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第一百零五章 中秋夜宴

八月初,京師又來旨意,征辟皇莊詔令暫緩執行。同時,錦衣衛都司也行文取消大索令。消息傳到福建,全境官員長出一口氣,額手稱慶,看來朝廷還是有明白人哪。那梁裕為此還專召馮虞、葉如蔭等人喝了頓小酒,當然,所用名目自然是要另尋的。隻是馮虞心裏明白,亂子日後還有的出呢。不過這樁棘手之事總算是過去了,好歹可以靜下心來做些自己的事情了。

幾日間,馮虞經與朱潛密議,連發調令,簡拔了多名中低階官佐,又於各府間平調多人,總之是摻沙子布樁腳,人事從來是長期布局,眼下也隻能布建班底,各地動向盡收眼底也就不錯了。

說來也怪,閑時閑死,忙時忙死。這邊人事布局未了。那邊府中衣坊開動、壽山別院開工、火器工坊開建一時間同時上馬,忙得滴溜溜亂轉,恨不得將自己掰作三瓣才好。

衣坊不過是劃個院落出來,調集人手、籌辦衣料都不費太大工夫。那些家丁婆娘以及府中女使聽說有地方賺點小錢,個個的擠破了頭也要摻進來。最後采妍還正兒八經地考了一回,從中挑出二十個手藝好些又聽話的,與三個外雇的女裁縫搭成班子。第一批要做的,除了那些戰術背心,還有些府中下人入秋袍服。那三個裁縫都是福州府叫得響的。每月一兩銀子例錢,做得好了另有打賞,這可比外頭累死累活賺得多了去了。隻是這三人除了要挑大梁,還得負責將另外那二十號人手把手帶出來。

火器工坊這些日子朱潛也是緊鑼密鼓地籌辦,地方圈定,衛戍也已進駐,高爐、工棚、房舍都已開建,半個月工夫便可成型開工。這一塊是馮虞最省心的。

壽山別院情形可就大不同了。道路一通,馮虞立時便托楊風發運物料,搜羅工匠。梁裕那邊承諾的巧匠、工料也一一兌現。這些日子,新修的大道上車水馬龍,石料、木料紛紛運進,各方工匠皆已到位,全等蒯如今日祭過祖師爺便要開工。

馮虞一家子合著數十名親兵家丁,一早便啟程進山。到了壽山村一看,整個工地已用木柵圍起。工匠們都已聚齊候著了。待馮虞幾人在樹蔭下坐定,蒯如往人前一站,高聲喊喝:“吉時到,太歲出遊,開工嘍——”身後眾人齊聲唱和。按著匠戶老規矩,祭魯班的大禮放在主屋上梁之時,稱作“上梁禮”。開工之時,隻需尋一開闊處,燃放鞭炮,焚香祭拜,有錢人家多一項祭獻三牲,也就全禮了。

祭過魯班,馮虞一家接著擺起桌案供品,祭祀天地、八方土地與家神,祈佑建房順利。這些都做完了,工匠們飽餐一頓,下午便開工了。馮虞等不得那麽久,吃過飯便先回城。臨行前,馮虞特對蒯如說道:“大師,這邊便拜托你了。但有所需,隨時派人尋我來要。回頭我會派幾個親兵在此輪駐,有什麽麻煩,叫他們出麵去辦,對付不了的一並交與我。”

蒯如一一應下,馮虞這才上馬回城。拖了許久,總算是動工了,這莊院最後能修成個什麽模樣,還真是期待啊。

料理完這些,轉眼便到中秋。去年中秋團圓節,馮虞與采妍在京城,家中未免冷清許多。馮虞老早便盤算,今年必要熱熱鬧鬧團圓一回。從壽山一回來,馮虞便讓忠叔指定幾個麻利的家人,專司采辦籌備。

中秋曆來是大節,家家晚間都要吃團圓飯。想來晚上沒什麽生意,午後大食堂便早早關門,大家夥專心回家過節。

中秋節,各地風俗大同之下亦有小異,福州便有“擺塔”之風。每逢中秋福州全城家家戶戶都將家中各色精致物品拿出來,擺在門口象征多福多旺。福州多寺多塔,擺設品也多搭成古塔的模樣,故稱“擺塔”。福州府有句民謠,“白石白又滑,搬來白石搭白塔。白石搭白塔,白塔白石搭。搭好白石塔,白塔白又滑。”說的便是這一風俗。

