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76章

第76章

“那是 姑獲鳥洞?”

姑獲鳥棲息在血池邊上,以血池中孵化的小鬼為食,那些她們吃不了的小鬼便會被她們丟棄到不同的地獄中去,逐漸蛻變成不同形態的鬼。

所以地獄中的鬼對於姑獲鳥總有種根植於童年的恐懼,她們那雙慘白的眼睛裏總是流著血淚,肚子上都橫著猙獰的巨大傷口,幹癟細瘦的身體卻有著可怕的力量。甚至有人說她們根本就沒有經過輪回轉世,因為她們前世被最親愛之人背叛,有太強的怨念,唯有複仇才能令她們安寧,所以酆都便安排她們住在血池邊,負責看守這片無窮無盡的血海。

若是見到姑獲鳥,會另鬼產生本能的恐懼和惡心,想要立刻逃跑。

但是顏非沒有這種恐懼。畢竟他也不是真的鬼。

丹朱露出一絲惡心而恐懼的神情,“你想幹什麽?”

“姑獲鳥飛的很快,而且力氣大。如果她們可以送我們過血海,不用半天就可以到大鐵圍山外了!”顏非興奮地說道。

丹祝用一種”你瘋了麽“的表情看著他,“那你打算怎麽’說服’她們?”

”他們給我們的魅術雖然看上去很簡單,但是如果用得好,是不論什麽物種、不論語言通不通,都可以被影響的。”顏非四下看了看,忽然想起來剛才看到過那古怪女子的魁蜮頭骨,“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丹祝一頭霧水地看著顏非跑遠,不多時手裏捧著一大把奇形怪狀的鮮花跑了回來。身在寸草不生的大紅蓮地獄,丹祝從來沒見過這些雖然好看但十分令人困惑的植物,更加不知道顏非采來這些東西做什麽。

“很多人不知道,姑獲鳥喜歡花,尤其是好看好聞的花。大概是她們心中雖然隻剩下怨恨,到底還是保留了一些溫柔的記憶吧。女孩子有誰不喜歡花呢?”顏非一邊說著,一邊在懸崖邊尋找可以下去的路。

丹祝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便歎了口氣說道,“我帶你下去。”

他一手摟住顏非的腰,另一手上瞬間便被那種紅色晶體覆蓋,晶體凝聚在他指尖,形成了尖銳如刀的血色利爪。他的腳上也同樣生成了類似的利爪。他就這樣猛地將利爪插入岩石中,如壁虎一般迅速而敏捷地順著崖壁攀爬而下。

忽然間,他們聽到一陣幾乎刺破耳膜的淒厲嘶皞從天而降,緊接著是一陣颶風卷來,伴隨著一股類似動物身上會散發出的腥臭。顏非聽到丹祝的心跳聲忽然加快了,低聲說了句“被發現了!”緊接著便是一陣混亂。

一隻碩大的姑獲鳥揮舞著碩大的翅膀從天而降。巨大的血紅鳥爪瞬間就在丹祝背上抓下深深的血痕,就連那些紅色晶體也難以保護他。丹祝一邊要護著顏非,一邊奮力驅趕姑獲鳥,狼狽不堪。

“到旁邊那個洞裏去!”顏非對他喊道。

丹祝無法,隻好猛地一蕩,抱著顏非滾進洞中。兩個人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也來不及看周遭的景象,隻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要摔斷了一樣。顏非壓在丹祝身上,倒還沒有摔得那麽厲害。他一抬頭,就見丹祝痛得臉都皺到了一起。

“你沒事吧!”顏非慌忙從他身上爬下來,有些尷尬和不好意思。丹祝擺擺手,總算緩過來一絲力氣,臉頰卻也微微泛紅。

然而他們一抬頭,卻都僵在原地。

幾隻姑獲鳥圍在四周,一雙雙白色的空洞眼睛,直愣愣地俯視著他們。

姑獲鳥俗稱產女,是冤死的產婦化成的厲鬼。青白細瘦的女性身體,隻在腰間纏著一塊布滿血跡的布,包裹著暗紅色的鳥腿,頭顱上沒有頭發,隻有一片片交疊的半圓形鳥羽,大大張著一雙雙沒有虹膜的白色眼珠,不斷滴淌著血淚。

被這樣一雙雙空洞的眼睛盯著,就算是殺人如麻的鬼王,隻怕也會汗毛直豎。

此時剛才攻擊他們的那隻身形更加巨大的姑獲鳥也落在了洞口,堵住了他們的出路。光線從那大鳥的身後投射過來,將陰影投在他們身上。

顏非環視四周,感覺剛才攻擊他們的那隻姑獲鳥,很可能是這個洞窟裏的首領。

他於是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眼睛一直緊緊盯著那立在洞口的姑獲鳥。可是他才一動,那姑獲鳥便驟然揚起巨翼,示威一般衝著顏非吼了一聲。那淒慘破碎的叫聲在洞窟裏幾番回蕩,比在外麵聽起來更加轟隆懾人。

丹祝也瑟縮了一下,全身僵冷。這洞裏這麽多姑獲鳥,倘若她們同時出手,他和顏非隻怕要喪命在此了。

而此時,在半空中盤旋了幾圈的愆那遙遙看他們進了姑獲鳥洞,一時也是心緒大亂。他當即便衝向懸崖的方向,也顧不上聽之前身後的紅無常正在跟他回報各處候選者的情況。

可是到了跟前,他又猶豫起來。關於姑獲鳥,他給顏非講過不少關於她們的故事。顏非 若是有他自己的什麽打算呢?

