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履行前世的承諾
沈南枝隱約覺得,似是有什麽東西,要從心底破土而出,甚至隱隱要超出自己的控製。
她本能地有些抵觸和抗拒,甚至潛意識裏都不願意去細想。
正好劉靜雅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沈南枝也根本無暇多想。
兩人一路回到了鎮國公府。
在經過薑家的時候,恰好遇到匆匆剛回來的薑時宴。
這時候,他本該在戶部當值,這麽心急火燎地趕回來,必有要緊事。
沈南枝猜測,或許跟她叫暗衛給他送的那封趙婉的親筆信有關。
不過,她麵上並未表露分毫,隻照常打起了簾子,遠遠招呼道:“阿爹,你瞧著臉色不太好,可是遇到了什麽事情?”
薑時宴勉強擠出一抹笑意:“也沒什麽,你祖母壽辰,說什麽我都該提前趕回來的,倒是那你怎的不多陪陪你祖母?”
沈南枝微微一笑,當著劉靜雅的麵,毫不掩飾道:“恐怕祖母並不樂意看到我,我還是不在祖母跟前礙眼了。”
聞言,薑時宴微微皺眉,他剛要訓誡沈南枝兩句,卻才看到沈南枝坐著的是劉家的馬車,而且在沈南枝邊上還靠著劉家最受寵的幺女劉靜雅,原本的話到了嘴邊,卻也不得不委婉了一些:“到底是你祖母,年紀大了,難免固執一些,你多讓著些罷。”
如果是前世尚且不知道他虛偽的真麵目的時候,沈南枝多少也會聽進去一些,覺得出於孝道,薑時宴是說的也沒錯,所以哪怕被趙氏刁難,她也頗多忍讓。
如今再聽到這些話,沈南枝隻覺得無比惡心。
似是察覺到了沈南枝情緒不對,雖然不知道個中緣由,但為了避免這對父女倆鬧得不愉快,一旁的劉靜雅在沈南枝開口之前,先笑著朝薑時宴打招呼:“薑伯伯,我難得出來一趟,今日就讓枝枝妹妹陪著我,薑伯伯應該不會不允吧?”
薑時宴自是不好多說什麽,同劉靜雅客套了兩句,便轉身回了薑府。
沈南枝也同劉靜雅回了沈家。
劉靜雅不是頭一回來沈家,因為她姑姑的緣故,再加上她又心悅沈長安,之前沒少往沈家跑。
不過,她還是頭一次來沈南枝的院子。
如果說,一開始她同沈南枝交好是因為沈長安,那麽現在,她是完完全全喜歡上了這個妹妹。
兩人都是那種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湊在一塊兒也有聊不完的話題。
不過,相比沈南枝對感情的瑟縮和抗拒,劉靜雅卻是另外一個極端。
她就像一團火似的,喜歡了便大大方方地承認,去追逐,去爭取。
她的感情直白又熾熱,放眼整個京都的姑娘,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個。
不過,就算她身份尊貴,但旁人提起她這種上趕著的態度,雖然表麵上都是誇讚的,但私底下都是嘲諷鄙夷居多。
她雖然性格大膽熱烈,但心思也細膩的很,自然分辨得出那些看向她的眼神裏帶著幾分真幾分假。
就比如此時,沈南枝屏退了丫鬟,私下同勸她:“靜雅姐姐,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追著長安表哥跑的法子不行,他本就一身反骨,這樣一來隻會把他推得更遠?而且,雖然他確實很好,但京都比他更優秀的少年郎君也不在少數,為什麽就非他不可呢?”
沈南枝的眼神真誠,是真正的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考慮,劉靜雅看得分明。
她歎了口氣,頗為無奈道:“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他呀!”
