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13章 危牆,阿婉

滿地的紅豆、白米和大棗、桂圓……

容妤驚愕地注視著滾落到自己腳邊的一顆紅棗,她心下駭然,緩緩抬頭,看向了阿婉。

那阿婉已是麵如土色,她顫抖著身體,動了動嘴唇,卻嚇得發不出聲音。

崔內侍則興衝衝地回稟沈戮:“殿下料事如神,這下賤的奴婢果然偷竊了上林坊的臘八米!”

伏在地上的姑姑見此情景,瞠目結舌了片刻後,趕忙落井下石道:“殿下明察啊,奴婢既沒有同意她們主仆拿走小紅簍,當真是她們手腳不幹淨偷了奴婢的米,此事和奴婢是無關的啊!”

沈戮不疾不徐地踱步向阿婉麵前,陰影籠罩在她頭上,令她更加戰戰兢兢。

他俯身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阿……阿婉……”

“阿婉。”沈戮喚她一聲,指著地上的罪證,再問:“你說說看,這是怎麽一回事?”

阿婉全身顫個不停,她牙齒打顫,“撲通”一聲跪在沈戮麵前求饒道:“是、是奴婢一時昏了頭,奴婢恨姑姑不給南殿臘八米……就、就趁她不注意時順了一把米……”

“阿婉!”容妤大喊一聲,向前走幾步,“你不是那樣的人,不要胡亂認下罪名!”

一聽這話,沈戮冷眼睨向容妤:“如此說來,是有人指使了?”

阿婉立即否道:“沒人指使奴婢,是奴婢自作主張,殿下罰了奴婢吧,和夫人全無關係的!”

沈戮輕歎一聲,無可奈何地直起身形,低聲道:“我前幾日才派人送去過冬的行頭給南殿,便不該拮據至此,竟要連一把米也要偷拿了。好歹也是前儲君的正妻,怎能縱容自己的侍女做出如此敗壞名聲之事呢?”

“殿下不要錯怪夫人!”阿婉急得流下眼淚,她不停地磕頭,苦苦哀求:“都是奴婢起了貪念……又恨上林坊輕視南殿,才想要替夫人出口惡氣……本來……本來隻覺得是一把米罷了,放在我們從前在東宮,根本都是瞧不上的東西……”

東宮二字一出口,沈戮的眉頭猛地索緊。

容妤驚覺他神色有變,立刻擋在阿婉麵前,竟也要跪下。

卻被沈戮一把拖住了她手腕,又見周遭有旁人在,便冷冷地將容妤推開,隻問道:“皇嫂,你不要怪我小題大做,的確隻是一把你們瞧不上的米,可今日是小,明日是大,君子不立圍牆之下——這話可是皇嫂教我的,我也不能讓東宮在日後防起家賊。以皇嫂所見,這事該如何處置才算警醒?”

想來證據確鑿,連阿婉自己都親口承認,便是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殿下,臣婦絕非是要為自己宮裏的人求情。”容妤低頭頷首,已是極盡低眉順眼,“可念及她是初犯,又……又是為了臣婦的南殿,懇請殿下能夠……”

“從輕發落?”

容妤用力地點頭:“正是。”

沈戮低低長歎,他看向周遭,上林坊內的宮人都站在一旁,還有許多公主、皇子與嬪妃的宮女們也都悄悄在探。

他一皺眉,冷下臉,“皇嫂,正因你是我皇嫂,出了這等差頭,便更不能從輕發落了。否則東宮日後還如何服眾?豈不是都要效仿你南殿做派了?”

容妤抬起臉懇求:“殿下,臣婦願意替阿婉受罰,奴婢做錯是主子教導無妨,殿下處罰臣婦便是!”

“夫人不可!”阿婉涕淚而下,“是奴婢有罪,奴婢不能連累了夫人!”

“阿婉,閉嘴!”容妤嗬斥她道:“休要添亂!”

沈戮漠然一句:“我不吃這套苦肉計的。”他一抬下巴,對阿婉令道:“你將地上的臘八米一粒一粒地撿起來,少一粒,杖十。”

阿婉心一顫,隻得趕忙照辦。

沈戮又對崔內侍道:“這奴婢撿好米後,你便與姑姑一同對照紅簍裏的數量去數,就算是要杖二百,也不能含糊。”

崔內侍領命道:“老奴遵命。”

沈戮再道:“杖刑之後,便準她回去她主子那裏道別,明日一早發配出宮,貶去煙柳巷吧。”

此令一下,眾人都紛紛倒吸涼氣,很快便鳥獸群散,再不敢多留一刻。

容妤更是心中駭然,她想再次求情,但沈戮眼裏的冷淡令她根本無法開口,就仿佛與那次夜裏的他判若兩人。

然而,一想到那夜發生的事情,容妤更為驚駭,忍不住懷疑道——

莫非……他是在為那晚而報複她?

不。容妤很快就拋棄了這個念頭。

事到如今,他若想要報複她,實在是易如反掌,何必發怒火發到一個低微的奴婢身上呢?

到底是人贓並獲,又是眾目睽睽,他是東宮主,自然不能允許眼皮子底下出差錯。

尤其是……與之關係微妙的南殿。

結果,回到南殿後的容妤一直等到了夜深,阿婉才被東宮的侍從抬了回來。

聽侍從說,阿婉吃了五十板子,藥倒是給上了,可人現在也如同丟了半條命,挺過了今晚,明早就要被送出宮,還囑咐容妤不準給她任何包裹,說是太子最恨手腳不幹淨、惦記他人物件的賊人。

這一聲“賊人”似有所指,令容妤身側的沈止麵色陰沉。

他與梅香一同把阿婉扶回了房,梅香哭哭啼啼的,直道阿婉可憐,便趕忙要去給阿婉熬湯。

容妤要被阿婉換身幹淨衣衫,沈止也不便再留,就關門出去了。

剩下主仆二人,阿婉氣若遊絲地同容妤道:“阿婉對不住夫人……讓夫人因阿婉蒙羞……”

容妤強忍淚水,一邊為她換衣,一邊用紗布替她擦拭身上的血跡,勸慰著:“你今夜好好休息一番,傷得這麽重,再不能憂思,待到明日東宮的人一來……我定要為你去求情。”

阿婉認命道:“夫人不要為奴婢再多費口舌了,東宮抓住了把柄,是不會輕易饒恕南殿之人的,出宮便出宮罷,隻要不連累夫人,讓奴婢怎樣都行。”

“可……他貶的去處是煙柳巷,你可是容家的陪嫁丫鬟,決不能受此糟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