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183章 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秋風獵獵,吹得密林沙沙作響。

那頭母鹿伏在溪畔,腹部隨呼吸而起起伏伏。容妤與它近在咫尺,彼此凝望,漆黑鹿眼清澈而明亮,像是碩大的黑色珍珠,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身影。

它是驚慌失措的,可又仿佛深知無法逃脫被捕殺的命運,如同向自己的宿命妥協,它垂下了頸項,屈服在了容妤的麵前。

而更為驚人的是,竟有一滴淚,順著鹿眼緩緩墜下。

四周靜謐,隻餘風聲。而那風如咆哮猛虎,呐喊著吹拂過每一個的衣襟。

容妤思量了片刻,餘光瞥向天際沉雲,心想著就算不能讓母鹿活著離開這片密林,也必要試上一試。

她便轉過身,仰望著馬上的沈戮,以商量的口吻道:“這頭母鹿腹中似乎已有鹿崽,它必定擔憂反抗會害了鹿崽,不如就此屈服,或許還能有一線存活生機。既是如此,還是放它們母子一命吧。”

沈戮並未做聲,倒是有精通醫術的侍衛當即請命道:“皇子殿下,屬下可去一探真假。”

得到允許之後,那侍衛匆匆來到母鹿身邊察看情況,然後與容妤對看一眼,便稟明道:“回稟殿下,此鹿的確有孕在身,且應有段時日了。”

沈戮漠然地望著那頭母鹿,他換了換手,袖口處繡著的一抹金朱色格外鮮豔,如同一朵胭脂遇水而暈,配上他本身的氣韻,自是風雅到了極致。半晌過後,他沉聲詢問容妤道:“你為何要為一頭牲畜求情呢?難不成,在你眼中,它們竟能與人相提並論了?”

這話頗有幾分揶揄挖苦之意,旁頭的騎手們自當捧場地竊笑起來。

當時,容妤隻是麵不改色地略一低頭,回道:“想來這世間本就百態叢生,眾生各異,萬物平等,即便是牲畜,也有活下去的權利。”

沈戮則意味深長地輕蔑一笑,再問:“活下去又如何?倘若我這次放了它一命,它又能回報我什麽呢?”

“慈悲。”

沈戮微微蹙了眉。

容妤同他輕聲道:“生而為人,慈悲亦是寬宏無量。向來與仁、善、義匹配,既要有仁愛之心,又該去善待他人,克己、修行,克的是自己心中的魔,修的則是自身的善,慈悲可救蒼生,能渡己,更能渡他人。”

沈戮的笑容逐漸收斂,他黯著一雙眼,身上的戾氣仿佛散發出了一股陰鬱的黑霧,那是來自他內心深處的惡欲。

貪,嗔,癡。

以及,執念。

沈戮從不願放棄自己內心深處的貪婪,而到了今時今日,他這份惡念越發深重,連容妤都要一並被吞噬其中。

她自然回想起那頭母鹿,當時,她好不容易為母鹿求情開脫,可那牲畜仍舊伏在溪水岸旁不肯離去,令她忍不住斥責道:“你這愚蠢的鹿,為何還不逃命去?”

一如此時此刻的自己,她為何沒能逃得掉?

是因為阿滿的哭聲?

還是因為……她內心深處本就懼怕著沈戮的滔天權勢?

容妤咬緊了嘴唇,臉色逐漸變得蒼白,而沈戮已經在這時策馬走到了她的麵前,她一抬頭,驚醒般地看向他,眼裏充斥著恐懼,她聽見他冷聲令道:“跪下。”

容妤沒有立刻反應過來,直到蜂擁而至的侍衛衝上來將她按在地上,迫她跪下,她才備受屈辱地試圖掙紮,奈何力量懸殊,她根本不敵。

沈戮居高臨下地望著還欲反抗的她,他緊鎖眉心,眼露殺意,扔了手裏的韁繩,翻身下馬後,他走到她麵前,俯下身,用力地掐住她脖頸,托起她的臉。

四目相對,眼神焦灼。

沈戮的手指用力地掐著她臉頰,令她細白的肌膚上開始出現血痕。

此刻的容妤難以自抑地渾身發抖,她嘴唇顫抖,牙齒打顫,意識都有些恍惚了。

沈戮的臉色從未這般難看過,他恨不得將她全身的骨頭都拆卸下來,冷銳目光掃過她胸口、腰肢再到雙腿,接著將她用力一推,推倒在地上時,命侍衛道:“把她給我抓起來,關進東宮的天牢裏。”

容妤聞言,惶恐地連連搖頭,但呼喊的話還未出口,就見麵前的裴麟已鼻青臉腫地被推搡著離開。

臨行之前,他愧疚地看了一眼容妤,不敢多嘴,一言不發地被侍衛押走了。

容妤愣住了。

“娘親!”

是阿滿的聲音。

容妤尋聲望去,隻見阿滿無助地站在裴麟的身後,他哭得眼睛都紅腫不堪,想要跑向容妤這邊,卻被迎麵而來的沈戮一把抱了起來。

阿滿雖不情願,但也怕極了沈戮,他默默流淚,動也不敢動。

沈戮不悅地盯著阿滿,蹙眉道:“怎一見了我,就要哭喪著臉?難道你娘都沒教過你君臣、父子之禮麽?”

阿滿無措地看向容妤,小臉兒嚇得煞白。

容妤終究忍無可忍,她對沈戮大喊道:“虎毒不食子!你休要傷他分毫!”

沈戮冷眼看向容妤,眼神輕蔑,一言不發地抱著阿滿離開了。

“沈戮!”容妤真怕他會遷怒了阿滿,他是個瘋子,沒什麽是做不出的!

可他已經越走越遠,容妤想追,又被侍衛們按住,她歇斯底裏地喊著阿滿的名字,但沈戮冷漠無情地帶走了她的孩子,一次都沒有回過頭。

容妤咬牙切齒地流下淚水,侍衛將她按上了馬車,一路帶回了東宮裏。

車輦顛簸,夜風涼薄,她終究是逃不出那落了紅漆的宮牆,一次又一次,不管她逃去哪裏、逃走多久,她都要被他抓回來,碾碎她的意誌,剝奪她的驕傲。

一炷香的功夫後。

天牢的地下三層押著些許重囚,腥味兒血氣刺鼻。

牢門打開的時候,容妤抬了抬眼,她餘光瞥見來者穿了一身雨過天青色的錦衣,上頭繡著暗調波紋,襯得他眉眼間淩厲,哪怕是衣冠上沾染著觸目驚心的血跡,也掩不住其傲然姿容。

沈戮走進牢房裏,獄卒留下油燈退出去後,就隻剩她與他二人。

容妤死咬著嘴唇,低回了頭。

沈戮瞥見她眼圈泛紅,唇瓣也被咬出了血絲,緩緩走去俯下身子,探手去為她擦拭掉了唇上血跡。

容妤卻下意識地別開臉,不願被他觸碰。

沈戮心裏的暗火因此而升起了三分。

他沉下眼,忽然命門外的獄卒道:“來人,把刑具統統搬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