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第三十六章 你便是萬帆楊?

楊家三兄妹愣了好一會兒,倒是楊風多少有些曆練,當先回過味來,明白了馮虞的心意,雙手抱拳衝馮虞鄭重一禮。“依虞果然是性情中人,當真拿我們當兄弟看。要不然,這等秘事你若不說,我們又能從哪方知曉去?兄弟放心,此事我兄妹三人決不會說出去……嗯,除了我爹之外,嗬嗬。”

聽楊風這麽說,楊雨、楊雲的神情方才緩了下來。兩人仔細想想,也是,今日若不是馮虞自個兒說出來,誰能知道這一節。再說了,馮虞這身份顯然是不好四處亂說的,既然在這兒告訴了自己,那定然是拿自己不當外人了,這還有什麽說的。

不過楊雲還是有些耿耿於懷:“死依虞,做什麽不好嘛,偏做錦衣衛,是不是想訛錢了?”

“訛錢?我四處送錢呢!這錦衣衛可不是我想入的,是人家要我入的哩。進去之後,我可是啥事不管,隻是有些小運氣,撿了些功勞,就升作百戶了。我自己靠著正經生意,每年進項就夠可以了,還訛哪門子錢嘛。”

楊風看馮虞麵色不豫,趕忙打岔。“依虞,還是到我家去住兩天吧,不妨事的,來找我爹的官兒多了去了。隻要叫人先回報一聲就好。隻是你那幾個伴當該如何是好?人多嘴雜,總是麻煩。”

馮虞想了想,“要不這樣,便讓他們在漳州府呆兩天,四處耍去,反正開的是公帳。”

“這便好,你那些弟兄什麽時候回來?”

“黃昏時分回轉。”

“那時辰還早。要不我們來做個向導,領你在城中轉轉,傍晚再回來。我們地麵熟,兄弟想看些什麽說一聲就好。”

馮虞聽了大喜。“如此甚好!楊兄稍待,我收拾下便出門。”

楊家兄妹答應一聲,到樓下等候。馮虞看看懷中,會票、腰牌、銀錢,沒拉下什麽東西,轉身抓起腰刀,想想又放了回去,隨即轉身出了房門。

馮虞與楊家兄妹出了客棧,便往文武廟之間的鬧市走去。一路上,楊雲笑嘻嘻地走在馮虞邊上沒話找話,想來是方才話說重了,在樓下被楊風教訓了一番,這會兒趕緊過來補救。馮虞心裏好笑,掉過頭來寬慰一番,捎帶著再恭維幾句,反哄得楊雲眉開眼笑,這一節就算是揭過了。

有地頭蛇領著就是不一樣,大半天工夫,馮虞想看的、想嚐的、想問的,全有了。連日後開店的鋪麵楊風都幫著定下了,就在府衙斜對過的街麵上。這還不算,連找廚子的事情楊風都包下了。馮虞不禁心中暗歎,要是每個地方都能找著馮家兄妹這樣的,自己不是直接當甩手掌櫃就成了。

傍晚回到客棧,楊家兄妹不打算現身,約好明日自備馬匹,辰時三刻在東門見麵,隨即告辭離去。馮虞進了客棧一看,那哥幾個都在廳裏等著了。馮虞隻說要走親戚,讓他們在漳州城好好玩上兩天。幾個人倒是應得痛快,想來這一路已經是野慣了。

第二天一早,馮虞會合了馮家兄妹,一行人出了東門、東廂,沿著九龍江南岸官道一路飛馳。奔出大約四十裏地,來到靠海的一個鎮子,馮虞問楊風這是什麽所在,楊風回頭一笑,“此處便是月港。”

月港!聽到這個地名,馮虞不禁油然生出一分敬畏之心。這個地處九龍江入海處的港口,由於它的港道“外通大海,內接山澗,其形似月”,故而得名。莫看馮虞前生這小小的月港幾乎不為人知,可在整個大明朝,這裏可以說是全國最發達興盛的港口,與漢唐的福州港,宋元的泉州港,清代的廈門港,並稱福建曆史上的“四大商港”。在整整兩百多年裏,月港“店肆蜂房櫛篦,商賈雲集,洋艘停泊,商人勤貿遷”,一度曾與47個國家直通貿易!