說完,她轉頭隨手折了一支探到窗前的海棠花在手上把玩,“我也知道,被人拒絕是件很丟臉的事情,我也想過換一個人喜歡,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便覺得無限歡喜,所有的委屈和鄙夷都被我拋到了腦後,我也知道,這樣很丟臉,會被人看不起,可是,正是因為所有人都不看好,不讚同,如果我自己都不努力爭取一把的話,長安表哥就真的是別人的了。”
說著,她將海棠花放到沈南枝麵前,雙手托腮,笑顏如花道:“所以呀,趁著長安表哥還沒有喜歡的人,我才更要加把勁兒才是,不過,若他真的哪一天突然開了竅,有了心上人,我也絕不死纏爛打,我劉靜雅雖然追起人來沒臉沒皮,但骨子裏這點兒驕傲還是有的。”
這是沈南枝從未聽過的觀點。
她原是要勸劉靜雅放下,不曾想,反倒被劉靜雅這番話打動。
見她心性堅定,沈南枝隻好歎息道:“那好吧,我這就叫阿肆去訂畫舫。”
勸不動,就隻好能幫則幫了。
花朝節之後,城西的護城河邊上,每晚遊湖的畫舫幾乎占了半條河,熱鬧得緊,所以要坐畫舫都得提前預定。
不過好在沈家的產業廣,尤其是在城西一帶,沈南枝叫了阿肆去問了府裏的管事,沒多會兒就辦妥了。
唯一不太妙的是,傍晚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不算太大,卻也惱人得很。
匆匆吃過晚飯,沈南枝就被劉靜雅拉著趕去城西,生怕晚了一點兒沈長安要被人搶走了似的。
可即使這樣,等他們到達城西碼頭的時候,也已經擠滿了馬車。
渡口狹窄,還得排著隊過去。
這時候,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河麵上已經有數艘畫舫開拔。
春風拂麵,細雨霏霏,江水綿綿,不時還有靡靡琴音從各家畫舫上傳來,這般好的景致和情調,也難怪人流如潮。
劉靜雅打起簾子往外看去,頗有些鬱悶道:“看樣子,至少還得等一刻鍾呢,也不知道長安表哥到了沒有。”
沈南枝正要打趣她兩句,可她不經意抬眼,卻看到不遠處的江邊上支著一個賣河燈的攤子,攤主正是之前在烏衣巷那個偏院裏的丫鬟小蝶。
她明明是蕭祈安的人又怎會突然跑到這裏賣起了河燈?
而且,沈南枝看過去的時候,她正同人起了爭執,那人一氣之下直接掀翻了她的攤子,原本就沾了雨水的河燈散落了一地,沾了泥漿,轉眼就是一塌糊塗,滿地泥濘。
那人轉身要走,小蝶紅著眼睛拽著那人的袖子要討個說法。
看到那雙眼睛,沈南枝不由得浮現起前世裏,她被薑嫣然下令杖斃前看向自己的眼神。
也是那般委屈,絕望,無助。
沈南枝的心不由得軟了幾分。
恰巧這時候,劉靜雅突然驚呼道:“長安表哥!我看到長安表哥了!”
她一把拽住沈南枝的袖子:“枝枝妹妹,你且先等我一下,我去打個招呼就來!”
說完,也不等沈南枝應聲,她直接跳下了馬車,朝著碼頭上那道月白色身影匆匆跑去。
沈南枝怕她出事,連忙叫了秋月也跟著一並過去。
而她則下了馬車,想去看看小蝶。
還未走近,沈南枝就已經聽到小蝶帶著濃濃哭腔地控訴:“你不能走!我花費了三日功夫才紮了這些河燈,就指望著賣了它們給我娘救命呢!你得賠我!”
對方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聽到小蝶的話,他非但沒有愧疚反而一臉不耐煩道:“誰叫你擺在這裏擋了大爺的路,你活該!你要再這樣糾纏,別看你是個姑娘,大爺我也不會客氣!”
小蝶不肯依,那大漢果真揚起了巴掌。
見狀,小蝶嚇得縮了縮脖子,卻依然不肯鬆開拽著那人的袖子。
眼看著那巴掌就要落到小蝶的臉上,她知道避不開了,都下意識閉上了眼睛,誰曾想,那狠辣的巴掌並未落下來。
還在半空中,就被沈南枝輕鬆掐著那壯漢的手腕穴道給拿捏住了。
“你欺負一個小姑娘算什麽本事!”
沈南枝冷眼看向那壯漢:“賠錢!”
那壯漢原本是想破口大罵的,可看到沈南枝衣著不凡,身後還跟著車夫,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姐,當然不敢得罪,隻能咬牙賠了銀子了事。
等那壯漢一走,小蝶攥緊了銀子,連忙道謝:“多謝沈姑娘!”
沈南枝微微蹙眉:“你怎會在此處?”
