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259章 善惡終有報

凡人血肉之軀,終是難逃作繭自縛。

一丈白綾從棚頂上緩緩降下,宋珩推開房門時,看到的是雲瑤的雙腳在半空中似花朵般搖曳。

他愕然地站定在門旁,整個人就像是瞬間被抽幹了魂魄的軀殼。

雲瑤死了,在與宋珩成婚的前一日。

也是從那一刻起,宋珩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他瘋了。

明明已經擁有了壯闊的宅邸、畢生都花不完的金銀、還有爵位、封賞和數不清的奴婢、侍從……但這些像是鏡中月、水中花,輕輕一碰,全部都碎掉了。

連同宋珩整個人,也支離破碎。

他開始滿口胡話,鬢發淩亂地奔走在府中的長廊裏,他說著“殺了那麽多人,我替他殺盡了阻礙,怎麽就容不下我嫂嫂,他可是皇帝啊!”、“我宋珩就這麽一個要求,我隻想與妻兒團聚!又不是鹿牝曰麀!陛下,你知我苦楚的啊!”、“你自己還不是做盡了聚麀之事!無非是要滅我的口,是我知道太多了罷!”……

自然是瘋話太多,多到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一並吐露了個痛快。以至於燕山衛們不得不出手,他們受令封了宋珩的府門,將他關在了宅子裏,不準他邁出一步。

而他那素未謀麵的孩兒,也被燕山衛帶走了。

隊長一職轉瞬就落到了新人頭上,由於是內部提拔,原本隻是普通的燕山衛的男子扶搖直上,他已年近而立,終於等來了出人頭地的機會。

旁人疑惑他背後的靠山,區區一個名不經傳的小人物,竟如此之快的飛黃騰達,實乃蹊蹺。

但燕山衛們私下裏跟著他許久,也沒能找出任何端倪。

除了常年跟在他身邊做事的小廝知道,傅禮傅隊長每逢子時一到,就會偷偷地潛入舒卷宮。

到了這夜,舒卷宮的廂房裏燃著將要燒盡的半根燭,輕柔的女子聲音響起,她說:“其實,你也不必怕的。”

容妤的手指輕敲著桌案,暈黃的燭光勾出她指尖的玫紅,肌膚如白瓷一般細,每一截手指都似玉藕般嫩白。

傅禮聽著她這話,略有不安地向前傾了傾身子,恭敬地壓低了聲音:“貴妃娘娘的意思是——”

“書裏寫的,俗話說的,都是在教你如何做事,本宮也都是轉述了前人的妙計。”話到此處,容妤露出難色,氤氳的茶霧遮了她容顏,朦朧的魅惑隱隱若顯,令坐在對麵的傅禮忍不住地吞咽了口水。

容妤瞧出他的壓抑,引誘般地沉了沉聲音,“傅隊長也不必總與本宮討計謀,本宮能教的,早就都教了你——若你日後翅膀硬了,本宮也得保身才是。”

傅禮當即舉起自己的雙指,“娘娘,天地為證,傅某人若有半點對不住娘娘之處,必要天君降懲。更何況,傅某人能有今日造化,都是娘娘一手扶持,還請娘娘能再點撥一二——”

容妤微微歎息,“可惜陛下盯得緊,本宮也不敢多話,總是擔心會被耳目偷聽了去。”說到這裏,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一些,“畢竟,宋珩可是他得意的心腹。”

一聽這話,傅禮恍然大悟般地懂了,合拳道:“傅某人愚鈍,這會兒才明白了娘娘的指點。”

容妤挑眉:“不知傅隊長明白了何事呢?”

“斬草需除根。”傅禮眼含笑意,語氣森然。

容妤低下頭,攤開自己的手掌,凝望著被燭火照得通紅的掌心,半晌才道:“世間總歸是會有些血族通奸,但家醜不可外揚,無論是染指親嫂還是將弟媳收入囊中,大都是長幼聚麀之類,留下的亦是孽障,如何能讓他苟活於世?”

傅禮垂首,恭敬道:“娘娘放心,傅某人決不會讓娘娘為此憂心——”

容妤卻打斷他,問道:“傅隊長,你當真懂本宮的意思了麽?”

傅禮抬眼,略顯困惑。

容妤語調清冷,抿唇輕笑,聲音縹緲如霧:“畢竟是個四歲孩童,孩子嘛,不諳世事,也不知自己爹娘究竟犯下了何等過錯,要想讓他不吵不鬧,理應先毒個半死,可惜會留下罪證,亦不能以刀劍去開膛破肚,很容易會讓朝廷懷疑到你的頭上——莫不如,推進蓮池裏,溺上一段時間,若敢探頭,就踹他下去更深些,盯著他咽氣、沉塘,被魚兒分食了吃,孩子皮肉細嫩,血水都是甜的,魚兒甚是喜歡。”

傅禮聽得頭皮發麻,又見容妤一臉的雲淡風輕,不由訕訕一笑:“娘娘叮囑,傅某人牢記在心。”

容妤卻起了身,手掌輕輕按在傅禮肩頭,沉聲道:“你要守好了自己,本宮能讓你坐到現在的位置,也能立刻就讓你跌落下來,莫要讓本宮失望。”

傅禮連連點頭,餘光瞧見蠟燭燃盡,最後一簇火苗滅了,屋內暗寂,青煙一抹,傅禮必須該離開了。

容妤聽見“吱呀”一聲響,門開了,傅禮匆匆退下,反手合門。她坐回到桌案旁,在黑暗之中靜默地坐了許久,方才釋然地低笑一聲。

兩日後,宋珩之子死於靠近皇帝寢宮的蓮池裏。

燕山衛們為此唏噓不已,卻也是不敢多言一句,隻敢在心裏歎息是陛下過於趕盡殺絕。

宋珩在得知此事後不再進食進水,連瘋話也不說了,他日夜跪在東南方向,跪到膝蓋血肉模糊。

而那個方向,是雲瑤自盡的丞相府,他大概是覺得孩兒死去一事有愧雲瑤,竟連唯一的骨肉都護不住。

事發當天夜裏,沈戮沒有前往舒卷宮,他傳了旨意,要傅禮來他寢宮外候著。

傅禮亦不知沈戮召見是否出於懷疑,但他還是要裝作若無其事地前往。

剛一到寢宮外,就見到了容妤。

他有些愕然,很快便明白容妤是剛從沈戮宮中出來的,她肚子高高隆起,就快要生了,偏生這樣寸步難行的關頭,卻還要被沈戮宣入寢宮,尤其是她今日有些怪,鬢發濕了,眼眶通紅,被侍女攙扶著行走,每一步都有些艱難。

傅禮心中擔憂她,但也不敢造次,隻得退去一旁,為容妤讓出路來。

餘光去瞥,他瞧見侍女青墨的眼角也是紅的,大抵也是哭過了。

崔內侍則在這時喚道:“傅隊長,既然來了,還不快進來拜見陛下?”

傅禮哪裏敢耽擱,躬著身就進去了沈戮殿內跪下叩頭,禦座上的沈戮一昂頭,“起吧。”

“謝過陛下。”傅禮諾諾起身。

沈戮冷眼打量他,沉聲問道:“你方才在外頭站了那麽久,是看容貴妃看得入迷了?”

傅禮駭然,猛地抬起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