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戰上海灘(偽裝者)

第十二章 兄弟生隙3

明台聽了明樓的話,一骨碌就掀了被子站起來。他站在明樓跟前,眼圈還是紅的,一夜之間憔悴了不少。

“我隻問你一句話。”明樓說,“還想讀書嗎?”

明台低著頭,沒吱聲。

“我不打你,你老老實實地說實話。”明樓說。

明台搖頭。

“那就是不讀了。”明樓微微歎口氣。這讓明台心裏很詫異,他心想,明樓原本就是明知故問,他就是整個刺殺事件的始作俑者,他早知道自己是誰,卻偏偏不肯點破,還要在自己麵前裝裝樣子。讀書?明台想著他找借口“修理”自己,心底就藏著氣。

“你不讀書了,想做什麽呢?”明樓繼續問。

“我要學做生意。”明台說。

“做生意,固然好。可是,你會做生意嗎?”

“不會就學啊。”

“做生意需要本錢,你有本錢嗎?”

明台抬起頭,平視著明樓,說:“我沒本錢,所以,打算找大哥要。”他不是“借”,他直接提出“要”,明樓不覺莞爾一笑。

“要多少?”

“大哥肯給多少?”明台的稚氣和勇氣混淆著,一副小開模樣。

“你要真心肯做生意,大哥就把名下的一家麵粉廠送給你,怎麽樣?不用你整天上下跑銀行、找融資夥伴。自己開工廠,做老板,有錢賺,有一定的流動資金。最重要的是,有買家。我可以為你提供很多供貨單,你足不出戶,就可以穩賺不賠。”

“買家都是什麽人?”明台問。

“大哥肯送你一家工廠,你不關心工廠麵積、機器、員工,你關心買家做什麽?”

明台低著頭,說:“我不跟日本人做生意。”

明樓冷笑。

明台在心裏冷笑。

阿誠看準時機,進言道:“小少爺,先生凡事都為您著想,您好好做,憑小少爺的聰明才智,將來一定大有前途。”

“聽見沒?你別不知好歹。你好好做,自有你的好處,我還會害你不成?”明樓說。

明台想,明樓話裏有話,買家裏肯定有日本人,到時候簽約送貨,少不了跟日本人打交道,這原本就是一條了解日本軍方糧食需求的非官方途徑,這的確是自己需要的情報來源,但是,自己偏就不想答應這般順暢,稱了他的心,如了他的願。

“我們學校裏的學生都痛恨日本人。”明台沒頭沒尾地甩了一句話出來。

“你還有臉提‘學校’兩個字?我問你,你在港大上了幾回課?”明樓的臉陰沉下來,截住明台的話,不準他得誌招搖。

“我給你鋪路你不走,還要我勸著你、哄著你、背著你走?你別做夢了。”

明台被大哥嗬斥了一句,知道明樓不好惹,他好意來“招安”的,自己要隻顧使性子,他要翻了臉,自己就下不了台了。

明台忽然做出一副頭暈狀,仿佛站不穩。

明樓心裏清楚,明台要找台階下。他偏不給這個狂妄的、目中無人的孩子下台階。他冷冷地說:“你站好了!我不是大姐,由著你糊弄。我跟你的賬,還沒好好算呢。你不就是仗著大姐疼你嗎?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做的哪一件事不傷她的心?”

明台被明樓的話刺到要害,心裏難過起來。

“沒有良心的東西。你讀了幾本政治經濟著作?你懂什麽是濟世救國?你讀了幾本俠客演義,就想學人做報國的俠士?古人也曾說,父子之親,兄弟手足,天性也。雖有禍患,也當親親相隱。你要做大義滅親的勇士,用兄長的血跡去換一個青史留名,你就是存了這個心思,我也決計不會讓你得逞!”

明台知道,明樓依然在怪他的無情,不管破局還是入局,自己都不該做得如此“逍遙”,這件事幾乎是挑明了。

但是,兩個人都不會展露身份,因為他們的身份,在此時此刻就是兄弟,別的什麽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我隻要你牢牢記著,你大哥大姐都是有骨氣的中國人!到了哪一天,到了哪一處都不會變質忘本!你隻要顧好你自己不要出什麽差錯,其它的,不用你來操心!”

明樓這幾句話,擲地有聲,烙到明台心坎底。

“家就是家,不是戰場。”明樓停頓了一下,說,“我要真想收拾你,不用費勁去造什麽小報,我隻要幾句話,就能讓大姐對你徹底寒心。別說厭棄你,就是看都懶得看你!”

打蛇打到七寸上。明台終於哭了,像個小孩子。

他是不畏死的。但是,如果明鏡像這次一樣,以後不疼自己了,真的看都懶得看自己一眼,他就覺得自己被家庭拋棄了。兩歲多的時候,他被拋棄了一次,是因為母親的死。

二十年後再度被拋棄,是因為自己“不爭氣”。

明台太在乎這個溫暖的家了。

明樓見他真的落淚,不再是虛情假意了,心裏反而好受些,到底不是養了一個白眼狼。

阿誠不失時機地說:“先生,小少爺也知道錯了,以後一定不會再犯了。”他在提示明台給明樓表個態。

明台很聰穎,低著頭,做出一副學生仔的乖乖樣,說:“大哥,我錯了。我以後好好地跟著大姐和大哥學做生意。”

“好。”明樓說,“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以後好好做,別再自以為是,胡作非為。”明樓看明台身體發虛,確有不妥,問他,“昨日打得厲害嗎?”