小蝶紅著眼,低頭道:“我阿娘病重,需要很多銀子,我的月銀本來就不夠,前幾日公子將那院子賣了,順便也將我們幾個奴婢給打發了,沒了月銀,我更加沒辦法給阿娘湊藥錢了。”
沈南枝記得,前世裏,小蝶是有跟她說過,家中還有兄嫂以及一位病重的阿娘。
平日裏阿娘能下地幹活,她兄嫂對她阿娘尚能過得去,可自從她阿娘得了重病,那兩人就完全換了一副嘴臉,不但克扣吃食,甚至連大夫都不願意花銀子去請。
她的那點兒月銀根本就是杯水車薪,為了救她阿娘,她才願意鋌而走險替沈南枝去給沈家送信。
因為沈南枝答應她,等信送到之後,會給她一筆銀子,並安排大夫救她阿娘。
隻是沒想到,最後竟然害了她的性命。
想來,她出事之後,她阿娘應該也活不久了。
前世因為自己阿娘的死,沈南枝對她也有幾分同病相憐,再加上後來她也是因她而死,如今再見麵,沈南枝心裏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沈南枝身上沒帶銀子,她隨手拔了一支金釵遞了過去:“這個拿去典當,應該足夠了。”
聞言,小蝶一怔,顯然沒料到沈南枝竟然如此大方。
她愣在原地,甚至都不敢伸手過來接。
還是沈南枝將那金釵放到了她手上,她才反應過來,當即一頭給沈南枝跪下:“多謝沈姑娘大恩大德,等我給阿娘請了大夫,就去給沈姑娘當牛做馬,為奴為婢,報答沈姑娘的恩情。”
沈南枝一手扶了她起來,卻搖頭道:“報答就不必了,就當時我看到你這河燈心情好,賞你的。”
說著,她在一地狼藉中,挑了一盞勉強能看的荷花燈,轉身準備離去。
“沈姑娘!”
小蝶急急追出兩步:“我如今也無處可去,可否求沈姑娘收留?我若回家的話,我兄嫂也會將我嫁給鰥夫謀求彩禮,我做事利索,什麽髒活累活兒我都可以做,也不要月錢,隻求沈姑娘能給口飯吃,給我一個容身之所!”
她說得言辭懇切,看起來也楚楚可憐,可沈南枝並沒有答應,她挑眉:“你這麽年輕能幹,隨便哪個府上都能混一個差事,不必跟著我。”
沈南枝雖然心軟,但也不能同情心泛濫而沒有戒備。
畢竟,小蝶之前是蕭祈安的人。
隻這一點,就足夠讓沈南枝清醒並同她劃清界限。
她給了小蝶金釵,也權當是履行了上一世對她的承諾,至於別的牽扯,自是不能有。
說完,也不等聽小蝶繼續哀求,沈南枝轉身便走。
她走得極快,自然也就沒有看到小蝶眼底湧起的不甘和懊惱。
等沈南枝這邊上了馬車,小蝶也已經幹脆利落地轉身,哪裏有半點兒剛剛的楚楚可憐。
她動作麻利,不多時就到了岸邊停靠的一艘畫舫。
跟別的燈火通明琴音繞梁的畫舫不同,這艘畫舫隻船頭點著羊角燈,其餘地方都是黑漆漆的。
甚至連船艙裏都是漆黑一片,隻有船頭那羊角燈微弱的光芒打在簾子上,勉強能看到簾後坐在陰影裏的那人的輪廓。
正是七皇子,蕭祈安。
小蝶在門口得了他應允之後,才打起簾子進去跪在了地上,一臉緊張道:“主子,沈姑娘拒絕了,主子您先前不是說過,沈姑娘最是善良心軟,可奴婢已經表現得很慘了,沈姑娘都沒有半點兒猶豫,不過,她應該是信了奴婢的話,而且還給了奴婢金釵,隻是沒有同意收留奴婢。”
言罷,回應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小蝶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等了不知道多久,才見蕭祈安從陰影裏走出,他朝她伸出了手。
小蝶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將剛剛沈南枝給她的金釵雙手呈遞給了蕭祈安。
蕭祈安拿了金釵在手,卻也沒再說話,他一路上了甲板,轉頭看向沈南枝離去的方向,眼神裏帶著幾分若有所思。
這些,沈南枝自是不知情。
這會兒,前麵排好的隊伍已經鬆動,眼看著就要到她們了,可劉靜雅卻遲遲未歸。
沈南枝正要循著剛剛劉靜雅離去的方向找過去,可還沒等走出幾步,卻看到秋月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姑娘,劉小姐不見了!”
劉靜雅好好的怎麽就不見了?
聽到這話,沈南枝眼皮子都跟著跳了跳。
她心裏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