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引

第566章 陰親從前

阿鸞從王灼的記憶中看到,她長到三歲的時候,他那阿爺曾去找過她,本想著讓孩子的她去偷些主人家的錢,沒想到殮娘根本認不得他,這才怒急說出了真相。

後來小殮娘漸漸長大,也知道了從前自己是如何被嫌棄,如何被賣了人的事,更知道這些年她阿爺幾次誆她去偷錢是因為自己賭輸了。

如今鏡子裏這已經是殮娘入長安的第三年了,她從一個被人踐踏的女奴變成了平康坊的舞姬。

今日她是應邀被帶到了務本坊裴宅內,說是給一位遠來的客人跳一曲他家鄉的柘枝舞。

妓家會這柘枝舞的一共隻有三人,殮娘是用盡了法子才讓阿娘答應由她來跳,因為她聽聞這裴宅的郎君是個風流人物,凡是被他看中的女郎,即便不會被娶進裴家,也一定會給足了錢去贖身。

殮娘不求別的,求的便是一紙文書,好讓她不再被困在平康坊內,即便她知道賤籍從良很難,也還是想試一試。

柘枝舞自西域傳來已經有些年頭,但能跳出那裏的味道的舞姬卻不多,大多舞姬跳得好看是好看,卻沒有那個味道,就好比吃茶沒有果子一般,總是少了些什麽。

殮娘這一舞卻十足十的西域那邊的勁兒,她能感覺到,不管是上首的裴郎君,還是一旁的另一個郎君,他們看著她跳舞的時候眼中有驚訝和讚賞。

這一刻殮娘頭一次感謝當年在富戶家被拿著竹條逼著學舞的日子,若非那阿婆嚴厲,若非那富戶花大價錢從安西請了舞姬前來教導,她的柘枝舞哪裏會跳得這般好。

“小娘子可聽說過胡旋舞?不知可否也能跳一段?”

一旁的郎君開了口,官話說的不錯,可仔細聽仍是能聽出一絲口音來,他該是高昌人。

“這有何難,郎君瞧著便是。”

殮娘知道那處的人不喜歡太過扭捏的小娘子,話自然也沒說得那麽謹小慎微,而是明豔動人的原地旋轉,這便開始了胡旋舞。

這舞與柘枝舞一樣,都是傳自西域,隻是胡旋舞知道的人更少,尋常連貴族家中也不常能看到。

所以殮娘跳出來的時候,那郎君的驚喜之色簡直要從臉上飛出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殮娘,嘴上卻同裴郎君說道:“阿郎這舞姬從哪裏尋來的?不僅柘枝舞跳得好,這胡旋舞跳的也是一絕。”

其實不然,殮娘自己很清楚,當年學這舞的時候那阿婆就說過,她的胡旋舞跳得差幾分意思,但應付客人足矣。

這些年她也時常練習,但總是覺得還是差點什麽,但她不知道,妓家教習舞蹈的舞姬連會都不會,更加不能替她解答。

“祁郎君喜歡?”裴郎君也覺得十分驚訝,他隻說請個會跳柘枝舞的舞姬便是,卻不曾想這舞姬連胡旋舞也會,雖然跳得差那麽一點意思,但也比大多數舞姬都好許多。

“喜歡,自然喜歡,你也知道某離開故地已久,如今西域已經平靜多年,某便想著這次離開長安之後便重回故地。”

他頓了頓,又道:“原本是想著回到故地之後才能看到昔日歌舞,沒想到在長安就能瞧見,怎麽能不喜歡,怎麽能不歡喜?”

裴郎君感歎一聲便轉了話題,“祁郎君這次來長安已經有些時日,不知可見了公主殿下?”

祁郎君搖頭,“公主殿下的侍女說殿下身子不適,著實不方便見客,某便沒有再去打擾。”

裴郎君嘴上沒說什麽,但心裏很清楚,如今的樂平公主,從前的天元皇太後,她哪裏是病了不願意見祁郎君,她不過是在氣惱當今陛下篡取了北周的國,讓她這個皇太後突然變成了公主。

不過這是皇族的事,士族即便不一定瞧得上皇族,卻也不會去插手皇族的事。

“那祁郎君準備什麽時候回去故地?”裴郎君想著去往高昌的路上多有馬匪,若是祁郎君隻身前往,怕是會有危險。

“不日便要動身,某與前往西域的商隊商量過,他們會帶某回去高昌。”

“如此甚好,那今日便權當為郎君送行,祝君一路平安。”

裴郎君舉杯,祁郎君跟著舉杯,二人便喝了起來。

殮娘一舞跳完便得退下了,她沒敢在此時耽擱,但又心急,為何裴郎君不留下她,為何不替她贖身?再不濟也至少將她買回家中,至少不用日日在妓家為人所輕薄。

眼見著她已經退到了門口,再一個轉身便再無機會了,殮娘心中不免失望,她這麽努力的來裴宅,又這麽努力的跳舞,為什麽不給她一個自由的機會?

“等等......”

祁郎君這一句顯然不是說給裴郎君聽,殮娘下意識抬頭,果真見他看著自己。

“女郎可願意離開妓家?”祁郎君問道。

殮娘的心砰砰直跳,但麵上還是頗為鎮定地露出疑惑之色。

祁郎君覺得眼前這女郎有些迷糊且天真可愛,便又問了一句,“女郎可願意成為某家中舞姬,某不會約束你,且某此去西域要許久,想來你在長安會過得十分愜意。”

殮娘這才麵露喜色,“真的嗎?奴可以跟著郎君?”

“自然,待某從西域回來,還會為女郎帶回珍寶。”他說得十分認真,殮娘不知不覺便跟著認真起來,“奴願意,隻是奴......”

她想說自己身不由己,妓家怎麽可能會輕易放她離開?

“女郎放心,有裴郎君在,你的事一定手到擒來。”祁郎君轉頭看了眼上首的裴郎君,他看得出這舞姬的心思,他不信裴郎君看不出來。

“自然,隻要你願意跟隨祁郎君,那今日我便讓人去妓家將你的文書要來,你今日便可同祁郎君歸家。”

不過一張文書,他還不放在眼裏,且別說是文書,就是想要賤籍從良也不是難事,但......

裴郎君看了眼祁郎君,他怕是不樂意看見這女郎從良,畢竟賤籍可比良家要好拿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