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抗爭
子時將近。
容妤躺在帳篷裏的硬板床榻上,無論怎樣都睡不著。
她腦子裏亂糟糟地閃過許多過往畫麵,也許是與沈戮分開的日子久了一些,她總是會忍不住回想起曾經那段失去他的時光。
早在沈戮逃亡時,她與他之間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轉過年的春天,容妤被家中定下了親事。
然而,與其說是“定”,不如說是強迫。
容妤還記得對方初次登門的模樣,那日是梅雨午後,容妤剛剛繡好一隻雲雀,正準備稍作歇息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阿婉來傳容妤去大堂正廳。容妤詢問所謂何事,阿婉隻說府中來了客人,看那架勢像是來提親的。
提親?和誰?
除了正值嫁娶年齡的容妤之外,府中再沒有第二個合適的人選。雖然心中隱隱察覺到會是怎樣的情況,容妤還是隨阿婉前往正廳。
時值仲夏,定江侯府內花開滿園,高台芳樹,池水逶迤,轉過一片種滿了鳳尾竹的小林,便到了招待尊客的大堂正廳。
遠遠望去,容妤看到繡滿山水圖的屏風後站著幾個臉生的客人。
而見容妤來了,父親立即喚她來見過貴客:“妤兒,王家母子都在此等候你多時了,還不快點來問候兩位。”
站在父親身旁的是赫赫有名的官員家的王夫人,她姿態傲慢,體態臃腫,頗有幾分屠夫妻子的神韻。
再看向她身側,大概就是她的兒子王公子了。
那男子約莫二十剛剛出頭的模樣,生得倒還算是清秀,全然不像是他母親的親生骨肉。可是他見到容妤時卻極為羞澀地低下頭去,唇邊的笑意也顯露靦腆,這令容妤很難對他產生好感。
前段日子裏,容妤時常會聽蕭氏在她耳畔念叨著:你如今也到了出閣的年紀,是該為你好好尋覓位才貌雙全的如意郎君了,必要門當戶對才行。
府上的人都刻意避開“沈戮”的名字,就好像擔心會引起容妤的創傷。
蕭氏還道:好在你生得如花似玉,倒也有不少仰慕你姿容的合適人選托人來遊說。但這婚姻大事嘛,定要聽從父母之命。
容妤早就料到自己的結局會是如此,隻是沒想到會來的如此之快,當她望著眼前的這位王公子時,僅僅一眼而已,她就已經把他整個人都看了個通透。
出身望族,錢財不缺,生性軟弱,順從父母,怕是滴酒都未沾過,定是個安穩於現狀且胸無大誌之人。
容妤同情似的歎口氣,再去看蕭氏與王夫人攀談的熱絡模樣,大抵是要盡快做成這樁婚事了。
其實身為王侯家,容妤有時覺得自己隻是個物件。
“女子皆是物件”,連人都不配做,不過是交易中的一個同玉器、騾子、牛馬等價的貨物罷了。
一如古時用來與蠻夷聯姻的人,不都是公主麽?可否有過皇子、爵爺?
女子可安定禍亂,女子可平息戰爭,待到利益達成之即,殺掉公主的丈夫,掠奪他的領地與財富,此種壯舉隻用一女之力便可達成,真是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
想到這裏,容妤不禁覺得可笑至極,看來自己也要效仿古往今來的貞潔、大義女子去入蕃平亂了。
“妤兒!”父親的一聲叫喊令她回了神。
她看向父親,父親對她使了個眼色,道:“王公子的茶都涼了,還不快去為他添一杯熱茶?”
這種事情大可命阿婉去做,但父親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王家母子見識一下容妤的乖巧順從與賢良淑德。
容妤自是微笑著應好,她邁著蓮花碎步提起案桌上的茶壺,笑眼盈盈地來到王公子的座前為他斟茶。
顯然,王公子被容妤的美貌驚呆了,加之此刻是如此近距離的凝視,他甚至可以嗅到她發鬢中的幽香,這使得他在端茶的時候雙手一抖,容妤便順勢去扶他的手,這一扶可好,直接令王公子羞得向後一退,一盞熱茶就直接澆到了他的腿上。
容妤趕緊掏出自己的帕子為王公子擦拭著,還不忘振振有詞道:“哎呀,王公子沒燙壞吧?怎麽會如此粗心大意呀?莫不是這裏在場的女人太多,嚇壞了你罷?”
此話一出,王公子更加羞紅了臉,連額角都滲出了隱隱汗跡,直道:“不、不是!是我手滑了,和其他人都無關,是我不小心……”
容妤眼波流轉,淡淡一笑,那笑意是有些森涼的,像是在看到了他出醜的窘態後,感到了十足的滿足與喜悅。
她在以此方式來靜默地反抗、控訴,她要告訴父親,告訴蕭氏,她不喜歡這個男子,更不會嫁給他,而今天她所做的,便是今後會日日所做的,倘若她們執意逼迫她,那王公子的日子可不會太舒坦。
就算她與沈戮之間的婚事已經破敗,也不代表她要轉頭就嫁給旁人。
她不是被容府隨意玩轉在股掌之間的物件,她有自己的心思,也有自己的想法,更不會受到任何人的控製。
果不其然,王夫人心疼王公子,立即上前來察看他是否被燙傷,滿口都念著他的乳名,當真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於是,王家與容家的會麵算不得愉快與圓滿,王夫人臨走時是氣衝衝的,小聲嘟囔著:要不是看你們容家是有著定江侯的頭銜,我們才不特意跑來和一個此前有過婚約的丫頭片子相見呢。
事後,定江侯的確給了容妤很多臉色,話裏話外都在數落容妤應該懂事理,她是有過婚約的女子,若有男子肯娶她,她理應感恩戴德才是。
可容妤又為何要為了一個心中無她的人,而卑微地獻出自己珍貴的一生呢?
又為何,要任由他人來掌控自己的一生?
她自是慕強,可她也不想為難自己去委身於根本就不感興趣的人。
而這種欲望促使她越發的想要表露真實的自己,私下裏,她會買酒來喝,憑什麽隻有男子才可飲酒?
她也會把繡鞋偷偷改的大一點,讓自己的雙足得以放鬆,憑什麽隻有男子才可以趾高氣揚的大步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