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百歲客憂
調露二年,五月初五,城外紅山村。
孟極看著自己滿身掛著的五色絲線和手裏提著的菖蒲、艾草,一臉愁容。
前頭的老道士也是一臉愁容,出來為了不那麽招搖,他找了道友借的道袍,脖子和袖口一路上刺撓得很,跟他的道袍那是沒法比的。
“別不樂意了,這可是博得村民信任的最快辦法。”
拉了拉衣領,老道士把臉上的愁容換成了一副往常慣用的高深莫測的笑,整個人瞬間一派仙風道骨。
孟極心裏呸了一聲,罵了句神棍,臉上還是配合著老道士柔和了許多。
進了村子,兩人很快引起村口坐著閑聊的婦人的注意,其中一個比較豐腴的婦人揚聲問道:“道長這五色線怎麽賣呀?”
“不賣,老道的東西隻送有緣之人。”
老道士老神在在地回了一句,目光清明地在那幾個婦人身上掃了一圈,知道這些人要是能籠絡住了,村裏那些個秘密就全都知道了。
“有緣之人?”
婦人們聽了頓時來了興趣,起先開口的婦人朝老道士招招手,“道長過來說說,需要怎麽個有緣法?”
老道士朝孟極看了眼,後者乖巧地跟上,兩人到了那群婦人跟前,老道士打眼一掃,又裝模作樣地掐指一算,指著其中一個婦人道:“這位娘子身上有福氣,家中必然有郎君在官府當差。”
此話一出,幾個婦人都看了過去,還是那最先說話的婦人驚訝一聲,“老高家的,你家那小郎君不就在公廨當差嗎?”
高娘子也是頗為驚訝,這件事也就村裏人知道,且她家那小子才去了不到三日,眼前的老道士竟然一來就說準了。
“是,才去三天,道長這都能算得準?”高娘子的驚訝讓在場其他婦人興致更高了。
紅山村不算大村,鮮少有高人前來,能遇見一個不容易啊。
“道長再看看,咱們這些還有誰有緣?”
幾個婦人趕緊讓了地方給老道士坐下,七嘴八舌地詢問自己家將來會如何。
老道士捋了捋胡子,鎮定自若地說道:“除了這位高娘子外,村中還會出三個當差的,不過這些人如今遇到了麻煩。”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婦人們迫不及待地詢問是什麽麻煩。
誰家當差的倒是其次,但如果村子有什麽麻煩,以後說不準自家的郎君都要被妨礙了。
“是不是村後住著的那位?”高娘子現在是湊熱鬧多過擔憂,所以話說得也就敞開了些。
“對呀,何娘子你家不跟那位有些來往嗎?人如今還在嗎?”
起先說話的娘子被這麽一點名,臉上多少有些惱怒,那人可不是她想來往,是她家那死鬼非得守什麽約,一日兩頓地去給人家送吃食。
“還在呢,聽我家那口子說,精神還挺好。”
何娘子在外的名聲那就是孝順,自家爺娘去了之後,也不能刻薄村中的其他老人,所以心裏再不高興,對外還是說那位的好。
“當初她來的時候看樣子就跟要死了似的,這都半年過去了,人竟然越活越精神了?”
其他婦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這個住在村後的外來客。
老道士聽得仔細,這位外來的客人是半年前被一個叫鍾貴的腳夫從河東道帶回來的,當時老媼連路都走不了,渾身上下沒幾兩肉,眼見著人就要不行了。
可鍾貴不這麽覺得,每日悉心照料,一個月之後那老媼竟能開口說話,兩個月便能下地走動。
起初她在村中也曾溜達過,所以高娘子和何娘子她們都是見過那老媼的。
後來突然有一天鍾貴在家中咳血,不到三日人就迅速削瘦,七日就病死了。
何娘子的夫君與鍾貴是拜把子的兄弟,期間請醫師啥的事情都是何郎君去,有一次何娘子聽到醫師說鍾貴是被耗死的,至於原因他查不出來。
就好像人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纏繞住,一點一點將他的壽命給吸食殆盡。
當時何娘子就十分害怕,曾勸過自家那口子趕緊將鍾貴的後事辦了了事。
可何郎君說自己答應了鍾貴,要在他死後繼續照顧老媼。
何娘子還因此和自家夫君大吵了一架,可到底拗不過。
“不是我說,這幾個月過去送飯,我總是提心吊膽的,好在什麽事都沒發生,也許是因為我隻把飯菜放在門外不進去的緣故。”
何娘子聽眾人聊得多了,也忍不住插嘴道。
“聽說那位已經活了快百歲了,是真的嗎?”
見她開口,高娘子替眾人問出了心中所想。
當初這老媼來的時候就滿頭銀發,那發色看上去竟出奇的好看。
“這我就不知道,不過看著年歲肯定不小,一路跟著鍾貴從河東道過來,也是不容易啊。”何娘子歎息一聲,其實心裏想的是這麽遠的路,都這年歲了,也沒死在路上。
何娘子沉默了片刻,轉頭問老道士,“道長啊,你說該不會真是因為她吧。”
老道士才聽了個大概,心想我哪兒知道,嘴上則一本正經地道:“一切皆有可能,須得設了陣法仔細算算才好確定。”
婦人們一聽立刻點頭說沒問題,在場的除了一兩個家中沒有小子的,其他幾個婦人的兒子們大多都已經到了年歲,若是能到公廨謀個差事自然最好。
所以她們都希望找出村中可能妨礙了孩子們前途的禍害。
“準備陣法可能還需要些時間,在此期間老道與小童便在村中安置,不知......”
老道士環顧一圈,那意思是你們誰招待?
高娘子頭一個站出來,“我家空房間多,道長要是不嫌棄,就到我家去住,我夫君和阿娘一定很歡迎。”
何娘子想讓老道士到自己家,可她家確實沒高娘子家寬敞,隻能作罷。
老道士點點頭,說了聲有勞,就跟著高娘子去了她家中住下。
當天夜裏孟極悄悄去了村後,看見了那個滿頭銀發的老媼,一雙眼睛略微渾濁,卻精神奕奕的。
“該來的,總會來的。”老媼自言自語了一句,熄了燈緩緩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