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引

第67章 嫁衣克妻

七月初四,孟極從東都洛陽去往長安,這次去除了鬼草外,還有一件事它想去試試。

臨走前孟極再三叮囑鬱離,淳和坊北裏的事等它回來再去瞧瞧,無非多等個三兩日。

鬱離答應得很好,結果孟極走的第二天一早她就閑來無事溜達到了淳和坊。

東都的淳和坊緊臨皇家入苑,底下又有西市,算是比較繁華的裏坊。

不過進入坊門的鬱離卻覺得,這未免繁華得有點過了頭了。

尤其是靠近北裏一處街道,沿街竟都掛著彩燈,街上有不少小童提著籃子來來往往,似乎在給行人發什麽東西。

鬱離心中好奇,便也上前接了一個,打開一看,是一隻喜餅,餅子的正中間印著一個字,白。

她翻看了一番,見底部是一個喜字,想來是白姓人家今日有喜事吧。

不過這手筆未免有些大了。

她順著街道往前,漸漸的人就多了起來,不時還有小廝喊著話,說是今日白家宅子有喜事,擁堵了街道十分抱歉之類的客氣話。

鬱離順勢站到了一處較為高的台階上,身側是兩個衣著尋常的婦人,正拿著手中的喜餅吃得津津有味。

其中一個婦人說道:“還別說,白家這事兒做得倒是地道,光是這沿街派發喜餅怕是都要花不少錢吧。”

另一個婦人笑道:“是要花不少錢,這要是擱尋常人家,不定舍不舍得,可白家財大氣粗的,根本不看在眼裏。

我聽說原先準備給整個裏坊的都發一些,要不是礙著帝後到了東都,不好太鋪張,你呀,現在坐在家裏都能領到這喜餅。”

“喲,那敢情好,隻是可惜了......”頭先的婦人笑嗬嗬的,一個喜餅已經沒了一大半,顯然是真的愛吃。

鬱離眼見著人家喜餅沒了,眼疾手快地將自己的給遞了上去,順勢問道:“可惜啥?”

那婦人先是看了眼鬱離,然後才接過她手中的喜餅,眯著眼睛說道:“可惜這白家五郎是個克妻的命,這親事弄得再熱鬧也是無用啊。”

“就是,就是。”

另一個婦人跟著附和,哪怕鬱離手中已經沒了喜餅,她還是很熱情地說道:“小娘子一看就不是洛陽人,打長安來的吧?”

鬱離抿唇乖巧的一笑,“是啊,早幾年同家裏人來的東都,不過後來家裏人沒了,我就長住了下來。”

熱情的婦人更加熱情了,“哎喲,多好看的小娘子啊,可惜命有些苦了,不過沒關係,我家就在淳和坊南裏,回頭小娘子沒事可以到我家來做客。”

鬱離頷首笑著應了下來,心道這婦人家裏必定有個適齡婚配的小郎君,畢竟不會有人沒事看見小娘子就跟看見兒媳婦一樣。

“話說回來,這白五郎究竟怎麽個克妻法?”

鬱離從前聽多了什麽克夫、克子,克妻倒是極少聽說,不免那顆八卦之心就有些蠢蠢欲動。

先頭的婦人看在喜餅的麵子上也多了幾分熱情,“這件事就說來話長了。”

東都淳和坊白家自前朝就是經商的商賈,幾代人積攢下了不少家業,雖然那時候大唐初建折損了一些,但很快又都加倍賺了回來。

到白五郎這一代,白家一共就隻有五個子女,卻隻有白五郎一個男丁,他上頭四個阿姐早早出嫁,日子倒是也過得紅火。

可到了白五郎這婚事就有些不順利了,先是定親的人家路遇山匪沒了,後又因鍾情之人同人家跑了,一耽擱就是好些年,連罰金都交了不知道多少。

好不容易六年前終於和從徐州來的匠人家的女郎定了親,可沒承想,新婚不過三年,那女郎竟突然就暴斃在了白家。

當時引起了好大的**,還有傳言說那女郎是白五郎害死的,否則一個好端端的女郎,怎麽就七竅流血而死了呢?

