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234章 你聽說過容妤嗎?

“殿下……七皇子殿下……”

血海裏有人在呼喚他,他們哭喊著、哀叫著,那聲音穿透火海,將他一點點的,從白骨屍堆中拖拽了出來。

“隻有七皇子活下來,才能是留得青山在……”

“殿下,你要為咱們報仇啊。”

“殺回皇宮,登上帝位啊殿下!”

火海漸漸熄滅,暴雨逐漸停歇。

他眼前的畫麵忽然又變成了紙醉金迷的皇宮大殿。

眼前是光怪陸離的奢靡光景,東宮大殿敞開大門,緩緩而來的車輦上走下了華服女子,她抬起眼,略帶懊悔與愧疚地看向他,沉聲喚道:“七郎,你回來了……”

七郎。

他們都在叫他七郎……

可混亂的記憶中都是那女子哭泣、無助的模樣,他似在強迫她,無數次纏綿,無數次恩愛,在意亂情迷之間,他恍惚地發現自己竟站在懸崖之上。

下方是湍急的河流,她絕望、崩潰地指著他喊道:“你真該天誅地滅!”

他痛心疾首地回過頭,看見她的身子一點點破碎,他想去抓住她,可抓在手裏的隻有幻象,唯獨她的咒罵、斥責還回**在耳邊,她罵著他該千刀萬剮,咒他死無全屍,到了最後,她流淌下血淚,轉身從懸崖上墜落,連同她身上的皮肉都一片片瓦解紛飛,整個人也一起消散不見了。

他便追著她消失的方向跳了下去,可等待他的不是河水,而是萬丈深淵。

他不知自己會墜落到何處,隻是怕會再也見不到她,奈何無論如何也無法張口喊出她的名字,費勁千辛萬苦的終於想起她的名字——

“……妤……”

“容妤!”

他猛地睜開了眼,驚恐地坐直了身形。

汗水從他的下巴處滴落,他氣喘籲籲扶住自己的額,哽咽著平複心緒,忽然感到有一隻溫暖的手掌撫在他臂膀上。

轉頭一看,溪娘正有些擔心地望著他。

她的眼神柔情如春水,竟瞬間便令他平靜了下來。

他吐出一口氣,對她笑了笑,“醒了?”

溪娘點點頭,低頭時瞥見他**的身體,不由地回想起二人之間的情事,自是羞怯地轉過了身。

他也因她的羞澀而回憶起了此前之事,心境複雜地穿上衣衫,緩慢地係著衣扣,心裏想的都是不知該如何去解決的問題:修行之人做出這等事來,實在是大逆不道,若被師父知曉,恐怕會把他逐出門去……

可師父對他有救命之恩,他如何能對師父背信棄義?

但望向一旁的溪娘,她雖因被下藥而迷情,可總歸是與他有了方才那番肌膚之親,更何況……他心裏也是不後悔的。

正想著,溪娘已撿起草地上的木棍,將幹草撥開一些,在泥地上寫起了字。

借由門縫著的月光,他看見她寫的是:不必考慮我,我不會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任何人的。

他一怔,憐惜的眼神探進她眼底。

她含笑,又寫下:道長是為了幫我解了藥性,我清楚修行之人是不能破戒的,更不想連累道長壞了道觀規矩。所以……隻要你我都瞞下此事,就不會有旁人知曉。而道長,也可以了無牽掛地前去周國。

他隻有片刻的遲疑,很快就對她開口道:“我如何能假裝何事都沒有發生過的離開?你與我已經——”話到此處,他覺得羞於啟齒,但還是堅定道:“我絕不會拋下你一走了之,倘若……倘若你沒有婚配之人的話……”

溪娘趕忙搖頭,那是沒有的意思。

封無便露出釋然的笑意,他低了低眼,像是鼓足勇氣般地說道:“雖然你我還不夠了解,我也知道說出此話顯得唐突,但事情終究是發生了,我是男子,理應對此負責,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可以帶你回去道觀裏求師父同意。”

溪娘有些錯愕地看著他,她動了動口型:同意何事?

她竟問他何事。

封無凝視著她的眼睛,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承諾,畢竟道長不可成婚,而他也不確定師父會否答應此事。

他自己……也不知此生究竟該不該娶妻成家。

溪娘打量著他的表情,看了許久。

直到他察覺到她的視線,有些似笑非笑地回應她的目光,“你想和我說什麽?”

溪娘伸出手,示意他攤開掌心。

他照做。

她便在他手掌裏寫出了幾個字。

“我不想離開村子。”

他略有困惑:“可不離開這裏,你如何能隨我回去道觀?”

溪娘問道:為何一定要與你回去道觀?

他不由地蹙了眉:“你我之間,眼下如何能就此作罷呢?你已經是我——”他話到嘴邊,總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似曾相識,再抬眼看著她這張臉,總覺得好久之前也曾同她這樣講過。

哪怕不知道從前是如何的,但他眼下卻非常清楚,這話不能說出口。

一旦出口,必定傷人。

而見他似有難言之隱,溪也有些於心不忍,便輕拍了拍他手背,重新翻開他手掌,一個字一個字地寫道:不必擔心我,村子是我的家,我在這裏生活很開心,你有你想去的地方,日後願意回來這裏,也可相見。

他卻沉下眼,握住了她的手,心中有說不清的欲望在翻騰。

就這樣沉默了片刻後,門外傳來了窸窣的響動聲,將廟門打開的是附近的村人,見有人在廟裏,背著柴火的村人嚇了一跳。

“哦呦,我是想來這裏住一晚的,竟沒成想有人在……”

封無立刻起身道:“無妨,我們隻是被困在此處,幸得兄台開了門。”說罷,便探手撈起了身旁的溪娘。

他手掌攬在她腰肢處,動作格外熟練,像是習以為常。

溪娘卻是不習慣這般的,稍微推開他一些,麵紅耳赤地後退幾步。

封無意識到自己的冒犯,不敢再探手牽住她,隻是率先走出廟門,又停下身來等她跟上。

二人離開破廟朝村子走去,抬頭望天,已是夜半三更。

溪娘不忘提起水井旁的木桶,她跟在封無身後,哼著婉轉的曲調。

封無覺得自己曾經聽過這曲子,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溪娘一下子撞到他背上。

鼻子有些痛,溪娘揉了揉,很快就聽見他的聲音——

“容妤。”

他說出了一個名字。

溪娘愣了愣。

他望著她眼睛,沉聲問道:“你曾聽說過這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