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拆遷風波
“按人頭來賠還是數磚頭?”
“你看我家那麽多口人要都出去找房子住,又要花好大一筆租房的費用,你們來補嗎?”
“我家的雞鴨牛羊怎麽辦?能賣好些錢呢。豬圈那些算拆遷的地不?”
“拆了之後可以換浦西的房嗎?”
“我想要徐匯的。”
“靜安,靜安。”
“孩子讀書咋辦?哎呦以後可咋生活?”
辦公室裏非常嘈雜,來的人有普通工人階級,也有農民,還有穿西裝打領帶的。當然房間裏的氣味也很是混雜。
工作人員就那麽兩三個,還要到處走動,浪費口水。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大家先冷靜一下,坐下來咱們好好談好,行嗎?”
場麵之亂堪稱烏煙瘴氣。
灰塵都布滿了整個空間。
而且那些人也不坐下來聊。凳子都沒幾個人坐。
丁安夏瞧了瞧,感覺還有的吵,幹脆搬了凳子坐在屋外,拖著下巴發呆。
可算是拆遷了。
就是這90年代拆遷,拿不了多少錢,肯定是比不上未來動不動幾百萬,幾千萬的。
這一批拆遷應該是比較前麵的,在拆遷款上的條例還不明確。但可以參照丁安夏所知道的。
一般拆遷款由拆遷費和臨時安裝費、停產停業損失補償費、貧困補助費和搬遷獎勵費以及房屋裝修家電設備等費用組成。
這幾項都不如拿最多的房源補償。
安置費可以少一點。
裏麵那些人沒有經曆過拆遷,他們擔心的是拆遷後自己住哪兒,生活方麵又會變成怎樣?估計一時半會兒想不到還能爭取這麽多東西。
俗話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他們隻有盡可能的鬧,才有可能得到更多東西。
而政府要是想要安撫他們,就隻能許諾更多的好東西。
這裏丁安夏就不參與了,有人替他衝鋒陷陣,她裝個人淡如菊的樣子就好。
拆遷獎勵費也是一筆大進項,專門鼓勵那些好說話的拆遷戶,積極推進拆遷計劃的人。
裏麵的人足足吵了一個下午,工作人員都昏了兩個,相繼抬出辦公室。
丁安夏不緊不慢的跟上去。
那兩個昏迷的工作人員被安排在旁邊小樓裏其他工作人員的辦公室。
他們形容狼狽,接待的工作人員認了老半天才認出來這是隔壁科室的同事,驚呼一聲:“你們……你們……”
還有些想笑,但是憋住了,可等看到老張那清清白白,像是死人的臉。瞬間就忘記了那些好笑的念頭,排除出去做義務勞動,撿垃圾一天又或者是為人民通下水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才搞得自己狼狽不堪。
他們迫不及待問:“老張這是怎麽了?”
“怎麽喘氣喘這麽急,慢點,慢點。誒,有水嗎?給他來點水。”
辦公室裏另外的同事趕緊過來搭把手。
抬他們出來的人擦了把汗。
“瘋了,瘋了,簡直瘋了,要他們房子跟要他們命似的。”
“江哥喉嚨都喊破了,愣是被他們的嗓子蓋過去。”
“鄉下人就是這麽粗魯,一口一個唾沫,把我張哥都熏壞了。”
“這批住戶的素質不行啊。”
“這勸要勸多久啊?感覺年底動不了土。上頭怪追下來又要倒黴,我真的要瘋了。”
被叫做張哥的人喝了口水,總算緩過來了。
他嘶啞的嗓音上氣不接下氣,又如破風箱子似的。
“他們……根本不…信咱。”
說完一口氣又上不來,白眼一翻又倒了。
抬他們來的工作人員看一下其他科室的同事:“你們先幫忙看一下,我們還要去安撫那些人。”
他一張臉又黑又臭,很明顯對這份工作很厭惡。
可不是嗎?100隻鴨子對著你嘎嘎亂叫,還聽不懂人話,非要工作人員逼到死路上。
要他們房子的又不是他和同事,是國家,是政府,有本事去衝國家政府,把氣撒到他頭上做什麽。
他從人群裏擠出來的時候還被踩掉了鞋子,衣服也被撕碎了一大塊,隻能將將掛在身上,頭發更是不知道被誰薅了一塊走,導致摸那裏的頭皮時又刺又疼,還禿了一塊。
他媽的!
