丁安夏緩緩收起欠揍的笑容。
不是吧?這人真的以為她在給他做脫敏治療嗎?她隻是純純因為那些試卷報複他而已。
阿這……
當對手以一種正向的態度看待一個人的惡作劇時,很容易引起另一個人的愧疚的。
丁安夏的兩隻手偷偷背到身後,糾結的攥來攥去。
好半晌,她硬著頭皮:“我知道了。”
段弘和點點頭。
不到萬不得也他不想解雇丁安夏,就像那時他說的,他要自救,所以他極力容許她某些行為。
但是他也不希望她太過突然,沒有給一點準備。
那他可能會直接做出過激反應,就像剛才他第一反應就是要將人開除。
想到嘴上強硬的說解雇實則逃避的心態,心裏一絲難耐的煩躁一閃而過,段弘和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這樣的狀態維持了幾分鍾。
兩個人都不說話。
丁安夏知道他是受了刺激,後知後覺心中產生一些愧疚。
她決定下次不這樣了,跟個病人計較什麽的沒品。
這麽想著,她還打算道歉來著,可是這靜默的幾分鍾讓她體會到一種異樣的感受。
死死沉沉的。
這房間經過改造很是隔音,大門一關上,便隻有死寂。
如果沒有人說話,那就隻能聽到風聲,而因為段弘和不怎麽開窗通風,這也就造成了風聲都是從縫裏傳來,非常細微,外界的聲音也根本傳不進來。
這裏安靜的落針可聞,一呼一吸,隻能感覺到自己。
再看段弘和,他就像一尊石像一樣一動不動,仿佛失去了生命力,這和三尺講台上的他完全不一樣,也和在廚房忙碌的他毫無關係,他就靜靜的坐在那裏與世界隔絕。
丁安夏不知道為什麽心裏一揪,難受的很。
這情況絕對不一般。
她不禁想知道這樣的狀態他持續了多久?
如果正常人在獨處的時候這樣封閉自己怕是早就瘋了,可白天段弘和卻能清醒的站在講台上,他到底是有多堅強。
他病了,可這病到底病了多久,能讓他平常像個沒事人一樣……
“段老師!”
丁安夏隻知道自己不想持續這樣的狀態。所以她打破了寂靜,大聲呼喊段弘和。
段弘和機械的抬起頭,眼中是無機質般的空洞,他看著丁安夏又仿佛看的不是她。
丁安夏快速將剛才沒有戴上的手套套在自己手上,然後去拉段弘和。
不出意外被躲開了,甚至他整個人都躲遠了。
他本能的排斥她。
丁安夏皺眉,但這次不是吐槽也不是帶著個人情緒討厭段弘和,她隻是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還感受到這病情的棘手。
“老師,我的試卷呢?”丁安夏打算先挑起話題,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段弘和。
看他眼珠子動了動,眼神重新有了神采,她才狠狠鬆了一口氣。
段弘和指著茶幾上已經批改過的試卷,示意她過來。
“做錯了五道題,很不應該……”
他終於說話了,像是本能的去進行教書育人的工作。
段弘和確實是個古怪的人,也是個不討喜的人,但他是個稱職的老師,一個年輕的學者。以他這個年紀就能在數學圈子裏占得一席地位,可見其天賦強大,如果沒有病痛纏身,也不會被她一個小小學生拿捏。
丁安夏突然明悟了一般。
段弘和的身影頓時變得崇高起來。
她想她應該尊敬麵前的人,因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老師。
她坐在之前專門給她的椅子上,細心聽講。
一張卷子雖說隻有五道題,但是也不是說做對了就全會了,總有一些模糊的知識點讓人困惑,丁安夏趁機提出來。
段弘和不吝賜教,隨著話說的越來越多,他的狀態好了許多。
等試卷講完,段弘和才總算緩過來,那股子半死不活的狀態才終於消失。
“寫方子吧,然後你就可以下班了。”他說。
今天太累了,有種深入骨髓的疲倦,像是要將靈魂拉入深淵,所以他提不起勁去做飯,也不需要丁安夏在旁邊看著了。
丁安夏沒有立刻動筆:“我帶你出去吧。”
段弘和投來一個疑惑的眼神,緊接著搖頭。
丁安夏:“你待在這裏對病情沒有好處。”
“跟我出去吧。”丁安夏殷切的看著他。“外麵鳥語花香,不比這冷冰冰的石頭房好嗎?”
