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情知已被山遮斷(七)
屏風之後的人卻冷聲嗤笑道:“你怎知你的先人一定是造福,而非造孽?”
聽聞此言,雲施不由怒道:“你怎敢以如此大不敬的語氣與我家主子——”
“住口。”沈容立即斥責雲施道:“不可無禮。”
雲施悻悻,那屏風後的人再次對沈容開口道:“我見你衣著光鮮,絕非尋常百姓,眉宇間又有貴氣,即便不是皇室,也定是權貴。”接下來的那句,也就顯得順理成章:“像你這樣的人又有何需要來同我求助的呢?你還有什麽是不滿足的呢?”
這人果然就是封無道長了。
沈容有求於他,自然要客客氣氣,他將孩兒害了怪病一事全部講明,懇請道長隨他回去家中醫治孩兒。
“路途雖有些遙遠,但錢財的事情,道長大可不必擔心,一切都將由我來打理,我也會付給道長比其他人多出幾十倍的謝意。”沈容言語誠懇,極盡小聲小氣。
道長卻說:“我還不知尊駕的來處,如何能與你前去?”
沈容忙道:“我居住的地方靠近皇城,自是十分安全,絕不會讓道長遭受任何風險。”
“我已經許久未出過這山,也不願過問紅塵瑣事,無非是上下百姓遇見了難處才會尋我幫助,像你這樣尊貴的人,何必非要選上我呢。”
他滿口都是推拒之意,沈容再如何耐著脾性,也還是有了一絲怒意,不由地問道:“道長竟要見死不救麽?”
“如何能談得上是見死不救?你也瞧見了,我這裏還掛著白綢,喪事未平,我連自家事都救不得,如何能救你的事?”
“敢問道長失去的是家中何人?”
“是我的徒兒。”
“既是徒兒,便算不上親人,道長更是不必耿耿於懷。”
道長沉默了片刻,忽然對沈容道:“你怕是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故事。”
沈容蹙眉。
道長沉聲說出:“古時曾有一前朝皇室遺孤為複蘇自家朝野,欲衝進五國國君的議事之處。他尚且年輕,與你年紀相仿,十八、九歲,血氣方剛。心想著有所憾事,有違爹娘厚望,愧結深腸。但若報了家破人亡之仇,也算了結他小家長怨。大國已破,亦不怕一己身死了。思及此,他便展開行刺。”
“想來他自幼跟隨父親操練,一身好功力,寥寥幾刀便痛宰了院裏的數名士兵,幸好誰人高喊了一聲‘有刺客!護主公!’,他尋聲找到線索,當即衝進了廂房,果然見到五國國君圍坐其中,他出刀極快,以刃刺入一名國君喉嚨,那人當場斃命。再轉身挾持住了另一個,剛想動手,在場卻有個年輕的國君勸他刀下留人,外頭有數騎精銳兵將,他孤身難敵千軍。如若繳下兵器,方可留得青山。”
他冷笑,責問道自己已殺了一國之君,怎會有活著離開此處的道理?便是一死,也要列王陪葬!
對方卻道:“你方才所殺之人隻是個使者,今日密會並無國君在場,且唯有我身份最高,卻也隻是個王爺,你若為了這等身份之人賠上性命,可是不值?”
他愣了,便是趁著這空擋,門外、窗外湧進了無數衛兵,他們與他廝殺一番,最終將寡不敵眾的他擒拿而下。
一眾人等將他拖到了院落之中,架起火把,嚴刑逼供他是誰人派來的奸細。他被五花大綁著拳腳相向,血水汙混了眼,神色卻依舊凜冽冷銳,一身的傲氣似是來自骨髓。坐在高座上的幾國使者七嘴八舌地吵著要如何處置他,有說要淩遲,有說要火烤,唯獨那位王爺靜默地打量他許久,他們二人視線交匯的刹那,腦中似乎都有恍惚之意。
王爺忽然出聲,命令眾人安靜,問在座剩下的三位使者:“殺一人可利天下麽?”
第一個使者說:“如若殺他一人可救今夜在場的所有人,那他便理應該殺!且他殺了一個使者,自有挑唆各國關係的嫌疑,他亦不肯說出來路,不如一殺了之!”
“他想殺的不是使者,而是列王。”王爺又道:“你們瞧,他的眼裏布滿了恨意,自是有其緣由。而他能隻身闖進密會別院,實乃孤勇之舉。那使者的確無辜,但若我們今夜殺了他,他也將會成為無辜。殺人的應當是法,絕不應該是道義,也許他可以挽救一萬、百萬乃至千萬人的性命,隻要將他用在恰當的地方,紓解他的恨,成全他的義。”
第二個使者憤怒道:“王爺的意思是要留他狗命?這刺客功力高強,方才搏鬥之中斬殺了我國士兵數十名,若他活著,豈不是要成為禍害?”
王爺道:“本王方才問過你等了——殺一人,是否可利天下。你們覺得一個人的無辜,和一萬個人的無辜,哪個重?”
眾使者思量了半晌,彼此麵麵相覷,皆是口是心非道:“自然是一樣重。”
王爺又道:“當今饑荒餓殍,屍望於道,是各國國君的無能,又何以怪罪禍亂源頭?而今日若殺了他,則代表在座各位懼怕他,就算他死,日後也會有其他刺客出現,你我殺得過來麽?此舉無異於殺雞取卵,涸澤而漁,隻會滋生仇恨,而非決策。”
幾名使者思索著他的話,倒也覺得言之有理。
若再問,殺一人,可利萬人否?
亦或者,以萬人性命換一人,可值得?
說盡了這些,道長問沈容道:“你覺得若是救錯了人,或是殺錯了人,哪一個更重要呢?我又怎知你要我救的人,值不值得救?”
沈容全然沒有見他的這一番話聽進去,他隻知自己想要做的事,就算是天上神明、地府冥帝也攔他不住,便當即變了臉色,對雲施下令道:“把他抓上車輦,帶回去。”
雲施得令,立即照做,他早就忍不得這道長的狂妄了。
然而人剛衝去屏風後頭,就被幾道掌力衝了出來。
雲施連連退後,不信邪地再次衝上去,又一次被擊退,甚至,還承受不住地倒在了地上。