他現在就跟難民堆裏的難民一樣了。
所以那些同事一開始還認不出來他們的樣子。
聽了他的訴苦,其餘人麵麵相覷,都有些心有戚戚,幸好自己不是城建部的。
“行了,我要……”走。
話還沒說完,躺在長椅上的老張,呼哧呼哧喘氣,還伴有口吐白沫,把幾個人嚇了一大跳。
“老張!”
“老張,你怎麽了?說話!!!”
可惜一邊口吐白沫,一邊抽搐的人,回不了他的話。
“怎麽辦?要送醫院嗎?”這個科室的工作人員急了。
幾個正一籌莫展,一個腦袋從門口探了進來。
那是一張青春靚麗的臉,和這群被工作,被生活毒打的人不一樣,她背著個書包,白衣長褲領口袖花,再無點綴,一身書卷氣。
精致的五官,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
“需要幫忙嗎?”她問。
還不等其他人發表意見,她就先看到了長椅上的兩個人。
一個一動不動,另一個則渾身抽搐。
他的目光定定的看向渾身抽搐的人,然後臉色一變,幾步邁進屋內,手自然的把住他的脈,然後就翻眼皮,聽心音。
這套專業的架勢,給其他幾個人看的一樣,又一愣。
但是丁安夏還是太年輕了,看著就是個小孩模樣。
“同學,這裏不是胡鬧的地方,把人放開,我們要帶去醫院。”
那人想讓丁安夏出去,語氣中有些不客氣,而且也很著急,生怕耽誤了治療。
就在他想要不要直接把人趕出去時,丁安夏又有動作了。
她不管他,認認真真的號了一會兒脈,然後給老張做了好一會兒心肺複蘇。
一邊還能安撫一下即將要暴走的工作人員:“他這是氣急攻心,如果現在不馬上進行幹預的話,行至半路,也可能會中風,這個中風是不可逆的。”
丁安夏一邊解釋一邊動作不停。
“到醫院後,你們讓醫生給他檢查一下腦部,應該伴有溢血症狀。”
過了一會兒,老張不再口吐白沫。
緊接著丁安夏又去按老張四肢的特殊穴位。
等她按到手指都酸了,老張也終於不再抽搐了。
丁安夏有些累的深吸了一口氣,但是這還沒有完,旁邊那個不吭聲的,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就怕那種表麵沒什麽症狀,實則安安靜靜的猝死,那才恐怖。
她這一通操作下來一屋子工作人員看的目瞪口呆。
但也沒有再阻止她了。
一開始嗬斥丁安夏出去的那位,“我現在聯係醫院的人派車來,多謝小同誌了。”
他們分的清好賴,有本事的人從來不看年齡。
老張的呼吸從一開始的急促東西不生氣,到現在已經平穩下來,他們又不是沒有眼睛。
丁安夏看下椅子上,靠裏麵一些的人。
總共就一張長椅,兩個病患。共同躺在一張椅子上,十分擁擠,所以當時工作人員就讓昏迷的江哥麵部朝椅背,側著身體躺。
丁安夏費勁巴拉的想把人移出來,但有老張擋著還真不是那麽容易。
“你們給老張換個地方吧。”
聽了這話,其他人頓時如夢初醒,手忙腳亂的想把老張搬到其他地方。
但是老張剛才的表現太恐怖了,像是隨時要死掉一樣,他們下意識的會覺得老薑是病得最嚴重的那個,更感覺他不能窩在小小的椅子上。
於是他們就把視線你像呢這個辦公室唯一一張茶幾,他們將茶幾上的東西全都收起來,然後把老張平坦的放在上麵。
做好這一切,感覺能鬆一口氣的時候,他們瞧見了丁安夏比剛才嚴肅1萬倍的臉色。
眾人心裏咯噔一聲,又去看當事人江哥。
隻見他嘴唇淤青,印堂發黑胸膛的起伏幾乎可以說是忽略不計。
有人嚇了一大跳,哆哆嗦嗦的:“他他他……不會已經……”
城建部的工作人員直接嚇的肝膽俱顫,連忙去問丁安夏:“怎麽了?他還有救嗎?小同誌幫幫忙再看一下。”
丁安夏麵沉如水,出奇的嚴肅:“我試一下,你那邊也催促一下救護車。”
她沒有10成的把握,她也害怕這個人還沒治就翹辮子。
因為現在的情況就非常的危險。
照例先來一個心肺複蘇。
這個心肺複蘇可比剛才那個要持續的時間更長,也更累人。
丁安夏越到後麵越沒力氣,隻能讓旁邊的人接手。
這時就考驗到對方對江哥這個人的同事情到底有幾分了。
好在城建部的人沒有推辭。
丁安夏心裏鬆了口氣。
她特別害怕遇到像扶老奶奶過馬路這種破事,如果每個人都不敢出手,她又無力為江哥做接下來的治療,恐怕這人命就要栽手裏了。
那個城建部的工作人員,學著丁安夏跨坐在江哥身上,雙手交疊。
然後他迷茫的扭過頭:“接下來該怎麽做?”