冷色調的房子,除了必要的生活家具什麽都沒有,放眼望過去單調乏味又死氣沉沉,跟停屍間似的。
還不如去外麵看鮮花野草,有生命力的東西勢必能治愈一些。
段弘和:“改天吧。”
他是真的很累。
丁安夏想了想,隻能點頭,不過她可沒有放棄讓段弘和接觸有生命的東西的想法。
“我出去一趟,等回來再給你寫。”
說完她快速離開屋子。
最後房子裏麵隻剩一個人。
段弘和終於可以倒在沙發裏,用手蓋住眼睛。
他既頹唐,又疲倦,隻是不敢在學生麵前表露出來,所以強撐罷了,而她一走身體變相垮了一般倒了下去。
他閉上眼任由黑暗吞噬靈魂最終陷入到沼澤裏。
他忘了清潔丁安夏離開後的椅子,也忘了打開排氣扇,將她存在的氣息排出去。
他隻想沉淪在自己的世界裏,任由靈魂漂泊。
他像是睡著了。
他覺得他睡著了,骨頭縫裏細細密密的疼也不見了。
渾身的感官寄托在一葉扁舟上,它承載著他,搖搖晃晃仿佛回到了年輕母親的懷裏。
溫暖的,包容的懷抱……應該是這樣的吧?
段弘和沒有經曆過,但他猜測,應該就是他此時的感受。
幼年時被查出自閉症後,他被遺棄了。
當孤兒的日子並不好過,他由一開始的被孤兒院撫養到後來被人領養,又被發現毛病眾多時再次被遺棄在山野小巷裏……
一次又一次,然後他長大了,孤兒院,福利院也不收了。
他磕磕絆絆的活著,每當難受痛苦了,就會想象自己還是個孩子,有母親的懷抱。
這樣做足以讓他一天下來重新擁有活力,過著日複一日的撿垃圾乞討的生活。
然後等他再大些除了幻想自己有媽媽的懷抱,他還有了別的樂趣,那就是去偷聽偷學課堂知識。
這會讓他麻木的身心重新興奮起來,尤其是數學。
後來的後來嘛,命運終究是眷顧他的,他被人發掘潛力,資助讀書,再沒有受過苦。
他穿著幹淨整潔的衣服,正大光明的坐在課堂上,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有這樣的經曆。
之後更是一路保送,出國參加交流會,和許許多多天之驕子並肩。
他也曾西裝革履,運籌帷幄地站在競賽台上,然後金獎拿到手軟,結交了許多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他們甚至會主動引出話題,想與他多交流一些時間。
前半生顛沛流離,後半生榮耀加身有時候段弘和都會恍惚許久,他都有些分不清哪一段經曆是真的,哪一段經曆是幻想出來的,又或者兩段經曆都是假的……他分不清。
好在過去的經曆對他造成的傷害讓身體多出損傷且不可逆,這些會讓人疼,讓人痛的身體疾病提醒了他:兩段經曆都是真的。
知道胃疼了心絞痛了,他才切切實實把世界當成真實的,知道他自己也是真實的。
可今天身上的病症大約沒有疼到讓他清醒,所以段弘和就著這個狀態,不知道過去多久。
直到門口有聲音傳來。
段弘和的眉梢動了動,剛想起身就聽到丁安夏進來的聲音。
他猜測這家夥大約出門沒有鎖,隻是虛掩著。
既然進得來,索性他也不管了,隻不過待她離開後恐怕要完完整整把家裏再清洗一遍。
下一秒門口處傳來巨大的響聲,挪重物的聲音。
段弘和一邊歎氣一邊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盆綠意盎然的君子蘭,鮮翠欲滴,看著討人喜歡,而它旁邊還有文竹和半人高的仙人掌。
受視線影響他隻能先看到這些,丁安夏撅著一般屁股,不知道搗鼓什麽。
然後門外的走廊依次擺放了其他綠植。
那麽養眼。
段弘和不知不覺坐起身,靜靜的注視著那一幕。
視線從抖動的綠葉劃過,然後是先念欲滴的花朵在眼中綻放,再就是那高高的仙人掌,透著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段弘和轉動眼珠,另一個藍白色的身影映入眼簾。
微風輕拂下裙擺微動,手臂部分**出來,抱著盆栽時,露出纖細優美的弧度。清風吹過細碎的發絲微微飄動,高紮的馬尾自然的垂落身後。
這個人,才是最富有生氣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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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安夏把綠植擺放好,一轉頭就發現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門邊的段弘和。
她擦了把額頭的汗,“當當——”
“這樣不用出門也能看到植物了!”丁安夏歡快的說。
段弘和不喜歡人,那就多看綠植,怕髒那就放在走廊上觀賞。
為了病人的身心健康,丁安夏考慮到了方方麵麵。
“老師以後就麻煩你多照看這些綠植了,你平常澆澆水就行,不需要多出力的。”
她買的都是好養活的,絕不會讓超級排外的段老師感到負擔。
段弘和眸光倒映著她,口中卻問:“多少錢,我給你報銷。”
丁安夏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不是因為報銷兩個字,而是因為段弘和沒有拒絕!!!
