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好個誅心之論
眾人的目光盯在霍野手中一封書信上。
“這是簡氏留下的親筆信。”
董致遠陰沉著臉看向霍野,犀利的眼神如刀子,恨不得將他活剮了。
可霍野不為所動,眸光淩厲同他對視:“董大人,書信中簡氏指認當年謀害董致寧的人,就是你!”
此言一出,眾人均倒抽一口冷氣。
“簡氏當年在我二弟去後,便一病不起,怎會留下書信?這書信分明就是偽造的!”董致遠手攥成拳砸在地上,陰冷的目光落在霍野麵上,“霍侯,我不知哪裏得罪於你,你幾次三番要置我於死地。我知你從隴西歸來急於立功,但也不能要除去世家而拿我開刀!”
惜雪手驀然手緊,好個誅心之論。
董致遠想必已察覺他們的計謀,故而將矛頭對準拿出證據的霍野。
隻要出頭之人被拉下馬,那以現在這局勢,董致遠尚還能掌控。
霍野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她手背,示意她不用擔心。
“你現在連個忠慶王爵位都沒有,本侯犯得上誣陷你?”霍野冷哼一聲,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冷冷吐出三個字,“你配嗎?”
惜雪抿了抿唇,要論誅心之論,看來我們這霍野也不惶多讓。
她眼睛瞥到一身影,是董忠。她抬頭看下月雨,微微抬了抬下巴。
月雨頷首,擋在門口。
董致遠幾乎目齜崩裂,要不是被寒江壓著,他早上腳踹去:“霍野,你別囂張。簡氏不可能留下書信,定是你命人偽造!”
“偽造?這不簡單?”霍野眼眸中冷厲必現,手指向琦玉,“隻要讓郡主認一認,不就知道了?”
琦玉被驀然點名,突然身子一暈,軟軟倒了下去。
“定是中了暑熱!”董老夫人忙吩咐起來。
惜雪看著眾人七手八腳將她抬下去,眼眸中沒有半分溫度。
琦玉既不願意得罪董致遠,也不願得罪霍野,裝暈是最好的法子。
可她這樣子,如何還有她往日半分?
董致遠麵上露出一絲冷笑,得意朝霍野看去。
“董大人,除了郡主,你別忘記簡後也在宮中!”霍野淡淡回眸,“隻要快馬將書信送至宮中,本侯料想簡後定十分樂意。”
“屆時,你的事不要說我們在場所有人,就是宮中都會很快知曉。”
話音一頓,霍野繼而開口,“你既然這麽想自證清白,那本侯可以成全你!”
董致遠麵皮僵在當場,他怎麽將簡後給忘記了?
在旁的劉世友又氣又恨,想到他往日為人,愈發覺得此人麵目可憎,連話都帶著幾分嘲諷:“董大人,事宜如此,你就不要再狡辯。人證物證俱在,本官念你有悔改之心也可從旁說和,但你若執迷不悟,那隻有送入司霆獄審訊!”
董致遠看向不遠處的董老夫人,張口喚道:“阿母,你難道也不信我?”
“我是老了,可不是蠢。”董老夫人氣得直喘粗氣,手中拐杖砰砰砰砸在地上,“還不快說!”
“當年,我是用了些手段,讓若雪嫁給我。”董致遠低垂下頭。
為今之計,他隻有讓梅氏順了這口氣,然後再想法子解決後麵的事。
但他隨即又慌忙解釋:“但我也是愛若雪,她是我心愛的女娘,我怎麽能讓她嫁給別人?”
惜雪死死握著霍野的手。
愛?
這個詞,他配說嗎?
“你哪裏是愛?”梅氏雙眼哭得紅腫,“你分明就是嫉妒!你看到若雪和致寧兩情相悅,你就要拆散他們,將若雪像東西一樣搶過去!”
“不是的,若雪入府後,我對她的好有目共睹!”
“有目共睹?”梅氏冷笑,“裝腔作勢誰不會?你如若真的愛她,又怎麽舍得拿你們的孩兒來要挾?你其實早就知道他們的感情,卻又讓若雪親自去送毒酒,你不僅要殺了致寧,更是要將他的心也一同殺死!你好狠的心!”
話至此處,梅氏已泣不成聲:“我可憐的兒,一輩子嫁給混賬,又親手將自己所愛之人……”
她突然身子一軟,哭暈過去。
梅敏博呆了半晌,終是將她扶起。
惜雪冷眼看著。
果真是個清官!
清得都忘記枕邊人為他生兒育女,忘記自己的女娘無辜枉死。
“阿母,我隻說對若雪用了些手段,但二弟的死和我沒有任何關係……”董致遠一雙眼盯在董老夫人麵上,“我從小就背著二弟一同長大,他五歲時掉入冬日寒冰中,是我跳入水中將他救了起來。他十歲那年,出了水痘別人都不敢照顧,是我陪著你看顧他三天三夜……”
董老夫人緩緩站起身:“是啊,所以落水一事後,我就將你收在膝下,因為你知致寧是我的命。當年的你,也是這樣想的,對吧?”
惜雪隻覺得涼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五歲之時的董致遠,他算到大母的心軟,算到大母對阿父的疼愛,所以自導自演這一場……
“阿母,你誤會我了!我從來都沒害過致寧,從來沒有!”董致遠跪行在她跟前,可董老夫人眼中已無半分眼淚,她揚起手狠狠扇在他麵上,“書信,何守信的證明,還有你三郎的證明,一樁樁一件件,都足以證明,而你還在狡辯?”