丁安夏這才想起來這個時代還沒有心肺複蘇的科普,不像未來,到處都是小視頻解說,現在的人估計連正確的姿勢都找不到。
看那交疊的時候就不太對。
“你看我。”丁安夏手把手的教他。還把正確的位置告訴了他。
“要按多久?按多少下?按多深?”他第一次給人心肺複蘇,有一肚子疑惑。
可以非常顯而易見的感知到他此時此刻的緊張。
丁安夏隻能出口安撫著,然後再教他施力。
等那人真正上手後,足足按了15分鍾江哥的臉才從黑轉輕,再變回之前蠟黃的模樣。
那人臉上一喜,結合剛才丁安夏就老張的樣子,開心的問:“這樣是不是就好了?”
丁安夏:“還不能停,醫院的人什麽時候來?”
隻有把人送上救護車才是最穩妥的時刻。
恰在這時,離門口最近的的人高興的喊道:“我聽到聲音了!!!”
滴嘟滴嘟滴嘟——
辦公室裏的人紛紛鬆了口氣。
丁安夏也是,她這才發現額頭已經出汗了。
很快,老張和江哥被送上了車。
看著救護車遠去,丁安夏歎了口氣。
她救死扶傷的本事還是不到家啊。
說來說去,當年學藥膳學的時候可能真把自己當廚子了吧,雖然成天看一些高大上的文獻,但是想的也不過是藥材和食材的搭配,像是這種實地救人的經驗還是欠缺的。
學習之路漫漫,她還有好長一段要走。
“小同誌歎什麽氣呢?”城建部的人也在擦汗,但他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仔細看看這整個辦公室都是同樣的笑,“多虧了你在避免了我們兩個同事的犧牲。”
丁安夏:“言重了。”
“小同誌是還在讀書吧?上的什麽學校?”
丁安夏:“是在讀書,在複旦。”
“不得了啊,是個好學校啊,還是個大學生,”那人眼中流露出讚賞,這年頭沒有人會不喜歡會讀書的人,“學醫的吧?”
丁安夏乖乖點頭。
“怎麽來這了?是有什麽事兒要辦嗎?有什麽事隻管說。”這意思就是會給丁安夏開綠色通道了,先行辦理她的事。
丁安夏:“我是從成建部過來的。”
那工作人員心裏咯噔一聲,從城建部過來的……那裏這幾天的主題可都圍繞在拆遷這事兒上。
“你們家有房子要拆?”