如果他此時出手,便算是攪亂甄選,顏非的候選資格恐怕也就要就此取消。雖然這也是他希望的,不過他知道如果是因為這種願意退出,顏非不會服氣的。

他於是隻好按捺下心中不斷翻湧的焦慮,眼睛緊緊盯著那洞口,將體內的七魄調動到極致,另自己的直覺更勝以往數倍。以他和顏非的羈絆之深,隻要顏非出了什麽事,他應該馬上就可以察覺到。

而此時的洞中,顏非卻沒有被那一聲狂吼嚇退。他知道此時此刻他如果露出恐懼退縮之色,他和丹祝就真的死定了。

他要讓姑獲鳥知道,他不怕她們,但也不會傷害她們。

顏非將精神力提升到極致,另魅氣從自己周身每一個毛孔中散發出來。他澄黃的眼睛裏攪起一圈圈的漩渦,一絲絲滲入到姑獲鳥那雙沒有靈魂的眼睛中去。

他記得,師父給他講過,那些守在血池畔的姑獲鳥。她們是地獄眾鬼一出生後的第一道劫難,但她們自己,其實比誰都可憐。

她們是在生育的過程中死去的。在她們最脆弱的時刻,在她們最需要嗬護的時刻,被自己的丈夫殺死、被自己的家人殺死。那些她最愛的人,在告訴大夫“保孩子”的瞬間,在丈夫一聽說自己生的是個女孩便轉身毫無留戀地離去的時候,她們一生幸福的幻覺就此破碎。

她們被卡在成為母親的霎那,沒辦法前進,也沒辦法後退。她們愛自己的孩子又憎恨他們,還沒來得及抱自己的骨肉就是去了他們。怨氣太重將她們的命魂扭曲成了姑獲鳥的樣子,沒辦法輪回,隻想要報仇。她們守在這血池彼岸,等待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來的報複的機會。無窮無盡的時間,她們有的隻有生存和憎恨。恨意將她們吞噬扭曲,另她們成了飲血吃肉的怪物。

顏非並非生在地獄的,所以對她們少幾分恐懼,卻多幾分憐惜。

這些女孩子,曾經都天真地期望過、憧憬過,年少的時候都幻想過自己未來會嫁一個什麽樣的夫君,生下多麽可愛的孩子。都曾經望著那窗外的桃花杏花笑彎過眼睛,都曾有過含苞待放的豆蔻年華。

可是生活最後將她們變成了怪物。

顏非回想著師父的溫柔,回想著師父難得露出的那種令他心醉的微笑,然後把這溫柔化成自己的武器,透過自己的雙眼流露出來。他小心翼翼地舉起手中的鮮花,遙遙地遞給那姑獲鳥,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種微笑,就連丹祝看了,都不免忘記恐懼,看呆了雙眼。

姑獲鳥狐疑地盯著他。這漫長的歲月裏,不曾有人對她這樣笑過,更不曾有人對她流露出這般溫柔憐惜的表情。這是一種她不太熟悉,卻又覺得十分熟悉的東西,好像很久很久,久到連她自己都記不清的年月以前,也曾經得到過的東西。

這個少年是誰?為什麽要對她笑?為什麽笑得這麽好看?為什麽要送花給她?

她有些害怕,於是自衛性地又吼了一聲。可是那男子不但沒有被她嚇退,卻還是靜靜地凝望著她,仿佛在為了她身上留下的所有傷口而心疼著。那一束色彩豔麗的花仍然靜靜地停駐在她麵前。

一種什麽溫暖而柔和的東西,一種本該死在前世的東西,靜悄悄地在一顆被怨恨毀滅的心中複蘇。

她喜歡這個穿紅衣的男子,她不想吃了他。他應該不是敵人。

當那姑獲鳥走近顏非時,丹祝額頭上淌下了冷汗。他捏緊了手邊的劍柄,手心卻濕濕的,怎麽都抓不穩。

可是下一瞬,那姑獲鳥卻微微低頭,嗅了嗅那束花。

幾乎是一瞬間,洞中的氣氛有了微妙的改變。前一刻還充斥著危險和殺意,這一刻卻倏忽間放鬆了。其他幾個姑獲鳥也露出有些好奇的神情,紛紛接近顏非,去嗅他手中的花。

其實她們本不凶猛,隻是沒人想過隻要送一束花,她們就可以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