她趔趄後退幾步:“想不到,養在我身邊十幾年的兒郎,竟是一條吃人的毒蛇!”
她的目光看向在場之人,強撐著身子開口:“忠慶王府今日這等醜事,老身不想瞞也不會瞞。明日就會奏請陛下聖裁。至於現在……”
她看向董永誌:“族長……”
董永誌知她剛烈性子,當年為了庇護這一對幼子,董老夫人幾乎和娘家絕了關係。
現在他如若插手忠慶王府之事,恐也不妥。
想到這裏,他搖了搖手:“這畢竟是你府中之事,由你做主。”
董老夫人微微頷首,雙唇緊抿,厲聲說道:“將董致遠關入家廟,跪在致寧牌位前懺悔。待聖上定奪前,每日隻給清水一碗。擇日請族長開宗祠,將其驅逐出董氏一門,永不許踏入忠慶王半步!”
董致遠被打得整張臉火辣辣的疼,一陣耳鳴後,就聽到這些話,他癲狂著要站起身,雙眼猩紅喊道,“董忠!你死哪裏去了?”
今日,他半生經營運作都毀於一旦,如若被驅逐出董氏一門,他將如喪家之犬,即使在外風光,也將再無機會封爵。
還要讓他跪在董致寧牌位前,休想!
“阿三!”
董忠剛想拿出懷中暗哨,突然雙腿傳來一陣劇痛,雙腿竟被齊齊砍斷。
一個老仆又快又狠地收刀,沒有半分猶豫,站在董老夫人身後。
眾奴仆都被嚇傻,董忠橫行多年,向來跋扈囂張。
此時見他滿身血汙捧著斷腿哀嚎,哪還有忠慶王府管事半分氣派?
有膽小的女娘聞到血腥味,當場嘔起來。
“將人關入柴房,任何人不準探望!”董老夫人麵上沒有半分動容,“稍後我會親自來審。”
惜雪想起,前世她似見過這老仆,應是大母娘家帶來的,常年做著粗活。
但沒想到,是這等高手。
惜雪看著大母,她麵容緊繃,神色素冷,臉上像石刻般,根本不容他人置喙。
可她的目光落在她顫抖的手臂上,她的大母在強撐……
董致遠看著在地上翻滾哭嚎的董忠,突然看向董惜蓮,恍若抓到最後一根稻草:“惜蓮,你幫阿父求求你大母,阿父是無辜的!”
董惜蓮後退幾步,捂著口鼻冷哼:“你做的這些惡事,我可什麽都不知道!阿父,你先去家廟跪著反省著,還是不要惹大母生氣動怒了!”
她嫌棄的揮了揮手:“還不快堵上嘴押走?難道還要讓人再看笑話?”
董致遠還想再說,不想已被一塊破布塞住嘴。
他剛想掙紮,阿三已將他雙手捆住,推搡著他向前。
他怒而回瞪,可那老仆根本不管,手下愈發用力。
董致遠被推得一個趔趄,整個人栽在地上,頭磕到石磚,抬頭時已滿頭是血。
他雙眼通紅,頭發散亂,掙紮要去撞阿三,不想被阿三狠狠踹翻在地。
他原本金線暗紋的雲錦衣袍上赫然幾個腳印,愈發顯得諷刺。
惜雪看到大母身子一鬆,慌忙鬆開霍野的手,攙扶住她的手臂,連聲喚著:“孫嬤嬤,還不趕緊將大母送去休息?”
“好孩子,你幫我好好謝謝霍侯。”董老夫人粗糙的手覆上她的手臂,笑容疲倦而蒼老,“你可真像你的阿父……”
惜雪心中一動。
他名義上的阿父,是甄家已故大房甄文棟。
論理,大母應不認識才是。可她剛才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今日這一場認親宴,女眷幾乎都是落荒而逃,隻有幾個官員尚能保持幾分鎮定,但也無甚閑聊心情,彼此敷衍幾句紛紛告辭。
劉世友在踏出大門時,回頭看著盛軒的大門,長長歎了口氣:“忠慶王府,看來是要敗了。”
他理了理衣袖,想起袁氏私開當鋪之事,大踏步離去。
劉明達看著站在門口的霍野,想起自己剛才差點又被他拖下水,剛想開口,可一對上那雙冰冷雙目,頓時沒了勇氣,拱了拱手告辭。
今後這狼崽子還是少招惹為妙。
人群漸漸散去,惜雪看著曾經的喧鬧繁華在轉瞬之間,都已成為泡影。
劉世友的話她剛聽到了,但她不會讓忠慶王府倒在她手裏。
目光所及之處,唯獨有一人,始終站在門口。
他身姿挺立,猶如星月處在瓦礫中,她竟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微微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還能感受到他的餘溫。
一路而行,注定孤獨煢煢。
但未想到,還有人能和她同行一段路。
想起府中尚有諸多事,她腳尖剛動,男子清冷嗓音在她身後響起:“董惜雪!”
她整個人如同被一道雷當頭劈下,整個人有一瞬間的失神。
偽裝了這麽長時間,當第一次有人當麵說出她真名時,她竟有些不習慣。
聰慧如霍野,想必早就猜到了。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對上那雙冷眸:“霍侯,我聽不懂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