午後,馮家便在沁園門口用白石擺起一座一人高的擺塔。大家一起動手,逐層擺放各式金玉珠寶,一時間是珠光寶氣奪人眼。今日在馮府過節的人可不少,忠叔一家自不必說,嶽海一家也已搬出山林,暫時安頓在馮家老宅,與忠叔兒子同住。此外還有周天賜、範長安、朱潛三家。這幾個暫且將家眷安頓在千戶所營舍,馮虞正打算過些時日替他們尋個好宅院,隻是這個還得講個機緣,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得的。一時間,馮家門口大人歡笑,小兒嬉戲,好不熱鬧。

日影西斜,圓月東升,正是華燈初上時。馮家中秋夜宴設在聽雨榭花廳。八月桂花香,水榭窗邊就著徐徐清風飄來陣陣桂香,沁人心脾。聽雨榭上下兩層擺下四張八仙桌,馮府幾個有頭臉的管事也優待上桌。每層各有四五個丫頭煮茶溫酒。

眾人多是頭回到這花廳,一路曲水回廊已是令人大開眼界。扶欄向外看,兩輪明月,一個正懸天際,一個倒映水際,與一般庭院所見大異其趣。嶽家老爺子一路瞧一路看,這會兒扶著憑欄嘖嘖歎道:“大戶人家果然是氣派,月亮都有兩個呢。”

中秋時節,大江南北的富戶時興螃蟹宴。此時的螃蟹膏肥肉厚,一個個碗口大的海螃蟹用蒲包蒸熟後,由小廝用大蒸籠抬了,分發各座。眾人圍坐品嚐,佐以酒醋。上年紀的,專有丫鬟幫著剝殼剔肉。席間,酒食如流水,大家夥借著酒興,同賞明月,高談闊論。邊上還有專雇的樂伎淺唱低吟。馮虞端著酒碗,自馮母開始,挨桌敬過。說來今晚他可是興致最高的一個。前生的馮虞可從來沒體驗過這種大幫子親朋同過中秋其樂融融的滋味。

這兩年,馮家風調雨順,馮虞步步高升,席上眾人自然是神采飛揚。聊著聊著,話題便扯到馮虞婚事上頭。忠叔敬了馮母一杯,便說道:“夫人,老奴今日也是倚老賣老,說些混話。少爺可是我自小看大的。原本隻是內秀,老爺過世,老奴我原想著咱家免不了這就要敗的,隻是在馮府呆了半輩子,舍不得也放不開,隻想著能撐幾日算幾日,頂多便是在回頭過小戶人家生計。哪想少爺竟是一夜間便出息了。老奴心裏頭高興啊!”

說著忠叔兩行濁淚湧了出來。馮母趕忙安慰:“依忠,你對馮家的忠心是個人都看得著的。為我馮家忙了半輩子,如今依虞有些能耐,正是你也跟著享兩天清福的時候了。你看你看,今日這般好時候,如此多親友團聚,正該高高興興灌兩口黃湯,怎的還哭上了?依妍,給忠叔取條麵巾來。”

“不敢不敢。”忠叔趕忙一個勁擺手。“怎能勞動少奶奶。”

馮母笑道:“平日裏場麵上,你叫依妍少奶奶是不錯的,可是依妍從小到大,不就是依忠你看大的,沒少生受你照料,便說是親侄女也不過如此了。今日正興頭上,不論主仆,便給你遞條麵巾又能怎的,你隻坐好接了便是。”

采妍從丫鬟手裏接了熱麵巾,笑嘻嘻遞上,一邊說道:“忠叔,我是自小便這般叫,心底裏是真拿你當親叔看的。”

忠叔顫顫接過麵巾,緊握在手中,“夫人、少爺、少奶,好人哪,好人哪。”

細細擦了把臉,放下麵巾,忠叔又說:“夫人,今年也過了大半截了。明年這會子,少爺守孝期滿,可得緊著加冠大婚了。這事可是咱們馮家頭等大事,萬不能囫圇對付,依老奴看,現金便要籌備起來,來年必要風風光光,萬不能隻圖省錢。說來老奴也是快到耳順之年了。這輩子苦也苦過,樂也樂過,現下一門心思便想著實實地看咱們馮家在好好的風光體麵一回,便是立時閉眼也值了。”

馮母啐了一口:“什麽值不值,好日子還長呢。喜慶日子如何說起瘋話,采妍,罰酒。”看著忠叔笑嘻嘻一口幹了。馮母歎了一聲,說道:“說起這婚事,還真要忠叔多操心了。采妍這孩子,也是我從小拉扯大,沒實在享過福,也就是這兩年依虞能折騰,還體麵紅潤了些。”

說著,馮母將伺候在身邊的采妍攏進懷裏,輕輕撫著臉。“這孩子是老實人,最讓人疼的。依虞,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