可洛陽縣的官爺去查了又查,當時白五郎根本就不在家,且那女郎既沒有中毒,也沒有因外力導致七竅流血,古怪得很。

婦人說到這裏看了眼另一個隻顧著打量鬱離的婦人,一撇嘴繼續說下去,“總之死因到現在都成謎,但坊間不少人傳聞是白家鬧鬼,將那女郎給活生生嚇死的。”

“鬧鬼?好端端的宅子,怎麽會鬧鬼?”鬱離聽見鬧鬼就更加有興趣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這白家在此住了幾代人,有沒有那什麽,誰也不好說不是。”

婦人朝白家宅子熱鬧的大門前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意思很明顯,這麽大的家族,不明不白死幾個人還不是常事。

再萬一死的那幾個有厲害的,可不就得鬧鬼了嘛。

鬱離恍然大悟,笑著又問道:“不過一任妻子出了事,也不至於就說人家克妻吧。”

“這哪兒呢。”婦人趕緊表明立場,“我可不是胡說的人,再者說要隻有那一個,誰也不會傳出白五郎克妻這樣的壞話來。”

另一個婦人終於滿意地從鬱離身上收回目光,附和道:“是啊,他那頭一個新婦死後沒多久,白五郎就另娶了續弦,結果還是三年後就暴斃死在了白家,死狀和上一位新婦簡直一模一樣。”

“對啊,就是這樣才傳出這種話來的,白家在淳和坊也算是大戶,這事兒知道的可不止我們,多的是人曉得哩。”

兩個婦人一唱一和,又將白五郎今次娶的女郎說了說。

這女郎也不是本地的,聽聞是個胡人,家中和白家有生意上的往來才認識的白五郎。

兩人認識不到三個月就定了親,兩月後就辦了酒宴。

“這麽匆忙嗎?”鬱離噝了一聲,又想到從前見過的胡人,確實和大唐的女郎有些不同,她們似乎更為熱情奔放。

“可不是嘛,關鍵是白家不介意,那就是皆大歡喜。”

婦人說著掩唇輕笑道:“再說了,若非是個胡人,這白五郎誰還敢嫁?縱使有萬貫家產,沒命花也是白搭。”

“說得是啊。”另一個婦人繼續附和。

鬱離隻好跟著點頭,本打算八卦聽完就該離開了,卻被兩個婦人硬拉著去白家酒宴上湊熱鬧。

“小娘子別忙著走啊,今日白家開的流水席,能去的都是客,認不認識的不要緊,坐上去吃一吃,也沾沾人家的喜氣。”

鬱離被兩人架著架到了白家宅子擺在院中的酒席前,心裏一直在嘀咕,都說了人家克妻,她們來沾個啥喜氣?

克妻的喜氣?

但來都來了,鬱離看著桌上精致的菜肴,還真是硬氣不起來當場離開。

雖然這些東西吃到嘴裏什麽味道都沒有,可鬱離的筷子還是揮舞得十分有勁兒,直看的那倆婦人忍不住讚了句能吃是福。

約莫吃到一半的時候,白五郎領著自家新婦從回廊上繞了出來。

鬱離頭一眼就看見那新婦身上華美的嫁衣,同其他新婦的嫁衣有些不同,那嫁衣袖口和裙裾上繡著幾朵半開的金線海棠,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如同活的般。

“喲,這嫁衣可真漂亮,新婦是個手巧的。”婦人忍不住讚歎道,眼睛盯著那嫁衣滿是羨慕。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可不是新婦置辦的,這都是白家送去的,頭先兩位新婦也穿的是這個。”

方才還羨慕的婦人頓時臉色一變,急急忙忙地收回了目光,生怕收回得晚了,晚上就要做噩夢似的。

鬱離卻仍是盯著那嫁衣仔細看,這嫁衣上的紅色部分很少,卻很是不同尋常,不似坊間布莊賣的那種鮮豔,可卻又很襯人的膚色。

盡管眼前的新婦並不是多白淨的小娘子。

除此之外,嫁衣的領口處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蠕動,鬱離緊盯著看了幾眼,卻又沒發現有什麽不對。

正想著究竟怎麽回事,那邊白五郎已經帶著新婦到了她們這一桌。

離得近了些,鬱離終於可以看得更仔細一些。

不由神情古怪起來,這嫁衣的用料大部分沒有問題,可那些半開的金線海棠和紅色部分卻都隱隱有什麽東西爬過的痕跡。

她蹙眉看著兩個新人從她眼前過去,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來。

一頓酒宴吃罷,鬱離悄悄溜出了白家,朝著北裏其他地方轉悠了一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白日,鬱離沒瞧見之前那陰靈說的被困在此處的女郎。

她來來回回轉了三圈,不得不死心離開了淳和坊。

等回到七月居的時候,正巧看見秦白月和老道士站在門前。

秦白月一看見她就嗔怪道:“孟極說了讓我看著你,它才走一日,你就閑不住了?”

