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阿福
沈戮倒是不忍心要她喝涼茶,便說道:“你且等等,妤兒,我先生火,再把茶煮一次,酥糕要襯著熱茶吃才好。”
容妤點點頭,眼神隨沈戮去了葡萄藤架下,他已經開始劈柴,動作利落嫻熟,早已經適應了這些年的隱居生活。
而院門外的少女則是滿眼困惑地打量著這一切,心裏不僅詫異這般荒郊野嶺中還有人居住,更詫異這二人的身份。
半柱香的功夫裏,她能聽見他們彼此喚著“妤兒”與“七郎”這樣的稱呼,表現出的恩愛模樣自是夫妻無疑,而令她覺得蹊蹺的是,她曾無數次地聽到過錦妃娘娘提起“七郎”二字。
但她又不敢問這個七郎是娘娘何人,隻記得有一次,娘娘在蕭帝的麵前提起七郎,是一句“你比不上七郎半分半毫”,便遭蕭帝打了耳光。
在娘娘懷有身孕的日子裏,她與蕭帝也時常發生爭執,蕭帝一氣之下就把娘娘鎖了起來,餓了她整整三日,連旁人與她說話都不準。
“阿福,阿福……”娘娘喚著她的名字,求她找水來喝。
她作為錦妃身邊最貼身的侍女,自然不舍得見娘娘如此狼狽,偷偷地把窗欞捅出一個洞,把小小的茶杯順著洞口遞進去,哪知剛一轉身,就看到蕭帝站在身後。
她嚇壞了,心髒都險些嘔出來。
蕭帝冷眼打量她,問了句:“聽說,你叫沈福?”
是從那日起,她知曉皇宮已經是留不得了,待錦妃被放出之後,便為她策劃起了出逃。
雖然九死一生地逃出了宮,卻不知能逃去何處,她還記得在臨行之前,錦妃抱著她哭訴道:“要是七郎還在就好了,這天下,本不該如此啊……”
以至於阿福也覺得如果能找到七郎,自己就會得救。
天下,亦會得救。
而此時此刻,七郎就在她的眼前,她誤以為七郎是錦妃的舊相好,也顧不得被發現自己偷偷跟了來,她搖搖晃晃地進了院子,踉蹌著走到容妤與沈戮的麵前,在二人露出驚愕神色的刹那,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仰起淚臉,哭求著沈戮道:“求七郎大人救救錦妃娘娘,救救天下百姓吧!”
容妤很怕她的哭喊聲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趕忙扶起她,叮囑她噤聲。
阿福抽噎著捂著嘴,被容妤帶進了屋子裏後,轉頭看見沈戮也跟了進來。
他關上門窗,確保聲音不會傳出去,阿福則是再次懇求道:“七郎大人,即便你如今已不在意錦妃娘娘了,可看在你們相好一場的份兒上,還請你想想法子,救娘娘出宮吧!奴婢真怕她再這樣下去,會被陛下折磨得鬱鬱而終……”
容妤與沈戮互望一眼,並不解釋,隻遞給阿福一杯茶,安撫她冷靜。
片刻之後,阿福終於平靜了下來,她抹幹眼角淚水,杯子裏的茶也在不知不覺間喝光了。
容妤在這時問她道:“是錦妃娘娘要你找來這裏的麽?”
阿福聞言,連忙搖頭道:“娘娘並不知此處,奴婢也是偷偷地跟著你們,才找來這裏的……還請二位恕罪……”
“這裏不是皇宮,沒那麽多規矩的。”容妤道,“隻不過,我們幫不上你任何事,這些盤纏你可以帶走,趁早離開此地吧。”說罷,容妤將一些銀兩塞到了阿福手中。
阿福卻惶恐道:“不,夫人,奴婢不要這些銀兩,奴婢隻望夫人與大人能救我家娘娘,她……她也是姓沈的人,而陛下的新令又在屠戮宮裏和民間的沈姓之人,隻怕這樣下去,娘娘早晚也要失了性命。”
錦妃就是三公主這件事,容妤與沈戮自是知情,畢竟哥舒岐稱帝之後,世間很難再有沈姓之人的容身之所,沈戮和容妤二人好不容易才隱於塵世,實在是不想打破這九死一生之後的可貴寧靜。
當年上演的自刎戲碼,促使沈戮能帶著容妤墜落高牆,而他也是在賭,那一聲口哨換來了陪伴自己多年的寶馬,它拖著馬車在城下接應,剛好接到了他們,這才逃過一劫。
而容妤脖頸上的傷勢也沒有致命,或許,這就是命不該絕。
待他們艱難地逃回到中原後,養好了傷勢,也已經是半年後的事情了。
那時,哥舒族已入侵中原,沈戮雖痛恨他們搶了皇權,可他也知曉局勢動**,能借此機會逃離宦海,未必不是一件美事。
眼下已經是他的三十六歲,不過匆匆三十餘載,他曆經太多坎坷波折,早已看淡名利,隻想與愛妻平淡餘生。
然而,唯有一件事令他夫妻二人掛心。
這些年來,他們從沒放棄尋找沈容與伶兒,可亂世飄搖,兩個孩子在當年逃出皇宮後是否還活著也是不得而知。
如今又遇到了一個求著他們救人的宮女,好像冥冥之中,總有宿命要將他們推回皇朝煉獄。
容妤看得出沈戮根本無心皇宮之事,就連他三姐身處水深火熱之中,他也愛莫能助。
哥舒一戰的經曆令他負傷多處,背上長長的一條刀疤連接頸椎,能活下來,已是萬幸。
容妤當然也不願意他重回險境,勸慰了阿福片刻,待她累了,睡去之後,容妤才同沈戮道:“明早將她送走吧,不能留她在此太久。”
沈戮站在窗旁望著外頭烏雲密布,近來的年頭總是忽來陰雲,卻從不降雨,導致連年幹旱,百姓苦不堪言。
“她是在三姐身邊的,連三姐的沈姓侍女都留不得,可見哥舒歧在朝中的日子也是不好過。”沈戮沉聲道。
容妤聽出這話裏的言外之意,有些困惑地問道:“怎麽,你又起了心思不成?”
沈戮訕笑:“莫要連你也這樣揶揄我。”
容妤卻歎息說:“倒不是揶揄,而是這樣東躲西藏的日子並不算上策。已經過去了三年,容兒和伶兒的下落沒有查到半分,隻有咱們兩個在這世外桃源愜意,我實在心裏難安。”
沈戮微微側身,目光落在她脖頸上的那條疤痕,沉聲道:“你我都還能活著,這比什麽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