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241章 容妤的謊言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扮啞巴。

斷沒想到他真的會信。

雖說墜崖時的確被水流中的岩石碎塊割破了脖頸,但也不至於會讓她徹底失聲。

倒是留下了一條難看的疤痕。

而“溪娘”這個名字也來得簡單,她謊稱自己不記得過往,而村民們又是在小溪旁發現的她,自然會喚她溪娘。

被旁人叫得多了,她真以為自己就是溪娘,也深信以這平平無奇的身份,可以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扮啞巴,做孤女,這法子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她不與旁人產生過多交集,也就不必在日後連累了任何人。

整日忙碌於解決溫飽,她感受到的是久違的寧靜。

哪怕日子清苦,居無定所,可村人們善良、溫厚,尤其是張家,那一戶人甚至把她當成了自家親人,僅剩一個紅薯,也會分出一塊給她吃。

他們的溫情漸漸融化了她內心的恨意。

不管是對何人的恨,在這緩慢、安靜的日子裏,都已淡去。

直到他再次出現。

一年多的寧靜時光自是偷來的,當她回到張家的茅屋,見到他身姿的那一瞬,她險些倉皇逃離。

所幸從張家人的口中得知,他是天清門的道長,隻是路過此處借宿。

而他望向她的眼神充滿了陌生,他竟沒有認出她。

不。

是不記得她了。

他一口一個“天清門”和“蒼生”,好像真的變成了另外的人。

不再是沈戮,而叫做封無。

對於此事,她感到十分困惑,在和張家孫女背著竹簍去河邊洗衣時,她聽說了關於他的事情。

“那位道長好像是要去周國的,現在皇宮裏亂得很,民間就有不少組織想要策反,道士們也都參與了,天清門還是主謀呢。”張家孫女用木棒敲打著衣衫,寒冬之中的手指凍得發紅,卻早已習以為常,隻顧著與她講那俊秀道長的來曆。

“但那位道長也不是從小就出家的,聽他自己說,他是一年前才入了天清門,我爹過後也和其他村民打聽了那道長,好像是個墜落在河裏的,被天清門救下了。”說到這,張家孫女提起她來,“都是落了水的,你們兩個倒是有緣。”

豈止是有緣,可謂是孽緣。

她搓洗著手裏的衣衫,臉色越發慘白。

如此說來,他當日是追隨著她一同墜落了懸崖下頭?他瘋了不成?

她一心求死,命大,才活了下來。

而他竟隨她一同落崖,以至於連皇位也棄之不顧了嗎?

想她在這村落裏與世隔絕,若不是他來了村子裏,她根本不知年號已改,曾經的九皇子成了如今的同昌帝,全因他為她的縱身一躍。

瘋子。

他竟到生死存亡之際,也不肯放過她。

張家孫女見她沉著一張臉,困惑道:“溪娘,你怎麽了?打見了那道長之後,你就情緒低落,該不會是以為我們家要趕你去別人那裏了吧?”

她搖搖頭,苦笑著動了動嘴唇,解釋自己昨晚沒有睡好。

“你昨天不是去城裏藥館敷藥去了嗎?不是留在那裏住的嗎?那麽好的床你都睡不踏實呀?”張家孫女笑道:“我看藥館的那郎中對你好得緊,一定是貪戀你的美色,哪有人會不收錢就敷藥去疤的?”

她仍舊以沉默的笑容來做回應。

“女兒家,還是要把傷疤去掉才是,免得你日後的夫君嫌棄。男子慣喜歡貌美膚白的,所幸你生得美,方才連那道長見了你,都看得眼睛發直呢……”

他倒不如一直做了道長。

也好過記起她究竟是誰。

溪娘也好,容妤也罷,她隻是想哄騙他離開了村子,一旦他走了,她便要趁夜逃離,他再也不會尋得到她。

奈何眼下,又變成了這般境地。

側身躺在木**的容妤沉著臉,她猜得出帳外的沈戮一定是在與宋珩商議著回宮之事。

可她也覺得奇怪,宋珩此前找到他時,他明顯擺出了拒絕的模樣,那態度全不像是騙人的,怎到了今日,他又忽然決定回宮了呢?

難道,他已經記起了所有?

容妤搖搖頭,她不信他是恢複了記憶。

無論是作為“封無”的他,還是眼下的他,那副尊重、體諒她的態度斷不是假意。

可若是曾經的沈戮,又怎會在她拒絕他的時候選擇順從她的意願?

一想到這,曾經往事也鋪天蓋地的湧向容妤,隻要想起身在宮裏的那些痛苦、絕望,她就心生厭棄。

哪怕是要拋下阿滿和沈容,她也還是打算逃離。

沉著沈戮還沒有回來帳中,容妤悄悄地爬起了身,她借由外頭的月光來摸索著下床,腦海裏盤算的都是該走哪條路才不會被他輕易追上。

山路不行,他在村子裏逗留了許久,早已熟悉了地勢,又是騎馬的話,很快就會追上她。

但水路……這時節的河水冷得徹骨,又結了冰麵,怕是行不通的。

可總要試上一試,她所剩的時間不多了,要不是宋珩在泥溝裏找到了她,她本是可以借機逃走的。

就在她穿上草鞋站起身的刹那,帳外忽然吹來一陣陰風。

風撩簾角,簌簌作響。

容妤僵住了身形。

隻因簾外走來了一道身影,他的眼睛在月色之下流淌著冰冷的銀光,像是山間猛獸,又如饕餮野狼。

“醒了?”他唇邊勾起淺笑,語氣卻是淡漠森冷的,緩緩踏步而來,抬起手掌,指尖遊走在她臂膀上,“要去哪?”

指溫隔著衣料,滲透出惹人寒顫的涼意。

她嚇得張了張嘴,險些發出聲音,好在及時醒悟——此處不是皇宮,她也不是容妤,而他,更是沒有恢複記憶,她何必懼怕?

便不卑不亢地抬起頭,用口型回應他:我要出去,如廁。

沈戮細細端詳她的表情,似在觀察她撒謊與否,片刻功夫,他笑了笑,對她輕聲道:“我陪你去。”

我自己可以的。她說,總歸是男女授受不親的……

沈戮貼近她臉頰,語氣中自帶一絲引誘:“你我之間,還在意授受不親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