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285章 解鈴人

他的手在顫抖。

容妤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

而容妤也因此而有些憐憫起他的低眉順眼,便沒有推開他的手。

也許是她的沉默接受,令沈止知曉時機到了。

園中楓葉落下,沈止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對容妤說道:“父皇知我已到婚配之齡,若容姑娘不嫌棄的話——”話到此處,他頓了頓,再沒說下去,隻垂下臉,眼神裏竟有羞怯之意。

容妤垂下眼,終於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半月之後,先皇攜沈止親自登門定江候府上提親,定江候自是大喜,而容妤成為準太子妃一事,也在皇宮裏傳開了。

所有人都在賀喜、恭維,容妤表麵雖是笑著,內心裏卻是苦澀一片。

她企圖以此來報複死去的沈戮,假設他泉下有知她嫁給了他的皇兄,又是奪走了他太子之位的,必定會氣不可遏吧?

如此一來,容妤才能感到心中平衡了些。

數日後,落雪。

容妤與沈止大婚當天,沈戮還在遙遠的邊關等待著殺回皇宮去複仇的機會。

帳篷裏,曾受霖妃之父照拂的部落族長與其他人商議著幫襯沈戮的計策,他們已經製定了時間,要在半年內讓沈戮奪回太子之位,血洗朝堂。

族長的次子進來時,見沈戮也在,便急匆匆地把他喊出了帳篷。

帳外風雪紛飛,次子用不算流利的中原話同沈戮說道:“我記得,你在皇宮裏曾有一位愛人,她姓容,是你們中原定江侯的女兒,對不對?”

沈戮點點頭,次子便歎道:“我和你說了這事,你不要難過,本來是不想告訴你的,可若你最後知曉,反而更加可憐——”他深吸一口氣,終於同沈戮道:“中原的線人告訴我,今日是太子大婚,而太子妃,就是定江侯的女兒。”

刹那間,沈戮神色駭然,他不敢置信地睜圓了眼睛。

次子知曉他必定是心中難受,隻拍了拍他肩膀,便轉身離去了。

剩下沈戮獨自一人站立與蕭瑟的風雪之中,他額間青筋顯露,後牙咬得“咯吱咯吱”作響。

深深地吐息後,他有那麽一瞬間想要策馬殺回那吃人的皇宮,哪怕要同歸於盡,也要將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賊人們統統殺了幹淨。

可僅憑他一己之力,又如何殺得過來?

好不容易被族長搭救,才逃過朝廷的追殺,他怎能因兒女情長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容妤……”沈戮怨恨地握緊了雙拳,他咬牙切齒地自語道:“你父親害我母妃慘死,你又如此之快轉嫁他人,你容家,當真把我害得好苦!”

他憤怒的全身發抖,終是下定決心了一般在心裏發誓:必要讓容家血債血償!

而另一邊,明堂之上,滿臣跪拜。

容妤穿著五重繁複的華服,寬大裙幅逶迤身後,隨著沈止徐步穿過織錦鋪陳的玉階,在先皇與先後的麵前跪下,交疊,平舉,俯首。

先後扶起容妤,按照規矩,她從自己的風冠上摘下一支琉璃玉金釵,插在太子妃的高鬢上。

容妤額前步搖晃動,透過珠簾空隙,容妤看到先後眼中的期許,與驕傲。仿佛容妤嫁給沈止之於先後,是一件極其值得炫耀的事情。

這代表沈止贏過了沈戮,而先後,也贏了霖妃。

深宮與朝堂,皆是同色,權勢關乎著後宮每一位妃嬪的生死存亡,即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也沒有例外。

也是因此,容妤心中感到酸澀,即便滿堂子臣跪拜,她站在異光流彩的中央,卻也沒有感到絲毫喜悅。

唯獨在前往東宮的時候,容妤在人群中看到了從霖妃宮裏撥去沈嶠身邊做侍衛的陳最。

他黯著一雙眼睛,似在替沈戮與霖妃怪罪容妤的背棄。

四目相會,神色各異。

往事早已哀死於心間,容妤到底是冷漠地別開臉,再不去看故人。

霖妃的宮殿也被淹沒在了雪色裏,再無人問津。

那之後的日子裏,是容妤與沈戮漫長的分離,懷著對沈戮的恨意,容妤接納了成為太子妃的生活,她不願再去回想沈戮曾經對自己的被判,偶然間想起過往刹那,也還是會恨之入骨。

定江候親手造成的陰錯陽差令原本相愛的眷侶成了苦命鴛鴦,直到今日,恨意更深,已成了無解的死結。

除非,造成死結的人願意親手來解開。

夜幕垂籠。

舒卷宮內。

容妤透過微開的小窗,看著邈遠的星。

眼下已是子時光景,萬籟俱寂,唯院外有小雪緩緩墜落。

已是宵禁,又是暗夜,便不會有官家在這種時候驅車賞雪吧?容妤定了定心,再去側耳傾聽,車輪馬蹄的聲響急匆匆地壓過石地,她知道是宮外來客了。

舒卷宮的後門處,一輛雙馬車輦停靠在石獸旁,車內的人撩開簾子走下來,跟在身邊的弟子悄聲道:“師父,定要在晨鼓之前趕回來。”

辜殷將帷帽戴好,對弟子點了點頭,便疾步走去了舒卷宮的後院。

手裏的鑰匙,是可以打開後院門鎖的,是許多年前的霖妃留下的物件,而舒卷宮原本就是霖妃的住處,辜殷也隻是想要賭賭運氣,萬沒想到,竟然真的會以這鑰匙打開了門。

他一邊走著,一邊左右張望著。對比從前,舒卷宮內倒是沒有太多的變化,

直到走去了一間矮房前,屋頂的脊獸殘缺,瓦片剝落,大抵是年久失修了,辜殷就是停在這樣的地方,雙手雙腳都覺得寒凍不已時,終於聽見有簌簌的響動聲傳來。

他尋聲轉身,果然見到了一抹纖瘦人影。

容妤逐漸走進月光下,她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格外清亮,略微蹙眉,已認出了麵前之人:“辜大人?”

辜殷似模似樣地對容妤低頭一禮,言語裏有三分恭敬:“許久不見了,竟沒想到你還能認得辜某人。”

容妤有些激動地說道:“您曾與我父親焦不離孟,我怎會將您忘記?可這麽些年來,辜大人音訊全無,亦不知您今日是如何會……”

出現在她的舒卷宮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