“告狀不是個好習慣,阿月,我相信你不會有這個壞毛病的,對嗎?”

鬱離意味深長的拍了拍秦白月的肩膀,側身進了七月居。

“我是不會,曹真人可不一定。”

隻要不出事,秦白月是不會同孟極告狀,但九靈真人就不一定了。

“它還拜托了你?”

鬱離坐到矮桌前,給二人一人一杯茶。

老道士捋著胡須,“沒有,不過不妨礙我多嘴。”

“除非?”鬱離也不廢話,直接問道。

“今日可有趣事?”

他如今上了年紀,真是越發喜歡東家長西家短這種激發人聽下去的欲望的故事了。

鬱離很不客氣的給他一個白眼,但到底還是將今日去淳和坊北裏聽到的事說給二人聽。

“說來也奇怪,若真是正常暴斃,怎麽會七竅流血而死,且還是兩個女郎死的一模一樣,隻是兩人中間隔了三年而已。”

鬱離在白家吃席的時候感覺過,白家並沒有陰靈存在。

所以傳言白家宅子鬧鬼應該隻是捕風捉影。

可不是鬼怪作祟,正常人即便被克死的,哪裏會到七竅流血的地步。

再說了,克人這種事,本身就是胡扯。

孟婆很早之前就同她抱怨過,司命那些年總喜歡把許多個短命的人放在一個長命的人身邊,或是親人,或是朋友,然後就有了克的說法。

她還說鬼差因此都差點同那個長命的人成為老熟人,簡直扯的很。

鬱離覺得,那時孟婆其實想罵人的。

“如果不是鬧鬼,那就隻能是人為。”

老道士捋著胡須,又問了關於嫁衣上鬱離發現了什麽。

鬱離搖頭,她隻是覺得不大對勁,卻不知道那嫁衣到底被什麽東西沾染了。

倒是秦白月突然插了一句,“是不是像是被什麽東西爬過?”

“對,就是這個,阿月你知道?”

鬱離挺驚訝秦白月會形容出來那嫁衣上的問題,不由就對答案抱了幾分希望。

“算是知道吧。”秦白月看了眼老道士,而後才說道:“早年我曾在衛家看見過一位老道用過此種東西,隱約記得似乎叫蠱,若是下蠱的手法熟練,可以做到無人能夠察覺。”

那時衛郎君身邊不少妾侍便是因此死的無聲無息,有些甚至連屍身都沒有留存下來。

“苗疆蠱蟲。”

老道士兩條眉毛皺到了一起,觀中早年也曾有過一個從苗疆來的道友,隻是後來他發覺那人心術不正,便委婉的請他離開了。

後來那道人去了何處,老道士倒是沒注意過。

“白家的生意遠沒有遍布大唐,苗疆就更不可能了。”秦白月對於白家的生意多少知道些,秦家有些細枝末節的生意,有時也會同白家有來往。

所以她很清楚,白家的生意沒有到苗疆,那就更不可能惹上苗疆的人,讓人把蠱蟲下到身上去。

“那蠱蟲若是下在嫁衣上,針對的可就不是白郎君,而是嫁給他的女郎。”

鬱離提醒了一句,秦白月便沉默了,若是那些女郎,那她還真不知道有沒有可能惹上苗疆的人。

“無妨,查查便知道了。”

老道士說著又問道:“之前你說的那被困的女郎,會不會同這件事有關?”

鬱離搖頭,“尚不知道,我今日去並沒有發現那女郎,也許得晚上去。”

她知道老道士積極的原因,他到底是供奉於朝中,若是苗疆蠱蟲被人帶到了東都,萬一危害到了帝後,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