“你真的願意養他們?!”
段弘和:“都送上來了,不養又能怎麽辦?”
尤其是將它們搬上樓的女孩額頭正滑落一滴汗水,可見辛苦極了。
再聽見他答應了,臉上的笑容比燦陽熾烈,比綠植養眼。
最後她還是他的學生,作為師長,就該包容某些學生的無理取鬧,不是嗎?
種種思考下,他有什麽理由不答應。
丁安夏歡呼一聲跑進房間裏。
段弘和最後看了一眼綠植,然後將門關上,將熱氣阻擋在門外。
丁安夏半點不休息,直接爬在茶幾上寫藥膳方子。
她似乎有很多靈感,寫了一張又一張紙,總共十張,對應了七天的量。
可是她以前三張就寫完了七天的量。
段弘和走近一看,發現她竟然還寫了除食物以外的療養方式。
有改善睡眠的動作,有補陽氣的運動,還有訓練對世界感知力的冥想任務……
涉及到生活中的方方麵麵。
段弘和看的很認真。
他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細致照顧著他的人。
比起從前用數倍錢財雇傭的保姆還要仔細。
就好像——他很重要。
段弘和說不出自己現在的心情,他隻是站在這就感受到了別樣的悸動。
這份悸動讓他忘卻丁安夏的身體正倚靠在他心愛的茶幾上,讓他忽略了她身上格格不入的藥香,他甚至願意深吸幾口氣,沾染上她的味道。
段弘和也確實這樣做了。
動物界靠氣味標記領地,而他沾染了她的氣息,是為願意敞開心扉……
“寫完啦!”丁安夏舉起手中的紙。
段弘和注視著她:“嗯。”
丁安夏眨了眨眼,感覺眼前的人有了些變化。
困惑的神情在眼底一閃而過,想不出頭緒,她也就不想了。
“老師,我這邊有一位補氣安神的藥,你要不煮著吃?”丁安夏打著商量。
她是想讓段弘和去做飯的,就衝他剛才的狀態,丁安夏都不敢輕易離開這房子。
所以必須勸他在藥膳裏摻點藥吃。
段弘和討厭過重的藥味,丁安夏已經想好食材調和的方式了。
結果段弘和竟然問也不問,徑直走向廚房,開始行動。
哪還有半分拖延,要死不活的樣子。
丁安夏大為吃驚的看著他背影。
不尋常啊。
下一秒她又開心起來,肯動肯吃飯,那就證明還有救!!!
於是丁安夏盯著他把藥膳做好,又看著他吃到肚子裏,然後才想著離開。
“你……吃飯了嗎?”
即將推門離開的丁安夏聽到這話,感覺是不是耳聾了,她竟然聽到段弘和問出這麽有人情味的話。
有些傻眼的轉過頭。
結果這人在茶幾前慢條斯理的擦拭,嘴巴緊抿不像是開過口的樣子。
丁安夏想應該是聽錯了,不管段弘和看不看得見,揮了揮手,直接離開。
門關上後,房子又陷入寂靜中。
段弘和緩緩抬頭,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他看著門口的方向有些失神。
剛才怎麽就……那麽自然的想要關心一個人?
是因為丁安夏不辭辛苦送來綠植嗎,那他表達感謝也是對的吧……
隻是好像她並沒有接受。
段弘和無聲歎了口氣,又清理起桌麵來。
隻不過這一次動手的力道遠比不上從前恨不得把茶幾搓出一層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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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離開教師公寓的丁安夏去了趟從前租住的小樓。
她還有鑰匙沒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