突然,馮虞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楊家兄妹家住月港,又有如此勢力,家中莫不是私商巨頭?反正一會兒便見分曉,馮虞也就不再多想,走哪兒跟哪兒就是了。楊家兄妹沒進鎮子,直往碼頭方向馳去。在離碼頭不遠處的一個山包上,坐落著一處偌大的莊院,一行人來到門前翻身下馬,邊上過來幾個仆人將馬匹牽走。門口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迎了過來。

“哎呀,少爺,姑娘,你們可來了,老爺已經在花廳等著了。”

“安伯,勞你在這兒久等了吧……”

趁著他們說話這工夫,馮虞抬眼四下打量。這莊院占地極廣,丈二高的圍牆全用條石壘起,四角築有碉樓,門裏站著七八個青衣勁裝的精壯漢子,手執刀棍。往裏看,進了院門便是一個寬大的場院,對麵的房舍雕梁畫棟,若按著太祖當初定下的規矩,明顯是違製了。

不過話說回來,洪武皇帝那一套操作性委實是太差了些。什麽商賈之家不許穿綾羅綢緞,民間首飾、釧鐲不得用金玉珠翠,不說是正德年間,便是他身後不久的永樂朝,這些規矩早就沒人搭理了,所謂“裘馬錦綺,充填衢巷,羅褲雲履得僭於娼優卒隸之輩……無貴賤悉然。”

馮虞隨楊家兄妹進了莊院,穿堂過院,進了後花園,順著一條拱脊式軒廊繞過假山,一座小樓霍然出現在眼前。來到房門處,馮虞抬眼往裏看。隻見裏頭正麵牆頭上懸著一幅行楷“厚德載物”,看落款,居然是當朝首輔李東陽的手書!橫幅下頭居中擺著兩張紫檀木太師椅,中間夾著一張茶幾,上頭擺放著茗碗瓶花等物事。房屋正中分左右擺放兩排八張靠椅。左右手靠牆分別擺放兩部整幅的博古架,上頭不僅擺放各式中土古玩,還間雜了不少外番珍奇。

房中左邊博物架前立著一人,頭戴方巾,身著“五蝠捧壽”圖案石青綢衫,正聚精會神地拿塊綢布擦拭手中一隻羊脂玉龍鳳耳瓶。楊風一進屋,即刻衝那男子施禮,“爹,我們回來了!”楊雨、楊雲卻是直接衝了過去,幾乎便要掛到那人身上,唬得他趕忙將玉瓶放回架上,口中忙不迭念叨著:“嗬嗬,輕些,輕些,莫打了。多大了還是不知輕重。”

楊風向前走了兩步,提醒老爹:“爹,客人來了。”

“哦?”那人抬頭向門口看來。馮虞抱拳拱手,口稱“世伯”,同時仔細打量麵前這位,平常,太平常了,略有些圓潤的麵龐,五官隻是端正而已,卻毫無特色可言,腮下三綹短須。看那氣質,實在與鄉學裏頭的老夫子頗有些神似,與馮虞之前想象的滿臉橫肉的江湖客模樣相差未免過於懸殊了些。隻是左邊麵頰上淺淺的一道傷痕添了些滄桑氣。

那人看見馮虞,笑著點了點頭,“好一個翩翩少年,方才老夫失禮了,來,快請坐。”

分賓主落座後,楊風又正式介紹了一回。“爹,這位就是我跟您說過的馮掌櫃、馮百戶。”說到“百戶”兩個字,楊風有意無意地略略加重了語氣。

那位聽過麵色如常,說道:“嗬嗬,風兒、雨兒,還有雲兒,之前向我說過多次了,說馮公子年少有為,今日一看,果然所言非需。想來他們還未與你說起過他們老爹吧?嗬嗬,老夫楊萬榮,在月港有些小生意……”

沒聽清後頭說的什麽,馮虞的嘴巴已經張得溜圓。楊萬榮,這一陣子可沒少聽弟兄們提起這個名字。想起這個,馮虞忍不住脫口而出:“莫非您就是萬帆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