明台點頭。

“我看看。”

明台穿著睡衣睡褲,所以褲腳很寬大,他輕輕卷起左邊褲腳到膝蓋上。明樓看看,似乎打得狠了點。

“阿誠,你給蘇醫生打個電話,叫他過來看看。”明樓說。

“是,先生。”阿誠應著。

“對了,家裏好像還有兩支阿司匹林,給小少爺打一針,消炎退燒。”

“大哥,我餓。”

明台是真的很餓,他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明樓這才想起來,昨天自己盛怒之下,說了不準給他吃東西的話。不過,他沒想到小廚房的傭人貫徹得這樣好,真的餓了明台兩頓。

“阿誠,叫小廚房給小少爺做幾樣可口的、清淡點的菜,熬點粥,給他端到房裏來,還有,別讓他吃辛辣的。”

“好的,先生。”

“等他吃好了,再打針,那針不能空腹打。”

“放心吧,先生。”阿誠說。

“我想吃燉乳鴿。”明台說。

明樓聽了笑起來,說:“好吧,叫廚房單獨給你做。不過今天不行,要退了燒才能吃。”

晚上,明鏡回來,明樓反替明台說了幾句好話,明鏡忍著性子到明台房裏來看他。明台又哭了,跟明鏡認了錯,說將來一定跟著大姐好好學做生意,再也不做荒唐事了。明鏡見不得他低三下四的樣子,反又心疼得要死。她叫傭人把明台的被褥都拿去重新洗過,在大的格子間裏隔了一個屏風,把明台的床搬過去,自己也搬去,夜裏方便照顧他。一家子又風風火火地動起來。蘇醫生來替明台看病,對明鏡說,還須靜養幾日,飲食清淡,注意保暖,不要冷了胃。明鏡都一一記下。

明鏡恐明台夜裏睡得不穩,衣不解帶地陪著他。明台一會要熱湯,一會要點心,一會要喝粥,弄得小廚房的保姆也不得清閑。

明樓在走廊上,看著格子間裏燈火溫暖,他對阿誠說:“這小東西看似一池清水,波平紋靜,其實,水深不可測。”

阿誠說:“我倒覺得小少爺骨子裏就不想長大,喜歡做白日夢。”

明樓冷笑,說:“他才不做夢呢,心裏比誰都清醒。他在外麵辣手神槍,獨斷專橫,做起事來幹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在家裏最小堪憐,讓人不具防備之心。昨日還孤燈冷茶,今日就熱爐暖湯。他啊,能用幾句話拖你入甕。”明樓話裏,大有險些又被這小鬼騙了之意,“所謂偽裝者,偽裝到最後,自己也分不清哪一處是真情,哪一處是假意了。你以為他跟著王天風隻學殺人放火嗎?他也學幼稚,慣會借力打力。”

阿誠笑起來,說:“再怎麽樣,先生也是占了上風。”

明樓心底想著,天下隻有我算人,幾時輪到人算我。但是,他口裏卻說:“是他甘拜了下風,你當他是善男信女?”

阿誠對著處處要強、好勝的兩兄弟,真是無話可說。

一場風波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了。明家依舊回到了原來的生活秩序中。

明樓撻台的事情,沒過兩天汪曼春就知道了。“孤狼”提供給她一份報告,叫她去調查明樓名下的一家麵粉廠。

這一次,汪曼春把“孤狼”的報告給撕碎了,直接扔在廢紙簍裏。她想著,你算什麽東西,南雲造子都死了,你就不再是“孤狼”了,而是一隻“喪家犬”。

阿誠私下送了明台兩條香煙,其中有一條是農場牌雪茄。明台見那香煙上還印著76號的章,很奇怪,他問阿誠:“香煙屬於政府專賣,怎麽76號可以營銷呢?”阿誠解釋說:“76號負責運貨而已,蓋了章,才能進出港口。”還悄悄跟他說,76號和重慶政府裏的人勾結、走私。

明台半信半疑。他想起郭騎雲曾跟自己提起,行動組負責“擺渡”的話。他把香煙的批號悄悄揭了下來。

南雲造子之死,引發日本特高科高層震怒,短短幾日,日本特高科和76號在整個上海灘進行地毯式大搜捕。公開逮捕了許多有抗日嫌疑的人,截獲了很多軍用、商用電台。一時間腥風血雨,魔影重重。

明台由於在家養傷,且明樓不準他出門,整個A區行動組全部靜默,得以在狂風暴雨中保全,毫發未損。

一日,明台插著手在露台上看丫鬟澆花,傭人說醫生來換藥了。明台從露台的門廊裏出來,一抬頭,就看見了錦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