丁安夏:“嗯呐,你們工作人員聯係到我導員,那我過來找你們。”
“但是我看屋裏太鬧騰了,就沒有進去,緊接著就看到你們背著人出來。”
城建部的人苦笑一聲:“確實是場麵太亂了,沒嚇到你吧。”
丁安夏搖頭。
“等等,你說什麽我們的人是直接聯係你的嗎?你父母呢?”工作人員找到了這話的關鍵。
旁邊的人也提醒:“這事兒太大了,還是叫你父母來吧,而且這一商量還不知道要商量多久,你還在學校上學,恐怕不能一直顧著這事兒吧,還是父母來好了。”
丁安夏眨眨眼睛:“那恐怕是不方便了,他們不在這,而且房子名字也寫著我,我想著說盡快辦理完,把手續簽了就行了,沒想那麽麻煩。”
“哎呦喂,傻閨女,”旁邊的人看不下去了,這單純傻乎乎的模樣,真是令人心疼,“你咋能這麽好說話,你這就不知道了吧那屋子裏之所以那麽吵,就是為了多要幾套房,多要點錢,你……哎。”
城建部的工作人員也不知道說什麽。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是小孩卻仿佛白紙一張,不懂為自己籌算。
如果是在平時看來還好,這麽爽快肯簽協議的人自然好配合,好說話,可經曆剛才那生死的合作,兩個人一起將一個人從鬼門關拉回來,這感覺又不太一樣了。
他是將丁安夏當做了自己人,就不想她吃虧。
反正給出去的房,給出去的安置款都是從地方的賬上走,又不是掏他們的錢包,隻要上麵肯批怎麽著都可以,
而且他們作為內部工作人員也清楚拆遷款的條例還沒有一個完善的章程,這是一個可操作性非常強的地方,隻要活動得當,隻要肯費心一點,說不定就能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你跟我來。”
城建部的人最終這樣說。
他領著丁安夏回到隔壁,但不是那些吵吵鬧鬧的辦公室還是一間比較幹淨,相對清淨的小房間,這裏擺了一張小床,一張桌子和配套的椅子,應該是工作人員休息時候用的。
他將拆遷的部分文件放在丁安夏麵前。
“你先看看這些公文,然後有什麽不明白的可以問我。”
“我看你現在什麽都不懂,那就先從看政策開始。”
丁安夏睜著無辜的眼睛,等待他下一句。
“然後嘛……”這人意味深長道,“等老張江哥回來給你辦理手續。”
他拍了拍丁安夏的肩膀:“這事不急於一時,你看外麵那些又吵又鬧的人,沒個個把月定不下來的。”
“外麵的人啊貪的很。”他意味不明的感慨了一句。
而且那些人的嘴臉他這幾天都受夠了,與其看著他們得財又得利,倒不如看小同學好心有好報。
至少他是真的救了江哥和老張,那兩位才是城建部的骨幹成員。
等他們身體好了一點,複工時一定少不了感謝這小姑娘。
丁安夏乖乖看起公文。
工作人員轉身回了那幾個特別吵鬧的辦公室。
但他下一秒就後悔了。
因為江哥和老張的離開,讓某個辦公室遲遲沒有人去接待這群大爺,他們互相攛掇著不拆遷,真要拆就許更多的好處。
工作人員自然心知肚明他們的小心思,但他不知道這些人會反咬一口說他怠慢了他們,讓他們坐冷板凳,然後緊接著就被他們打了一頓。
“死哪去了?故意怠慢我們,是不是?”
“你們怎麽幹活的?”
“公職人員就了不起是吧?看不起我們農民是吧?門口寫的為人民服務難不成是尿滋上去的?”
一群人圍毆一個,想都知道他最後的下場。
隻能苦苦求饒。
“我就是個合同工,求你們放過我吧,剛才我是送兩位同事上醫院的,沒想怠慢各位。”
可惜拳頭如雨下,拳拳到肉。
那人先是皮肉疼,再是骨頭疼,最後是氣的心疼。
而且他還不能還擊,否則這份工作怕是要沒了。
千鈞一發之際,不知道為什麽附近幾棟大樓的同事全都趕到了城建部。
就連門口的警衛都衝進來了,個個手拿盾牌,警棍。
“誰敢鬧事!”
一場群鬧這才告一段落。
工作人員佝僂著背站起來,剛才為了保護自己,他不得不蜷縮在地上,不過他的眼睛還是被打腫了,身上沒一處好地方全是腳印。
上一場勸架讓他的衣服稀碎,這一場直接穿不上了。
身上光溜溜,那已經不是身體痛了,而是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恥辱。
前麵雖然不再動手了,但仍然在鬧。
他抱著胳膊捂住胸前重點的部位,默默退出人群。
人群之外,那小姑娘擔心的看著他,看到他的慘樣後又跑回剛才的小房間,拿了衣服,蓋在他身上。
那個小房間是他們的員工宿舍,午休或者晚上值夜班的時候可以用,裏麵自然有他和室友的衣服。
此時衣服披在他身上,終於讓他找回點安全感。
“你得上醫院去。”
小姑娘的手把著他的手腕,非常認真得去感知他身體的變化。
“不排除內出血,要去做一個全麵的檢查。”她說。
“我會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說道。
“這幾天不要來城建部了,”他又說,“等一切安排好了,我們會再聯係你。”
至於那些敢毆打政府工作人員的人……他知道大約是討不回公道了。
但他能在這裏工作上麵也是有人的,等著吧,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