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戰上海灘(偽裝者)

第五章 生死考驗3

明台克製自己的淚水。他想叫一聲“冤”!始終沒有叫出來,因為鐵案已鑄定,冤獄已織成。王天風用事實教育了明台,什麽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可惜,太遲了。

孫武練兵,殺吳王寵妃立威!

王天風帶兵,殺戴笠之把兄弟,以儆效尤!明台絕無生還之道。

王天風拿出一把手槍來,放在小餐桌上。此刻,槍與明台卸下的勳章擱置在一起,極為諷刺。

“你們兩個,陣前違抗軍令,事後賄賂上級,該當死罪。按我們軍校的老規矩,你們一人殉法,一人上前線。二選其一。”王天風聲音很冷,刺骨的寒,“你們可以抽簽以決生死。”他算是給出了一個比較公平的“競生免死”的法則。

“死亡”於瞬間具體化了,且不容回避。

明台想過自己的死法,不下幾十種,無不是悲壯、激烈、勇猛、豪邁、飛揚。唯獨沒有想過要殉法。

再沒有什麽死法,比殉軍統局的“家法”更加讓人屈辱了。

偏偏,王天風決計不肯饒他。“需要人幫忙嗎?”王天風說。

小餐桌上那把手槍格外刺目。

倏地,於曼麗、明台幾乎同時以旋風般的速度撲向小餐桌,明台手快一秒壓住槍,於曼麗奮力來奪,明台一拳擊中她的臉,於曼麗仰麵倒地,她渾身都在劇烈顫抖,哭都哭不出來。明台臉色煞白,卻堅定剛毅地拿起手槍。

槍很重,重到明台幾乎喪失了拉槍栓的勇氣。

槍很輕,輕巧到分秒內就能將一個血肉之軀化為腐草敗泥。

明台感覺到,自己短暫的一生中,**、傲氣、懊悔、驚懼、屈辱、痛苦、悲傷都混淆在了一起。

於曼麗倒在地上,伸出手來,她的手顯得蒼白無力。

“明台!不要啊,明台!”她的咽喉似乎被一口氣堵住,吐不出來的是悲苦、痛恨。

“曼麗,記住,報仇容易釋仇難。記住,你叫於曼麗!”明台囑咐她。

王天風說:“你還有什麽未盡之遺言,盡管開口。看在我們師生一場,我一定替你把‘後事’料理得妥妥當當。”他穩穩當當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茉莉花茶。

明台的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以標準軍姿立正。

“姐姐、大哥,對不起!”他說第一句話時,已心膽俱碎,痛楚難當。

“於曼麗,替我多殺幾個鬼子!”他扯著喉嚨喊出第二句,情緒悲壯,視死如歸。

“姆媽,不孝孩兒來見您了!”第三句,兩行清淚落下,毅然決然地扣動扳機。

隻聽得於曼麗一聲淒厲的慘叫,蓋過了扣響扳機瞬間的聲音。盡管如此,機艙裏的人也清晰地聽到了哢的一聲,槍機撞擊滑軌終端的刺耳聲,是空槍!

手槍依舊握在手上,人依然巋然不動,心卻已經大徹大悟。

彌足珍貴的一槍,超越了死亡,邁過了於曼麗的仇恨,震蕩了一對生死搭檔的心魂,完成了於曼麗心靈價值的重建。

槍居然沒有落地。

這讓王天風感到意外。

通常這種“瀕死前的訓練”,沒有一個學員槍不落地的,個個都嚇得魂飛膽裂。

明台是第一個站得筆直、槍不落地、魂魄俱在的人。

明台、於曼麗、王天風都很安靜。

機艙裏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你們提前畢業了。恭喜你們逃出生天。”王天風說。

機艙裏幾名隨行教員走上去,從明台手上取回手槍。明台沒有動,因為動不了。於曼麗也沒有哭,因為哭暈過去了。

“每一個站著走出這座特殊軍校大門的戰士,我都會讓他們有一段回味無窮的經曆,以至永生難忘。”王天風說。

飛機艙外的雲被氣流衝散,明台肢體麻木,眼睛望著機艙頂,他在想,所謂永生難忘!所謂死地求生!所謂百煉成鋼!所謂天道鐵律!所謂英雄豪情仗義萬千……明晰清遠,其實,就是一句話,四個字,舍得犧牲!

戴笠一直守在電話機旁邊等消息。

終於,電話來了。有人很詳細地向戴笠匯報了飛機上的一切,幾乎是一個字也沒有漏掉。戴笠問:“他臨刑前,叫大哥了?”

回答:“是。他說,大哥,對不起!”

回話的人沒有說全,抑或是故意沒有說全。因為明台喊的是:“姐姐、大哥,對不起!”切掉了前麵的姐姐,單喊了一聲大哥,顯然,這個大哥就另有含意了。

傳話的人抑或是疏忽,抑或是因為佩服明台,刻意為之,給他一個“好前程”。

果然,戴笠聽完這話,臉上綻出笑容來,在他心裏,明台口中這一聲大哥,非他莫屬,舍他其誰!

戴笠發手諭:“毒蠍淋漓血性,忠勇可鑒,特委任毒蠍為軍統上海站行動組組長,接到命令後,三日內赴任。盼堅忍奮鬥,為國建功。”

夜晚,小樹林裏一片寂靜,隱約有鐵鎬聲和樹葉的簌簌聲,王天風的軍靴踏著落葉和泥土,順著鐵鎬聲走來。

明台正在幫於曼麗挖泥坑埋東西,什麽繡鞋、手帕、青布衫,凡沾了過去錦瑟痕跡的物件、首飾,全被二人一鎬一鎬鏟進泥坑裏,狠狠地敲打平了。

再沒有錦瑟這個人,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了。

於曼麗下了決心,永遠與錦瑟決裂,因為錦瑟死了;永遠與於老板的情感不再有交集,因為於老板死了;永遠都不再記得什麽養父,因為養父在她心底也死了!統統去死吧!

王天風依舊覺得明台與於曼麗實在可愛。經過了這麽大一場生死洗禮,稚心不改,當真埋了舊痕跡,就能忘舊嗎?

但願能吧,他想。兩個孩子能做到這一點,實屬不易。

於曼麗看見了王天風,嚇得往後一哆嗦。明台發覺有異,回頭看到教官,扔下鐵鎬,小跑過來,立正,敬禮。

“陪我去走走。”王天風說。

“是。”明台跟著王天風向樹林幽靜處走去,他的手伸在背後,給於曼麗打了一個“休息”的手勢。

於曼麗的臉上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